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4月,東亞局勢緊張,美國與日本協商,將台灣也納入安保條約之中。有人比喻台灣對美日的重要性,一如蘇伊士運河之於英國一般。英國在二戰之後,江河日下,導因於無法控制蘇伊士運河,帝國命脈的咽喉。美日如果輸掉台灣,也將輸掉太平洋而日趨黯淡。
失去台灣,失去太平洋的見解,其來有自。這主要來自於:麥克阿瑟在1951年在參院聽證會中對於東亞局勢的觀察與評估。此判斷也隨著中美關係緊張,台海戰雲密布之際,日趨重要。
之所以會有這場聽證會,是因為韓戰熾熱之際,杜魯門總統突然開除指揮官麥克阿瑟,讓他告老還鄉。美國國會因此召集相關人員,釐清案情。
有關這場將軍對決總統的大戲,杜魯門圖書館與紀念館認為:麥帥建議擴大韓戰,轟炸中國,無大戰略思維,所以被開除。因為中國也只想打有限戰爭,不曾派飛機轟炸釜山或是在日本的美軍基地。如果美軍把戰爭擴大,就算不打原子彈戰爭,俄國就可能介入。屆時,如果美軍失利的話,整個東南亞都會被納入共產陣營;美軍甚至於要撤退都很難。因為共軍、俄軍潛水艇都足以阻擾美軍任何運補作業。所以杜魯門在韓戰酣鬥之際,開除麥克阿瑟,有其深謀遠慮。
不過,隨著韓戰陰影未除,北韓一天到晚核武試爆或發射導彈。中國崛起,意圖染指南海與台灣,將南海與台灣海峽納入其內海。論者以為:此美國沒落之局,實從韓戰開始。這衰弱並不是因為國力衰退,而是有關戰爭的態度有問題。自從韓戰開頭之後,美國國際軍事介入,在態度上,總不想贏,好好解決問題之後再離開。總是半吊子,無論是對伊拉克戰爭、反恐戰爭或對阿富汗興兵皆然。這種態度,反而讓戰爭沒完沒了,如韓戰迄今其實還未結束。中國依舊在北韓身後撐腰,對美國遠東事務,構成鉅大的威脅。如果當初採取麥帥積極、反姑息的戰爭態度,就不會造成今天不斷且無限期延續的流血。
這種姑息、拖沓與敷衍的戰爭態度,近乎失敗主義式的,不僅有損美國國家尊嚴與利益,更是違反人權與人性尊嚴,美國所標榜的普世價值。如阿富汗平民在神學士政權之下,依舊飽受蹂躪。恐怖主義還是在哪裡,一直造成威脅。韓國脫北者的悲慘處境,總是綿延不絕的令人心碎。台灣人民也飽嚐了六、七十年來,地位未定,無國籍,無國家保護,或持著不適格護照出入境的窘境。日本人的護照核發單位是日本國。台灣人的護照核發單位卻是中國(中華民國)。雖然大多數台灣人覺得自己並不是中國人。
換言之,從長遠的、超脫黨派的視野來看,麥帥反姑息的戰略思維,當受珍視。不過當局者迷。麥帥當時雖被視為英雄,可是美國太平洋戰略半徑是否要涵蓋台灣,在當時卻不是那麼理所當然的。他被解除韓戰指揮任務,在當時也有不少人支持。如在此案之後,美國還建立慣例:如果駐外將軍膽敢,在媒體上,與總統戰略唱反調。那麼他是可以被解職的。當然,更有不少人認為目前還沒有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有不少得歸功於杜魯門不計個人聲譽的深謀遠慮。本文旨於透過此案,麥帥國會聽證,呈現當時遠東錯縱複雜的遠東國際局勢。大體而言,麥帥高瞻遠矚,對遠東局勢,洞若燭火,禁得起百年考驗。
有關台灣問題在韓戰脈絡中的重要性
二次大戰後,理論上國際社會應協助被佔領國與被殖民國家獨立建國。不過,實際上各依勢力實質佔領或控制,德國分為東西德,韓國被分為南北韓,台灣為中國軍佔領……等等。
