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七〇后,出生在文革结束那年;而九〇年代中国的"起飞",则注定要塞给他们一个"岁月静好",虽然她不一定熟悉张爱玲,因为她读美术史,出来教书和经营画廊。一个办画展的,大概不会是"蚁族",更不属于"弱势群体",不知为啥艺术却拴不住她的心,也许互联网轰毁了她的"洗脑三观",也许丁志刚之死惊破了她的平静,总之她在象牙塔里醒来,一发不可收拾。她这种人,若生在四十年代,大概会投奔延安,当时称为"理想主义者",然而现在他们自称"人权捍卫者",在中国是异类、稀罕、危险,却绝对前卫,虽然她"干革命"时不慎让爱犬"奥巴马"误食毒药而亡,被警察追踪之际还不忘抱走黑猫"黑泽明"。
我秉承对自己内心的承诺,要为人权尽点绵薄,2014年初飞往亚洲某热带雨林都市,虽然我的伤残之妻,搭乘飞机已颇艰难,我也只有扶携她同行,只为那边的一个"人权捍卫者"培训班。在那里我遇到了从国内出来的一批传奇人物,不管是律师、访民代表、拆迁受害者、女权NGO、个体维权者,个个都是一身风采,人人拥有一部精彩传说,如一位人称"大姐"的干练领头人、一个反叛的法官、一位社会运动研究者、一个因参加"读书会"而被判刑十年的大学生、一个自称"达兰沙拉异见者"流亡藏人等等,其中就有这个女孩叫向莉,留着很长的头发。由国际专业人士对他们做培训之外,他们还做"模拟庭审"、收集"黑监狱"证据、拟写"民间报告"、网络技术、自我保护等实际操作。
我津津有味在旁观察,课余也跟不少人闲聊,通过他们了解中国,常常一聊就到深夜。我跟他们大部分人,从此难得再见面,因为他们都坚守在里面,轻易不出国的。可是向莉却成了一个例外,其中缘故她也写在这本书里:
"天津国保队长人挺横,瞪着眼睛跟我说:'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来天津干嘛的!赶紧说!'我说:'我是中国公民,想走到哪就走到哪,这是我的自由!我不能来天津吗?哪条法律规定我不能来天津?''这两天你住在哪里?''我住在天津海河边上的长椅上。'他们说:'我们不信。'我说:'彼此彼此,你们说的话我也一句不信!'国宝不知道从哪里翻到一张我给苏晓康先生拍的照片,拿出来问我:'你什么时候认识他的?'我说:'不记得是在哪碰到的帅哥。我看他挺帅,就合了一张影!'那个国保队长恶狠狠地说:'把手机密码交出来!'我说:'绝不给!这是我的隐私。有本事你们把手机砸了,回头你们赔我新手机。'"
这些年我会不定期参加人权培训活动,常常临时起一个名字,为了不给国内出来的人添麻烦,况且我去国已多年,"几〇后"的年轻人不认识我。有一次在欧洲,我给他们讲方励之八九年在北京被警察围堵的故事,我说方励之后来跟我描绘他们当时的感觉:"就像在荒野里被一群狼围追堵截",这个形容给我印象深极了,我也把它传递给今天的人权捍卫者们,我说"荒野的感觉",也会扩展到你们身上,包括国内无数维权律师、异见知识份子、访民、民营老板,甚至主张复辟文革的左派们。但是,我完全没有料到向莉遭遇的情形。她一旦被打上这个符号,在国内就没有安全了。
她从云南的一个边陲城市,"通过秘密方式跨越中国国境,进入东南亚某国的莽莽丛林里,由此正式踏上逃亡之路",但是在泰国她被"告密"而落入移民监狱,她心爱的一头长发也险些被狱方强行剪掉,但是她却在极压抑的环境中,靠着信仰的支撑保持快乐和平静,那头发竟然没有长出一根白发。他们是坐牢要哼曲写诗的一代人,她的一首诗结尾写道:
从洱海到依江
从苍山到金塔
你说快来吧
这里的葡萄已经熟透
七〇后来到我们的流亡群落里,显示中国的政治压制已经蔓延到新一代人,这恰好反映了更多的世代在觉醒。对向莉而言,流亡是新的挑战,"这里的葡萄还是生脆的",但却是一个全新的天地,她还年轻。
——作者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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