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人們不知道敵人是誰",此乃吴国光的警世之言。这个星球将坠入怎样的地狱,也无人可以想象。但是,毛泽东曾将中国置于地狱,却有史可查,而习近平不过是一个毛孙。一九五九年彭德怀也是一个"吹哨人",也被毛泽东斩掉,历史何其相似,这里贴出《解民倒懸大將軍》一文,让我们回忆一下那段惨史,引自2013年拙著『屠龙年代』。】
A型人物彭德懷——胸中義憤填膺,口沒遮攔,東歐之行受到「英雄」禮遇後則更甚。放炮是對毛勸告提醒,憑直感,無理論,亦無部署無結盟;但毛反擊後,他抗爭很弱,兼具不害人的良知,與軍事統帥的強悍個性不相稱,甘願毀滅,愚忠的農民本色,個人迷信的犧牲品。——〈廬山人物粗線〉
毛澤東「軍事工業化」的強烈反對者,竟然是他的國防部長。若再往下看,毛在文革擊敗所有其他對手,最後剩下的一個對手,竟然是他指定的接班人副統帥。前後二人,恰是他在長征中的嫡系:三軍團長(彭德懷)和一軍團長(林彪)。這個迷思不難解釋,即中共始終都是一個武裝軍事集團,其內部發言權倚重身負戰功的武將,而文官—尤其是白區地下黨系統—僅能敬陪末座。
五九年的彭大將軍,正躊躇滿志,或許是他敢於挑戰毛的唯一心理因素。再拉開一點距離,放大視野來看,彭德懷指揮抗美援朝跟「美帝」打個平手;此後在五○年代裡,他還指揮過另兩場並不光彩的戰爭:五八年八月「炮擊金門」,三波炮擊共發彈三萬,後人研究,將此役與「大煉鋼鐵」、「人民公社化」並列為「毛澤東狂熱表現」,此其一;其二,便是五九年開始的「西藏平叛」,在國際社會被指「佔領西藏」。彭德懷在廬山信中,甚至出現這麼一句:「我們在處理經濟建設中的問題時,總還沒有像處理炮轟金門、平定西藏叛亂等政治問題那樣得心應手。」這並非僅僅是得意,而是顯示彭在政治上很強勢。
彭德懷有多少本錢敢跟毛鬥?亦無資料可鑒。我們當時分析,以他上廬山前曾有「東歐八國之行」,長達兩個月,被赫魯雪夫捧為「偉大的統帥」,故而鬆懈「功高震主」的忌諱,對比之林彪的韜光養晦,僅以魯莽論他。但張戎的毛傳卻認為,彭不僅在東歐尋找「知音」,甚至「有跡象表明,彭德懷可能考慮過『兵諫』。」果若此,毛扣「軍事俱樂部」大帽子就不是羅致罪名,但那個可能性多高?當年真相,可惜幾近淹沒。
發動大躍進,毛澤東先已擺平陳雲、周恩來、劉少奇的消極抵制;劉少奇五九年四月當上國家主席,至廬山不過兩個月,自然緊跟毛。至此,黨內已無對手,任毛ㄧ人胡搞。彭德懷突然跟他過不去,很突然,有點解釋不通,儘管毛已生狐疑;唯有星點史料留下來,如彭回故鄉烏石,接一紅軍老兵的紙條「請為人民鼓嚨胡 呼?」,簡直就是小說情節。欲令鐵血心腸之彭大將軍動惻隱之心,應是民間情勢已極為慘烈。
慘烈到何種程度?《烏托邦祭》開篇就用了29頁描寫「全國處於一片熱昏的海洋之中」。糧食衛星放到河北徐水小麥畝產十二萬斤,鋼鐵衛星放到日產58220噸,「衛星豬」放到一天長膘十九斤……,好像中國農民上千年的直觀理性,一夜之間都消失了,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超常的環境氛圍,會製造這樣的奇效?過去人們都喜歡用觀念性的因素來解釋,比如超越常識的理想追求(烏托邦),卻忽視了一個最簡單的因素:暴力。僅舉一例,河南發生「信陽事件」後,王任重受命去處理,他說:「西平縣因為7320斤小麥衛星,受打擊的有一萬多人,打跑七千人,打死三百多人,這是多麼殘酷的事情!」其實毛澤東在廬山會議之前就知道下面的橫暴遍地,對他去視察過的徐水批示道:「不要捆人、打人、罵人、辯人、罰苦工。徐水不止一個……。」他太懂得中國農民了,心知肚明這幅熱昏和迷亂是如何「打」出來的。那時的恐怖氣氛,決非他上述的輕描淡寫。五九年信陽有諺云:
幹部好似閻王爺,大隊好似閻王殿;
只見活人去,不見活人還!
這個恐怖世界的真相,至今大部份還躺在中國未解密的檔案裡。香港史學家馮客著《毛澤東的大饑荒》,用一些特殊角度研究那場浩劫,如「弱勢群體」、「疾病」、「集中營」等,「暴力」也是一項。他特別指出,「暴力成了經常的統治工具。它不再是偶一為之、小懲大誡,而是全面性地、習以為常地向大部分村民實施的手段——用來對付怠工者、干擾者和反抗者…。」他說大量證據顯示,大饑荒期間死去的人,至少有6%到8%是被幹部或民兵直接殺死,或者重傷後感染而死;從死亡4500萬人 這個數字去推算,其中至少二百五十萬人是被打死或折磨死的。他也注意到,黨的基層幹部是暴力的實施者,「總體說來,全國可能有一半之多的幹部經常拳打或者棒打他們本應為之服務的百姓。」 他列舉的種種折磨酷刑,令人不忍卒讀。
在傳統中國社會,除非王朝末日、盜賊蜂起,不會出現惡人「魚肉鄉里」如此普遍、非人的境況;「毛澤東時代」之所以可能,正是黃仁宇所詮釋的「毛澤東及中共因土改而造成一種新的底層機構」,其最大特徵是黨組織深入到縣以下,此亦「三千年來未有的變局」(李鴻章語),比任何程度的「全盤西化」可怕得多,鑄成一個「全能主義」社會,基層幹部便是「土皇帝」,平日裡說一不二,運動一來更成豺狼;而這套毆鬥折磨、構陷煉獄的運動模式,其源頭則是毛澤東早年提倡力行的湖南農民暴動中的「痞子運動」 ,與蘇區殘酷的肅反運動相結合,在六〇年代的文革中達到高潮。
很反諷的是,中國現代化進程中,代表城鄉商紳階層的國民黨,終於不敵自稱代表「無產階級」實則代表農民階層的共產黨;而後者奪得政權,轉臉便窮兇極惡地剝奪、壓榨那個曾經為它打天下出丁壯供糧餉的農民階層,不惜再從他們嘴裡奪糧,以支付五〇年代「工業化」的費用。一個建築在數千萬農民屍骨之上的現代化。
貧苦出身的彭德懷,雖然也是這個黨的大人物,卻在滅頂之災的當口,替他自己的階層說話,中國百姓念他這份恩情。
——作者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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