此局勢很快就發生動搖。1950年6月北韓入侵南韓,勢如破竹。南韓岌岌可危。聯合國安理會決議介入。以美軍為主力的部隊,從仁川登陸,迅速扭轉戰局。1950年10月,聯合國部隊佔領北韓首都平壤。10月19日,中共發動抗美援朝,介入戰局。蘇聯空軍也秘密行動,支援北韓。1951年元月,五國開始協議停火( 美國,英國,蘇聯,中共和另一強權)。其中有三國同意,允許中共加入聯合國和把台灣交給中共。3月,麥克阿瑟被召回,參與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他認為停火或停戰協議,不應該包括承認中共在聯合國的席次以及移交台灣。1951年4月,杜魯門突然炒麥帥魷魚,舉國震驚。時代雜誌說:
很罕見的,一個不受民意青睞的人竟然會炒受民意歡迎的人的魷魚。麥克阿瑟恐怕是近代以來屈指可數的偉大人物之一。而杜魯門幾乎卻只是一個專業官僚。前者,眾人仰慕其勇氣。後者,民心鄙視其謬誤。
在美國人心目中,麥帥是個真正的征服者。而現在的美國總統,因其糟糕的判斷力與妥協心態,卻是個被他打敗的人。
麥帥離開日本時,東京百萬人流淚道別。他返回美國的接機、歡迎人潮更是艾森豪結束二戰歐洲戰場時的兩倍。1951年4月,在國會更以面對總統的規格接待,參眾院聯席,請麥帥蒞臨發表演說,「老兵不死,只是凋零」。這場演說,破紀錄的有兩千萬人透過看電視,聲援將軍所說:
有人竭力扭曲我的立場,有人說我是戰爭販子,這和真相完全背道而馳。我比絕大多數在世的人更了解戰爭,沒有任何說法——絕對沒有任何污名會比戰爭販子的指控更令我反感。我長期主張徹底廢除戰爭,無論是對朋友還是敵人它都傷害極大,根本無助於解決國際爭端……但戰爭一旦強加到我們身上,那就別無選擇,必須運用一切可能的手段迅速結束戰爭。戰爭的目的就是勝利,而非曠日持久優柔寡斷。面對戰爭,勝利無可替代。
平壤中心構築著各種工事,好像已要塞化,但是卻未進行大的抵抗。北韓軍隊把火炮和機槍丟棄在陣地上四處逃散了。北韓軍隊的士氣很低,象徵著戰爭的結束。聯合國軍關於北韓軍隊「不死守平壤」的估計是正確的。市內教堂的鐘聲響起,似乎帶有歡迎之意,祝福和平的到來。留下來的平壤市民是友好的,勤快地為聯合國兵辦事。人們擔心的那種瘋狂的抵抗和謀略,都未發生。
5月3日,參議院舉辦聽證會,調查麥帥被解職事件。因為事涉軍事機密,只開放給國會議員旁聽。媒體只能轉載、報導從國會審核後、刪節版的逐字稿。
衡情而論,如果當時美國國會只重視黨派利益,那麼麥帥處境是岌岌可危的。因為聽證會審查委員的組成,民主黨還多些。共有14個民主黨員,12個共和黨。主導議程與問題清單的主席,軍事委員會主席羅賽爾( Richard Rusell, 1897-1971),和協同主持的外交委員會主席康納利(Tom Connally, 1877-1963 ) ,都是死硬派的民主黨員。一般而言,支持麥帥的,幾乎不分黨派。聽證會成員也知道,在那時反麥克阿瑟,恐忤逆主流民意,殊為不智。不過,這場聽證會要釐清麥帥是否抗命? 杜魯門是否瀆職,該受彈劾? 所以,還是可以看到精采的辯證攻防,火花四射。
紐約時報評論此聽證會,有五大爭點:
( 1) 文人領軍的程度。
( 2) 美國的世界政策何去何從? 歐洲優先還是太平洋中心,現在就在遠東阻止共產黨蔓延?
( 3) 麥克阿瑟是有遠見的政治家,還是危險的自我主義者?
(4) 杜魯門是否瀆職,當受彈劾?
(5) 國務卿Dean Acheson( 1893-1971)在韓戰中所扮演的角色?
