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零」的疑惑

黃金冒險號

中國抗疫首席大師鍾南山忽然在「国家科学评论」雜誌指出：雖然中國嚴格防疫政策成功減少確診病例和死亡人數，惟「長遠而言」不能追求「無了期」的「動態清零」。鍾大師認為需要重新開放，以便社會經濟發展恢復正常，並與「國際」——也就是令中國人極為敏感的西方——措施接軌。

鍾南山這番話非常奇怪。既然「堅持清零到底不動搖」，就不容提質「不能無了期動態清零」。只有到了「零」，方始到底。唯達致「零」，就是了期。正如「紅樓夢」的「好了歌」：「好就是了，了就是好」，這個「了」（Finished )，就是「零」。這是一個哲學問題。

許多有識之士指出：中國沒有哲學，不但沒有哲學，連「0」這個數目字，出於印度，中國也沒有準確的概念。因為傳統中國天地的至數始於一、終於九，沒有零。因此遇到「清零」，已經出現混亂，動態清零，更動態混亂。

在數學衍生的哲學世界裏，「零」是指「永遠的零」，「️」這個數字，不是指暫時的偽零、可熔斷的Made in China 的短期零、「判處死刑、緩刑兩年」而兩年後不必槍斃的有中國特色的假零，而是普世公認的斷了氣、心臟永久停頓、腦電波成為一條直線的「事實零」。停止呼吸、永久躺平，豈知一劃閃電加一隻黑貓跳過導致直立動態跳躍的，雖然也無呼吸，稱為「屍變」，不是「復活」。

「屍變」一詞沒有英譯，「復活」英文則叫做Resurrection。可見「屍變」是中國民間獨有的生死曖昧地帶的灰色概念，中國的「僵屍」也不同英語的Dracula 和Vampire。

以佛學解釋，「零」相類於「無」。但「無」的概念是東方的、印度的，英文中卻至少有Absence、Non-being，Nothingness 三個詞彙。從來沒有輪迴過，是Absence 。投胎後積種善因不斷、還卻孽債，最終得脫六道輪迴而湼槃者，湼槃，就是Non-being。在六道輪迴之間，等待投胎的過渡期狀態，就是Nothingness。

中国為何在「動態清零」此一名詞作繭自縛，而竟終令民族英雄級的鍾南山大師，似也不堪折騰，將屁股向「與病毒共存」之洋奴買辦的張文宏醫生的方向，悄悄挪移了幾分？因為蘇俄共產黨傳下來的唯一哲學，就是「唯物主義」。共産黨認為一切「唯心主義」都是「反動」的。唯物，則盲崇物質名相之萬有，唯心，則追求心鏡塵拂之玄無。而「零」的思悟，屬唯心的，所以共產黨人不可能解決（unable to tackle )「動態清零」的定義。

「動態清零」和「與病毒共存」之爭，偏偏又涉及「兩條路線」的政治權力鬥爭。於何謂「零」，「零」有沒有底、有無了期、「清零」熔斷為「復一」、核酸檢測陰姓後「還陽」，「清零」是否還存在？遂令全國包括九千萬黨員思想大混亂。這是中共在鄧小平繼「姓資還是姓社」、「黨大還是法大」之後又一自我無厘頭化的大爭論。

鍾南山和張文宏俱非哲學家。今日中國人也沒有哲學家。本來，以上提出的幾點，若民國時代的哲學通人歐陽竟無、唐君毅、方東美、金岳霖今日在生，在一個人文的自由環境，以此開一個春風化雨的論壇，北大之後，移師嶺南，就好玩了。可是華人世界沒有這種學問家了。這是一個沒有哲人、遍地蠢蛋的世代，遂有香港傾城之厄、上海封城之亂，舉世矚目圍觀，不解：所謂三千年的燦爛文化，沉沉千里來龍，滬港雙城，到此結穴，難道幻作花開兩朵：北只剩「感動中國」的鍾南山、南只餘「End Game 香港」的林鄭月娥？

煙火斷蕭條，人境無莽蒼。真是人間何世啊？如此濁劫，如此江山。

——作者脸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