2014年4月22日星期二

项小凯:只有暴民才能终结暴政


4月19日,浙江省温州市苍南县,5名城管与一名小贩,就占道经营问题发生冲突。此时,一名路人用手机拍下冲突过程,但此举被城管发现。据目击者称,城管立即上前呵斥抢夺手机,并殴打该路人,以致其受伤吐血。

随后,事态的发展急速逆转。被城管激怒的围观人群,迅速聚集,反过来围住殴打这5名城管。根据网络上传的一张照片,聚集者估计至少有数千人,在照片视图的中央位置,一群人正在掀翻一辆据说是赶来救治受伤城管的救护车。

每逢类似事情发生之后,中国的网络言论观点,几乎必然要分成激烈对立的两派。一派为民众的暴力抗争鼓掌叫好,而另一派则强烈谴责民众使用暴力,并且一贯地将这种群体暴力行为,与历史上的红卫兵义和团挂钩,进行法律与道德的双重抨击。值得一提的是,谴责派并非是简单地代表政府立场,而是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民间相当一部分的真实态度。这种针对"暴民"行为的民间立场的分裂现象,在台湾"太阳花"学运事件上,也有过充分的体现。

谴责暴民的"理中客"们(这部分人常以理性、中立、客观自居,由此得名),除过他们的主观偏好与语言修辞的成分之外,更在于他们坚信"暴民与暴政共生一体"的逻辑。在他们看来,暴政产生暴民,暴民反过来又促生暴政,两者形成一种鸡生蛋、蛋孵鸡的死锁逻辑。于是,相当多的理中客们,或许他们并非是专制的铁杆拥护者,但在这种逻辑观念的引导之下,很自然地将对暴政的一腔愤怒,投射到对暴民的口诛笔伐中去。

但这种暴政暴民的共生逻辑,如果勉强说不上错误的话,也是非常肤浅的认识。历史上,秦始皇收尽天下兵器,铸十二金人,为的是断绝民众的武装反抗能力;满清康雍乾三朝,大兴文字狱,为的是根除汉人的反满意识。无论是分析其动机,还是考察其后果,暴政并不是制造暴民,而是制造无数的对统治者俯首帖耳的奴民。暴政与奴民,才是真正的一对政治共生体。

但是,暴政终究不能永存。而当暴政越来越临近灭亡,统治者就越来越倚重毫无掩饰的暴力镇压,支配与反抗的博弈,也就因此越来越趋于血腥化。正因为暴力是暴政唯一能听懂的语言,所以几乎毫无例外的是,历史上的暴政,最终都在暴民的反扑中惨烈结束。

由历史所归纳出的事实不难看出,并非是暴政制造了暴民,而是只有暴民,才能终结暴政。否则,按照暴政自身的意志,由其所制造的无数奴民,将会无限延续暴政的统治。所以,暴民不是暴政的产物,恰恰相反,暴民才是暴政的天敌。

从自由主义的视角来看,对于暴民的道德谴责,也毫无意义。自由观念的核心,在于个体权利的天然正当。而当权利失去保障之际,法律也形同虚设之时,按照自由主义的理论,个体将被迫进入到放弃秩序的"战争状态",不得不诉诸暴力,来扞卫个体的自由。当暴政横行时,暴民就是义务,这才是自由主义者应该拥有的观点。

另一个关键的问题,在于暴民所带来的不可预测的社会风险。很显然,暴民未必能有效控制暴力,他们所带来的外部性,例如对其他非相关人员的伤害,也无法完全排除。这一点,正是诸多理中客们,谴责暴民的另一个原因所在。暴民所导致的失序风险,也就是所谓的天下大乱,极不符合理中客们的品味。

但是,恰恰在这个问题上,更能追问一个人的政治立场原点:他或她所追求的,到底是真正的自由,还是廉价自由包装之下的专制利维坦。

在自由主义者看来,真正的自由,只存在于权利的平等之中。而如果某种社会秩序,所导致的是严重的自由缺失,那么甚至还不如取消这种秩序,其结果反而更为公平。尽管这样一来,必然会导致出现某种程度的社会混乱,但每一个人,在享受权利与承担风险方面,却会因此而面对等同的概率。换言之,被剥夺自由的群体,有权利选择进入"战争状​​态",诉诸暴力去实现自身的权利救赎,而让这种无序状态的风险,由整个社会来平等分摊。这种混沌无序,未必被每个人所喜,但其公平程度,却肯定好过暴政统治下的有序的专制社会。比之于专制的有序,无序恰恰是另一种更为原始更为正义的状态。

对于真正的自由主义者来说,即便是极度厌恶因暴力抗争而导致的社会失序,却也不能冒用自由之名,对暴民进行谴责。这是自由主义的逻辑自洽。专制下的扭曲自由,必然缺失公平;在专制之下偏好自由甚于公平,必然会滑向威权专制的利维坦主义。遗憾的是,从目前的网络争论来看,在国内拥有一定话语权的主流自由派,大部分人还停留在谴责暴民的程度。时至今日,这一自称自由主义群体的观念水平与逻辑能力,仍然如此低劣,不得不说,这又是一个中国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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