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麥克阿瑟不受杜魯門指揮。他認為,自己對於所有可能接到的命令,無論好壞,或者他認為無關緊要的,都沒有不同意的可能。「如果有任何人說,我有些程度的不服從、不尊重美國總統,或者甚至不服從、尊重聯合國的政策或指示,我將異常憤怒。」一般甚至認為,如果麥帥對自己被解職提出異議,訴請法院裁決,杜魯門恐怕不得不收回成命,讓麥帥復職。輿論普遍認為,這次免職令太過草率。既不曾召見麥克阿瑟到華盛頓會談? 也不曾在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上,討論彼此發生歧見的地方。甚至於那怕杜魯門覺得麥帥不適合指揮韓戰,還是可以讓他繼續擔負駐日盟國最高統帥的責任。東京盟總職務是否趁職,與麥克阿瑟在韓國戰略上是否和別人發生歧見,並沒有關係。
無論如何,表面上看起來,麥帥就是草率被開除了。所以當時美國人嚇了一大跳。杜魯門總統的民意支持度也為此創下有史以來最低,約莫只有兩成,比後來因水門案被彈劾的尼克森還低。1952年,杜魯門不僅不可能競選連任,民主黨候選人還要刻意與其切割。儘管如此,還是無法挽回那場總統大選民主黨註定大敗的局勢。
不過,那場參院聽證會調查也不認為杜魯門瀆職,當受彈劾。因為有關麥克阿瑟的解職案,完全在總統的權力與責任範圍內。而且總統也沒有解釋他這個行動的義務。那完全是他專屬的行政裁量權。雖然輿論覺得他執行此職權,笨拙而不妥。後來共和黨想組彈劾杜魯門的聽證會,也不了了之。
值得注意的是,這場將軍對上總統之爭,雙方有關台灣地位的認識的分歧,實居關鍵。如維基百科介紹杜魯門之所以這麼倉促的解職麥克阿瑟的故事說:(1951年)4月11日上午11點,第77特遣艦隊在臺灣西岸附近巡航,在中國大陸東岸開始「空中閱兵」。當天下午東京時間15點,麥克阿瑟收到解職通知。
然後,彼此不合的導火線則是:國務卿Acheson在1950年6月表示,美國太平洋防線半徑不包括韓國與福爾摩沙。杜魯門在6月27日說,台灣地位中立化。靜待聯合國處置。美國無意介入。然後,麥克阿瑟在7月底閃電訪問台灣。有關此Acheson回憶錄說,這一訪問完全是麥克阿瑟的自作主張:
8月1日華盛頓官方驚異地在報上看到,麥克阿瑟將軍到達了,吻了蔣夫人的手,並同她的丈夫進入了會談。為查明是怎麼回事,我打了個電報給威廉·西博爾德,他是國務院派任的駐東京政治顧問。杜魯門總統的福爾摩沙評論引起我們大家的仰慕和欽佩。麥克阿瑟的說法是,「使我驚奇的是,對福爾摩沙的訪問以及我同蔣介石的會見受到熱烈的讚揚」。蔣委員長在福爾摩沙高興地歡呼說,「現在我們又可以同我們的老戰友親密地一同工作」,勝利是肯定的了。麥克阿瑟也對蔣報以讚頌和保證「中美兩國部隊間的有效軍事協作」。他未告知五角大樓就調派了三個噴氣戰鬥機中隊去福爾摩沙。隨即有明確的命令傳給了他,強調了我們關於福爾摩沙政策的限度,接著,哈里曼又去對這些原則作了補充說明。
一個星期以後,8月10日,這位將軍發表了一個聲明,聲稱他的福爾摩沙之行曾經「事前與美中兩國政府的各部門進行了正式的安排和協作。」他作出結論說,「對於這次訪問,那些過去一向宣傳太平洋綏靖政策和失敗主義的人們向公眾作了惡意的歪曲報導。」
簡之,在韓戰脈絡中,麥克阿瑟與杜魯門因有關台灣問題的認知差異。麥克阿瑟在杜魯門陣營中被視為戰爭販子。杜魯門則被掛上失敗主義與綏靖政策的標籤。
從陸權韓戰到海權韓戰:有關台灣地位的認知差異
1952年美國總統大選又來了。杜魯門想連任,不想讓美國捲入另一場大戰,所以希望韓戰速戰速決,只是一場police action。
