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1月21日星期日

在《前夫》们的窑洞前,寻找那些花儿的踪影

 张传林 暴雨中的呼喊

前言:

此文在一个月前发表在我的另一个公众号" 细雨中的呼喊 ",前后有40多万读者阅读,包括无数迈入老年的前知青们 。他们纷纷给我留言,说这篇文章让他们想起了自己的青春,让他们感怀、让他们流泪,更让他们感动,因为还有人关注到他们曾经苦难的生活。

他们曾经有人去戈壁滩寻找他们曾经的农场,但看见的只是一片废墟,他们曾经奋斗曾经流血流汗付出青春的一切,没有留下一丝一毫。老人们伏地痛哭,让路过的旅人惊诧莫名......

我既欣慰又感动。只能祝这些老哥哥、老姐姐们身体健康,晚年愉快!

每一段历史都不应该被湮没,

每一段历史都不应该被忘记,

即使那段历史充满心酸和苦难。

我们更应该弄清楚苦难产生的根源,让我们的后代永远不要再重蹈进一个苦难的时代,轮回当年的生活。

公号" 细雨中的呼喊 ",已经阵亡,虽然只是小小的炬火,它也努力燃烧过。新号随后告诉大家。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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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半年里因为工作原因我有机会在陕北游荡,刻意跑了很多陕北的小村庄,去找了那些窑洞.....我去了延安、去了子长、去了延川、去了吴堡、去了清涧、去了米脂、靖边、佳县......


黄土漫漫的高原上仍旧生活着和从前一样朴实的陕北农民,和50年前相比,这里最大的变化是,窑洞里不再有年轻人,因为村里没有工作机会,年轻人都出去了,留在窑洞的都是老弱病残。


我眼里2021年的佳县县城恍然一个内地80年代的小镇,县政府的各局委办还整整齐齐等候着为人民服务,但整个县城已经人烟寥寥,有条件的家庭都搬去榆林了,连机关干部的家大多也没安在佳县。

 

虽然陕北村村通了公路通了电,我们都认为这是时代的进步,但我听到他们的说法非常吃惊:通电通路后他们比以前更穷了。他们现在确实可以很方便地买到各种东西,但是收入并没有增加,还是那几亩地还是那么点收成,开支却增加了很多,所以变得更穷。


村里人好多都是一天吃两顿,几乎不做菜。就是面条、馍、粥等,有客人的时候拌个猪耳朵,再炒个鸡蛋、拍个黄瓜就已经是丰盛大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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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村子,看了一孔又一孔的窑洞,就想寻找一点当年知青生活过的痕迹,那些花儿一般的女知青几乎把她们最宝贵的一切,都留在那些黄土高坡下的土窑洞里。

 

这个念头源于那幅油画:《我的前夫》。

那幅狠狠震撼了我心灵的油画,她让我对我大姐姐那一代人的知青岁月有了更深刻更感性的认识。

我告诉自己,有机会的时候一定要去看看那些地方、看看那些埋葬过无数青春的土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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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画《我的前夫》,原名《青春之歌》,画家王国斌先生的代表作。

油画中的新娘和新郎,端坐在土窑洞前,新娘是一位对回城绝望的女知青,新郎是村干部的老光棍儿子。新郎穿着新布鞋和新的粗布衣裤,脸色黝黑苍老,手指粗大扭曲,正合不拢嘴地笑着;美丽的新娘则用她的眼神和坐姿表达着她无限的委屈、忧伤、无奈和绝望。


她可能已经无家可归,画面里的标语、牧羊铲和角落的胶鞋说明新娘是个放羊的知青,她的父母也许身陷牛棚或遭不测,脚边的旅行包就是她的全部财产和嫁妆。

她脚上红色的绣花鞋与她浆洗得发白的旧军装透露出当时的贫穷和极端的不谐调,"生活"逼迫她嫁给了老羊倌,她成了那个荒谬时代的祭品。


这幅作品在2007年首都的一次展览中引起轰动,据说好几位当年的女知青在油画前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它是展览期间观众留言最多的作品。 

 

这幅画给人的震撼,不仅是让人流泪,泣不成声,还有锥心刺骨的痛。

它瞬间将人们拽回到50多年前苦难的知青岁月,要知道,老知青们都有一些至今还留在农村的女同学,她们迫不得已与当地农民结了婚,过着完全不属于她们的生活。

  

观众纷纷留言:

"看着这幅画,从触动变成震撼。五味杂陈、老泪纵横。想起了极少既得利益的知青精英在今天很滋润地高唱"青春无悔",而更多的知青只有青春无奈。"

 

"知青们大多数一生都在社会的底层苦苦挣扎。今天那些掌握着知青话语权的上位者,在你们讴歌赞美之前,请用几秒钟的时间想想他们和他们的子女,想想我们和我们的青春,那些田园牧歌般的故事不是我们的过去"石鲁生。

 

"女知青无奈的眼神使你想起了羔羊的绝望,你也许在心底里曾经呐喊过,可是呐喊却在赤色的喧嚣中淹没,个人的尊严被无情的践踏,看你怎么违心的喊出青春无悔?"

 

"喜欢这种写实艺术作品。反观电视剧《知青》,反反复复尽情渲染知青爱情,剧情令人恶心。恋爱绝不是那个时代的主题,现在也不是。那个梁晓声吃错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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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老知青说:"其实我们好多人都差点在黄土高原过了一辈子,几位高中同学至今没有回城,有两位五十多岁就已经去世了。我妹妹是去边疆做知青,回不了城,后来只能嫁当地农民,就是油画上的结果……不堪回忆,妹妹也去世了,死后也埋葬在那儿!"

