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此刻的張展,恰是十年前的劉曉波,他們可以稱為「死磕派」,寧願坐牢,拿命跟這個制度博弈,我跟陈小平聊过这个话题,请见
然而,「死磕」也有兩種,三十年前的那場學生運動,領袖們死不肯撤離廣場,據說他們要「讓广场血流成河喚醒人民」,終於引來坦克機槍達姆彈,他們卻落荒而逃。兩种「死磕」之間,至少顯示了民間抗爭的成長,雖然我一向不贊成「死磕」,相对於中共这个暴政,大概我屬於「犬儒派」,最没出息。找出当年写给晓波的舊文,原标题《都来学刘晓波不恐惧》,獻給張展,仍然祝願她渡卻劫波。】
刘晓波被判重刑后,据高瑜介绍他的律师说:"晓波自辩中有这样一句话:'二十年来,支持我、给我力量的是刘霞的爱。'"捷克驻华使馆的女公使听到后感动得哭了。刘晓波法庭陈述得以表述的最后一句话是:"希望我是中国最后一个因言获罪的人。"
这一幕,让我联想到哈维尔在狱中写给妻子的第十三封信:"亲爱的奥尔嘉:我现在还沉浸在你昨天来看望的回忆中。和往常一样,这对我是一剂强心剂,或者如牢里说的,'一筒'(指监狱给犯人打药)。但这次你肯定觉得我多少有点心不在焉,有些尴尬和惶惑……实际上我的内心很沉静。你所说的一切我都仔细听了,我对你讲的一切都很感兴趣。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住了,而且事后在心里回味了好久……"。
晓波被捕一年的那些日子里,官方一直在寻找判决他的最佳时机,外界也猜测纷纭。我很受不了这样的一种等待,有点觉得被污浊政治所戏弄,於是找出一本书来读,以荡涤内心的难过,这本书就是《狱中书──致妻子奥尔嘉》。我读着这本书,也尝试找感觉给晓波和刘霞写点什么。
晓波陈述的最后那句话,再一次让我感觉到他的成熟──虽然二十年来我一直可以点点滴滴地感知这匹"黑马"的成熟,但这一次是震撼性的。私下里我对朋友说,晓波有自我牺牲的倾向,一直有当一个谭嗣同的冲动,我是不赞成的,我实在很不愿意他去坐牢,他是这些年极少有的成熟了的异议分子,各方面都成熟了,却要白白地去坐牢,外面却无成熟的领袖,乱哄哄的,溃不成军;我也很痛惜刘霞,那么好的一个姑娘……。
我见证晓波的成熟,只是通过文字。我编辑他的文章,眼看着他的汪洋恣意渐渐消退,冰洁坚韧的逻辑力量和理性精神,也渐渐昇华起来,那是这二十年里国内知识界一派卖弄、掉书袋风气中(什么"犬儒"、商业化之类就不提它了),一股罕见的涓涓清流。晓波从来不缺自信,他就是太自信了,睨视群小的那股劲儿总也克制不住。他是从看不起学术界,走向看不起政界的,可是跟无耻文人打交道,完全不同於跟无耻政客打交道,那还是个不管身后洪水滔天的政权。
相反,他走向政治,又是出於一种敬畏,他敬畏"六四"死难者和"天安门母亲"──我这样猜测。说到敬畏,就带出另一种东西:恐惧。晓波写过一篇文章《超越始於恐惧》,承认恐惧,并进一步论证人类为了摆脱恐惧,才去超越的,没有恐惧,人类就只能平庸。那篇文字很短,却试图阐明一个很艰深的问题。
中华民族自"六四"后真是被恐惧魇住了。这也不奇怪,经历过饿死四千万人的"人相食"式的大饥荒、历时十年全民廝杀的文革,还有镇反、肃反、反右、"四清"等等,这个民族早就吓破了胆,而长安街镇压(坦克、达姆弹)还是前三十年没有露过面的杀手鐗,当然具有震慑作用。如今这个"丧魂失魄"的民族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胆"。这一点,正是刘晓波存在的历史意义。那块土地上中国快十四亿人了,不能只出杨振宁、钱学森、余秋雨,现在出了刘晓波这么个"有种的",也算这个民族有救了。你瞧他说得又是那么藐视一切:
"我更欣赏虚幻信仰崩溃后的绝处逢生,欣赏那种面对废墟的乐观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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