表面上看,韓戰似乎也能速戰速決。因為雙方很快展開展開秘密協商,談和。五個國家,美國、中共、英國、蘇聯和另一強權( ?),中有三個贊成中共提出的和解方案:
一、雙方停戰,以北緯三十八度為界。
二、中共取代中國國民黨在聯合國中的地位。
三、台灣主權歸中共。
消息傳來,麥克阿瑟極力反對,尤其是第三項協議。美國的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也認為停戰停火的條件,尤其不應包括承認中共在聯合國的席次或考慮移交台灣。1950年8月29日,紐約時報刊載麥克阿瑟的見解:台灣是美國太平洋戰略,讓其成為美國平靜湖泊中( the Pacific a peaceful American lake),不可或缺的一環。假使失去台灣,讓它成為敵人永不沉沒的航空母艦或潛水艇基地的話,那麼夏威夷、中途島和從關島到菲律賓都將不保。 ( U.S. Cong., Armed Services Committee, "Hearings Relative to the Facts and Circumstances Bearing on the Relief of General of the Army Douglas MacArthur and on the American .Policy in the Far East," Military Situation in the Far East· 82nd Gong., 1st Sess., 1951, Part 5, p. 3478.)杜魯門卻在爐邊夜話,重申,「我們自己不會要台灣,或亞洲任何其他地方。我們相信福爾摩沙的命運,將在國際協同合作中,和平的解決爭端。」
有關台灣地位的類似爭議,清代也曾經有過。
康熙( 1654-1722)認為:台灣僅彈丸之地,得之無所加,不得無所損。「海外丸泥,不足加中國之廣,裸體文身,不跌共守,日費天府而無益,不如徙其人空其地矣。」施琅反之。他說:「臺灣地方,北連吳會,南接粵嶠,延袤數千里,山川峻峭,港道迂迴,乃江、浙、閩、粵四省之左護。」換言之,從陸權觀點來說,台灣不大,無關世界帝國之輕重。可是從海權來說,台灣鞏固,才得以保障清帝國最富庶的江西、浙江、福建、廣東等東南四省。
這次劇場上,陸權論者換成是杜魯門、國防部長馬歇爾與國務卿Acheson;海權論者則是麥克阿瑟以及其他參與此聽證會、有東亞經驗的美國軍方將領們。
杜魯門陣營也都有參戰經驗,不過都是在歐陸的陸戰。所以他們對台灣地位的價值不清楚,而主張由美國第七艦隊使台灣中立化,一直等到其地位經由聯合國加以解決為止。相對的,麥克阿瑟在太平洋海域打滾了24年。他目睹了日本如何以台灣為中心,建構大東亞共榮圈,進而發動太平洋戰爭,席捲整個東南亞和太平洋地區,讓美國幾乎縮回太平洋西岸。甚至說,失去台灣就會失去太平洋。不僅如此,假設敵人獲得台灣,並且因此獲得太平洋,這無疑將增加阿拉斯加、加利福尼亞、華盛頓州,以及中美和南美的危險。所以,麥帥堅決主張,台灣絕不可落入敵手。
杜魯門陣營覺得麥克阿瑟對政治愚蠢的最主要理由則是:讓戰火波及台灣,或讓在台灣的中國軍參戰,會把美國拖入中國內戰,甚至可能因蘇聯政府在亞洲或歐洲出面直接干涉而將將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戰。