 

当年仅在延安插队的北京知青就有28000多人,那么穷的地方,怎么养得了那么多突兀而至的年轻人?艰苦可想而知;而知青大返城时,绝大部分人陆续离开,最后只有298人没走, 留下来的人或是因为感情,或是因为婚姻,他们把自己留在了那里,也把艰辛苦难的故事留给了那个时代。

 

陕北作家路遥是清涧县人,他的太太林达就是北京知青。当然他们的结合是特例中的特例。下图是路遥家的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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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老知青回忆,那些与农民结了婚的女孩子最困惑的是,结婚后她们彻底地失去了归属感,既不是城里人,也不是真正的农村人,她们的心被残酷地撕裂,艰苦的生活、繁重的劳作和长年累月的心灵煎熬,让她们体弱多病、让她们英年早逝,现在还活着的也是惊人的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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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上海女知青下乡到一个很穷很偏僻的大山里,从生产队到山外最近的小镇都要走两天一夜。7年后被迫在当地结婚,她拼命苦干当上县里的先进典型后被推荐读大学。大二时她申请离婚,但政策不容许,学校分配也是哪里来回哪里去,毕业后她还是绝望地回到那个小山村。

 

在许多知青的记忆里,插队的苦难,除了生活,还有大队书记。

一些大队书记就是一手遮天的土皇帝,决定着每个知青的前途和命运,谁都不敢轻易得罪他们,给大队书记送礼当时蔚然成风。

 

有些大队书记外表一如电影里基层支书的模样,开口"要认真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闭口"要扎根农村干一辈子"、"要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经常主动跟知青促膝谈心,热情关心集体户的柴米油盐等生活问题。

实际上却对来自城市的知青们敲骨吸髓,不管是招工、入党,还是参军读大学,不收礼基本不办事。对女知青,这些人渣还要索取别人的贞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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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上山下乡运动中,有多少被侮辱被损害的女知青,已经难以考证。受害人为了名声为了生活,把屈辱埋在心间直至终生。

 

她们是时代的牺牲品,还有谁记得她们的故事、她们的血泪呢?

只能从《我的前夫》或一些良知作家的作品里面去寻找。

陈冲的《天浴》无疑也是一部代表作。

 

19736月全国知青上山下乡工作会议召开前,国务院知青办曾经对各地知青状况进行摸底调查。根据东北、四川、安徽等24个省、市、区的不完全统计,1969年以来共发生迫害知青案件2.3万余起。其中,奸污女知青案件约占70%。这就是说,被官方确认的这类案件就有1.6万起。

即便以这一统计为依据,也足以证明当时女知青被摧残的程度是何等严重了,而这一数据仅仅是现实的冰山一角。

 

让人特别伤感的是与农民结婚的女知青们,知青大返城的时候为了孩子不得不再一次牺牲自己,永远埋葬自己的希望与渴求,永远失去自己想要的生活。

有些人直到上世纪90年代为了能让孩子在城里上大学,才回到已经完全陌生的故乡,住在父母去世后留下的小房子里。哪曾想,刚刚回城,窝还没捂热,就因积劳成疾或癌症而匆匆离世,留下了无尽的遗憾和悲哀。



知青是一个特殊的群体,是一部还活着的历史,知青的故事大多是苦难的,女知青的故事则每每令人心碎。绝大多数知青都有自己不堪回首的苦难史。


他们的青春是被别人挥霍掉的,直到现在也没有人为此说一句"抱歉!"。

他们守着残缺不堪的人生步入晚年之际,有些人终于明白了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这么苦,有些人仍然没有思考的能力、拿着最低的社保和医保继续在城市街角跳着广场舞......

高喊"青春无悔"的知青,往往是上大学、出国、经商、当官什么都没有被耽误的一拨人,他们当然可以说"青春无悔"。


历尽磨难、九死一生的老哥老姐们啊!你们喊什么"青春无悔"哟!难道你们的苦还没有受够?难道你们还希望自己家的孩子也像你们那样离开家庭到黄土高坡、戈壁荒滩、云南丛林、内蒙草原去"大有作为"?

难道你们不应该以过来人的身份给那些提出要重新"上山下乡"建议的"叫兽"们两个耳光并吼他们一嗓子说"不"吗?

 

我站在佳县的白云山上,山上有著名的白云道观,建自明代,已经有四五百年历史。据说1948年某人曾经在此求签,然后在此东渡黄河,进入山西,从此一去不返。

 

在山上看着浑浊的黄河蜿蜒曲折,一路裹挟着高原的泥沙奔腾而去,另外一边是千沟万壑的陕北黄土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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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陕北其实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荒凉,山上开满了各种花树,红的白的,那是桃、杏和枣树,有种植的也有野生的,漫山遍野都是,煞是好看。

 

山沟沟里不时有一阵阵的风吹过,花瓣便随风飘零一地,我觉得那些飘零的花瓣,像极了当年消逝在窑洞里的的那些女知青......在那些荒诞的岁月里,她们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只能无奈而绝望地被摆布,直到被苦难收割了年轻的生命,她们便如花瓣随风而逝....


我明白,那些花儿的踪影,找不到了。

落英纷纷,她们早已化为一抔黄土。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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