換言之,這場韓戰不只是軍事上的,還有政治上的考量。所以無論如何,要將其限制在有限的戰爭。可是對麥克阿瑟而言,當中共介入韓戰時,杜魯門眼中的police action,未經國會批准的那個陸權韓戰,其實已經過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有關太平洋海權爭逐的戰鬥。
在海權韓戰中,台灣萬萬不可落入中共之手。就算在美國海空軍力量優勢下,中共有了台灣,可以把那裏的基地宮給蘇聯的潛水艇與空軍使用。他們在那裏大量集中潛水艇與空軍力量後,就可以使美軍在菲律賓與在日本的機場歸於無用。蘇聯潛水艇以台灣為基地後,就可以截擊美國在西太平洋上的所有補給線,使得我們這一方面的海陸空軍得不到補給。他說:
「台灣一失,我們的防線就會完全被共黨突破。台灣剛好位於菲律賓與日本之間。敵人佔據了台灣,就可以向兩翼進擊,而且利用台灣的潛水艇基地切斷我們自珍珠港或自關島外伸的供應線以後,就可以把上述兩翼個別擊破。」
「台灣一失,太平洋的戰略形勢必將全部改觀。這種事實在短期內就會改變的。我確信他們已經這樣做了。蘇聯已經取得中國大陸上原有的空軍基地了。」
「台灣現在有十九個機場。日本過去就利用這些機場來攻佔菲律賓及西南太平洋上的其他基地。台灣一失,我們整個防線就難以保守。這條防線可以從台灣突破,而不能從中國突破。」
「他們已經採取了水路作戰行動,並在彼處突破了連鎖性的防線。他們可以在台灣一個極有保障的形勢下集結二、三千架飛機,還可以在此處幾個海港設立潛艇基地,使他們剛好位於我們的防線的中間。……這裡是潛水艇、海軍與機隊的天然藏匿所。他們距離我們這麼近以後,我們會自衛起見,必須有目前三倍甚至四倍的軍力方能應付。」
「除了蘇聯最新式的有司諾克爾潛水通氣設備的潛水艇之外,俄國潛水艇的航程目前是很難到達此處之南的。蘇聯潛水艇如果只利用現有的基地,絕無法切斷我們的供應線。現在你如果讓蘇聯到了此處,你並不是說只是讓他們縮短了這一點距離。你等於讓它把整個可以集中進攻的力量移到此處來。你對於它絕對無法抵抗。二次大戰的情形就是證明。」
「此處是日本以前的基地。日本過去自此處進攻馬來亞,自彼處進攻菲律賓,又自彼處進兵新幾內亞。如果在彼處發生與過去同樣的情形,美國就絕對休想「」在這些海島上保持我們的軍力來應付他們以及應付他們可能獲得的其他基地。他們等於是得到了一個可以把攻擊力量增加許多倍的主要戰略基地。」
「(台灣)有一個八百萬人的大國資源,可以用以支持海空軍。台灣在農業方面,是個極為富足的地帶。你把軍力移到此地後,用不著自別處獲得供應,而可以就地取食。那裡人口眾多。在那一片及中的小區域裡,其人口的數量還多於澳洲與荷蘭兩國人口的總合。它可以發展為一個我所知道的最強大的堡壘。假若他落入敵人之手,他的資源也隨之為敵所有。」
「沒有一件事比台灣的戰略地位重要性更能獲得舉世的公認。」
簡言之,失去台灣,失去太平洋。
面對戰爭或許有三種選擇:一、贏,只要進入武裝衝突,運用到最大限度的力量,以最快的方式透過軍事勝利予以結束。二、認輸,退出戰場,接受敵人的停戰條件。這也可迅速止血。三、無弭止戰爭的確定目的,卻又不斷的、無限期的作戰。結果會招來所想遏止的東西,戰爭的蔓延。
對麥克阿瑟來說,採取第三種策略,是最糟糕的。因為美國人的血將會不斷且無限期的延續。這種延續會有無盡的、無盡的戰爭衝突。
很遺憾的,杜魯門在韓戰中所採取的戰略似乎正是第三種。他的助理國務卿魯斯克( Dean Rusk, 1909-1994)說:
我們現在所努力的,是要維護和平與安全而不經過全面戰爭( general war)。我們正向侵略者說,不准繼續你的罪行,你必須停止。而同時,我們正努力避免一次大衝突( a general conflagration),那可能毀滅掉我們所正努力保衛的東西。
就麥克阿瑟的觀點看來,只要認識到:從中國介入韓戰以來,捲入台灣問題,那已經不只是一種杜魯門所謂的警察行動。那就是戰爭。紅色中國也正傾全力、排山倒海而來。如果美國意識到,韓戰就是戰爭,而且是百年海權爭奪時。那麼就現有軍事實力來看,1950年代的紅色中國其實很脆弱。他說:
除我們戰術上的成功外,紅色中國這個新敵人已經清楚表明更加重要的信息,如此誇張和自負的軍事力量,卻沒有足質足量保障關鍵軍需的工業能力來滿足現代戰爭需要。他們的製造基地和原材料甚至不足以建立中等強度空軍和海軍力量,更遑論維持運作;他們也無法提供戰車、重型火炮及其他已融入軍事戰役的先進科學技術,這都是地面作戰取勝的基本要素。過去他們巨大的人數潛力很可能足以抵消這些空白,但隨著大規模殺傷手段的發展,單憑人數無法彌補這種固有的缺陷和脆弱。
制空和制海權也就意味著控制補給、通訊和交通,這對戰爭的重要程度和過去相比不遑多讓。我們現在控制著制空和制海權,敵方的地面火力又不足,由此產生的差距根本無法用英勇克服,表現出來的只是狂熱和對生命損失最徹底的冷漠。自從紅色中國開始在北韓不宣而戰以來,這些軍事弱點已經非常明確地揭示出來。即便是在現在聯合國軍行動受限、紅色中國取得相應軍事優勢的情況下,事實也證明他們無法用武力徹底征服南韓。因此,敵人必須痛苦地意識到,聯合國已經決定放棄把戰爭局限在朝鮮半島的做法,我們的軍事行動會擴展到沿海地區與內陸基地,紅色中國馬上要面臨軍事崩潰的風險。
只可惜後來杜魯門聽從馬歇爾的計畫,只想採取姑息主義。他限制美國空軍與海軍的力量,不許其發揮切斷北韓與紅色中國的補給,更不想讓軍事行動擴展到朝鮮半島以外的地方。也就是說,美軍的制空與制海權,幾乎只能用於自己軍隊的補給或撤退。
馬歇爾只想到歐洲優先,不希望韓戰擴大到將蘇聯也捲入。他甚至不許麥克阿瑟轟炸在韓國境內,離中國邊境還有三十五英里的補給點。理由是:將陸路補給線截斷、補給點破壞後,北韓境內的共軍勢必透過北韓海岸、港口獲得補給。如此蘇聯會不得不捲入,派出艦隊,支援在北韓境內的共軍獲得補給。(前引書, Part 2, p. 432.)
他沒想到如果在亞洲戰場輸給共產黨,東歐陷落也將不可避免。沒想到共產陣營的擴張是全球性的。沒想到共產黨從列寧以降的戰略,共產擴張到歐洲中心最近的路徑,就是經過亞洲。莫斯科到巴黎最近的路,是繞過北京。所以,亞洲必須贏。勝利無可取代。贏得亞洲戰爭,歐洲很可能就不會再有戰爭而繼續保有自由。
杜魯門陣營一直想把這場戰爭,明明是紅色中國和聯合國都投入的,限制成一場警察行動,局部的衝突。他們坐在華盛頓冷氣房中,離血淋淋戰場一萬英里遠的地方,甚至沒想到該如何結束這場戰爭。「就等到紅色中國人海戰術,一波波上來,一波波死掉。死到他們覺得夠了,就停火了。」( p. 445)換言之,也就是等到敵人覺得累了,夠了,或者是美國屈服於他的條件的時候為止。
難道這種戰爭態度不就是姑息主義嗎? 這真的不會讓雙方白白不斷流血,犧牲姓命嗎?難怪在民主黨自己主導的國會聽證上,海軍司令Oscar Badger ( 1890-1958),空軍司令Emmett O'Donnell Jr ( 1906-1971),前戰爭部長、駐中國大使Patrick Hurley ( 1883-1963),前國防部長Louis Johnson ( 1891-1966,1950年九月十九日前。其繼任者為馬歇爾),和魏德邁將軍 (1896-1989)都站在麥克阿瑟這邊。也難怪這場戰爭無法如杜魯門所預期的速戰速決。
聽證會結束後,杜魯門民意聲望創下美國總統有史以來最低。民主黨都紛紛與其切割。他就連代表民主黨,取得爭取連任門票的機會都沒有。
以後見之明來看,杜魯門陣營誤判不少情勢。一、俄國自始自終都是韓戰,這場被遺忘的戰爭要角。「中國比較意外,因為中國當時的下一步是解放台灣,實際上毛澤東是這樣打算,老百姓心裏也是這樣想的,那麼突然爆發一個韓戰(朝鮮戰爭),毛澤東1949年去莫斯科跟斯大林談就是希望解放台灣,斯大林也答應了,實際上當時斯大林看起來還留了一手,就是跟金日成之間的這種(約定),毛澤東並不知道。」二、中國並非俄國魁儡政權,有自己的意志,更有角逐世界強權的野心。人民日報在紀念韓戰的文章中,這麼說:「朝鮮戰爭之所以不可忘卻,是因為它發生在錯誤的時間。中國剛獲解放,百廢待興,還面臨著繁重的追擊殘敵任務,還有台灣和西藏問題亟待解決。不合時宜的戰爭徹底打亂了國內議程。」三、台灣是太平洋海權時代的樞紐,要子。如果日後聯合國協議將台灣交給中國時,美國當動用否決權,來捍衛自己戰略要點,而非無關緊要。
麥克阿瑟也有些誤判。一、他認為:就算美軍越過北緯38度線,中共也不會管。這使得這場衝突,很難成為一件速戰速決的警察行動,而成為杜魯門爭取連任機會的腹心之疾。杜魯門為此在1973年說他是蠢貨:「我開除他是因為他不尊重總統權威,不是因為他是狗娘養的蠢貨,雖然他就是,但這對將軍來說又不犯法,不然半數甚至四分之三的將軍都得進監獄。」布雷德利(Omar Bradley)也因此將這場戰爭描述為「一場在錯誤的地點,錯誤的時間,同錯誤的敵人進行的錯誤的戰爭」。二、他以為這場戰爭,美國會打他擅長的戰爭,盡量用上海軍與空軍。實際上,杜魯門就只想打有限戰爭,攻擊性的海空軍使用幾乎為零。
然而,這些誤判可以說是杜魯門總統的戰爭態度有問題所造成的。
舉個例子來說。一個玻璃瓶中,有五十隻紅蟻,五十隻黑螞蟻。本來彼此相安無事的。可是有人搖動瓶子,擾動螞蟻,結果紅黑螞蟻就彼此相殺相砍了起來。要解決此問題,不是幫助黑螞蟻來殺紅螞蟻,或是懲罰黑螞蟻說你怎麼可以殺紅螞蟻,而是應該主動去除那隻擾動的手。
國共內戰、韓戰背後,真正擾動的手,其實都是蘇聯。當二戰結束之後,國共議和後,又啟戰端。魏德邁建議,美國不應那麼容易讓中國成為敵方陣營,應繼續支持國民黨的。杜魯門卻選擇聽從馬歇爾的建議,切斷所有美援,技術、資金與武器上的,懲罰黑螞蟻,讓紅螞蟻佔領中國,也讓背後搖動的手得逞。
韓戰爆發,目前史學界普遍認為:那是金日成在得到蘇聯同意和支持的承諾後,首先越過三八線,對韓國發動突然進攻。杜魯門卻不想制止那隻搖動的手,假裝那只是小規模衝突,而任由紅螞蟻、黑螞蟻持續相殺相砍下去。
韓戰其實不曾停歇,一直打到現在。如2020年6月,朝鮮半島又戰雲密布起來。據稱直接原因是一些「脫北者」組織在兩國邊境通過氣球向朝鮮發送宣傳單。隨後平壤宣佈切斷和首爾的所有官方聯繫,幾個小時後,朝鮮炸毀了位於邊境小鎮開城的朝韓聯絡辦公室所在大樓。紅螞蟻、黑螞蟻幾乎又要互咬了。只是這次搖動的手,變成中國,而不是蘇聯。
中國也不再是1950年代的吳下阿蒙,而是秉持著資治通鑑大一統史觀、充滿野心,想稱霸天下的戰狼。一旦朝鮮局勢突變,爆發戰爭,第二次朝鮮戰爭顯然將不再是「警察行動」或「被遺忘的戰爭」。
總之,麥克阿瑟不僅是偉大的戰略家,首倡失去台灣,就失去太平洋。他也是偉大的政治家,不僅成功讓日本,從敵人轉變成為美國親密而忠實的戰友;而且積極任事,深知面對無可迴避的戰場,如果你輕輕打擊,如果你在運用力量時實行姑息,那將注定蒙受不幸。
——上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