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将普通人造就成“吹哨人”的社会是危险的

来源：黄键 与子谈书

　　李文亮是不是"吹哨人"？我认为他是，但他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吹哨人。所谓吹哨人，本来是指"为使公众注意到政府或企业的弊端，以采取某种纠正行动的人。一般来说，弊端或不当行为指有人违反了法律、规则或规例，进而直接威胁到公众的利益，例如欺诈，以及贪污腐败。"那么根据这个标准，李文亮是否向公众报告了什么机构或者组织内部的危害公众的行为吗？没有。李文亮所做的只是向他的亲朋好友透露了正在发生的疫情，希望大家小心保护自己而已。
       根据这个标准，李文亮并不算一个吹哨人。

      但是，诡异的是，事情从1月1日发生了变化。原因有二，一是尽管李文亮只是向自己的亲朋好友透露了疫情的情况，也附带说明了不要扩散消息的意愿——没错，这是你我这样的每个普通人都会做的事情，但是李文亮也许没有想到的是，一是他的亲朋好友们也有自己的亲朋好友，而且他们的亲朋好友和他的亲朋好友的圈子并不完全重合，于是，这个消息就会向一个个亲朋好友的圈子传播扩散，而由于现代的互联网传播环境，这一原先的私人圈子里的信息传播事件迅速变成了一个公众传播事件。

      即使如此，也不足以使李文亮成为"吹哨人"。显然，他并没有意愿，也并没有去揭露地方政府在做什么威胁公众利益的事情。

     但是诡异的事情再度发生了，当地政府有关部门因为李文亮传播这些信息对他采取了一些行动，这些行动显然是企图制止他传播这些消息。当然，作为一个和你我一样的普通人，李文亮很顺从的服从了当地政府部门的要求。但是这样一来，李文亮的信息传播行为与当地政府的压制传播的行为构成了一个合力，将事情变了味：事后，人们会发觉，当地政府正在试图隐瞒疫情！而这，正是一种危害公众的行为！

      所以，将李文亮等人造就成"吹哨人"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地政府！正是当地政府在李文亮传播有关疫情的信息后，对他的信息传播进行压制，这时候，人们对李文亮的解读就发生了变化，他不再仅仅是一个疫情信息的传播者，客观上是对政府试图隐瞒疫情的行为的揭露者，只是这个揭露并不是他主观主动做出来的，而是被公众解读出来的，所以，他是被社会各方力量塑造成的"吹哨人"。如果当地公安机关不对他进行"训诫"，不要将他定为"造谣者"，李文亮也就从来没有揭露过政府试图向公众隐瞒疫情。李文亮自然也不会变成"吹哨人"。

      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整个过程中，没有人发布过和政府的行为有敝端的言论，除了当地公安部门发布的将包括李文亮在内的八个人定为造谣的信息，而且这个信息还得从反面解读，才能得出这个结论，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得出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结论：武汉事件的"吹哨人"不是别人，正是武汉市公安局！虽然这肯定也并不是他们的初衷。

     我们看一下事情的后续发展，1月6日 ，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一位呼吸内科医生出现肺部异常，但医院召开内部会议，强调不能把情况外泄，尤其不能"告诉媒体"。这可以种行为就是企图向公众隐瞒疫情，威胁了公众的利益。同日，武汉两会开幕。直至1月11日，当地官方通报中还在说"没有发现明确的人传人证据；截至目前，所有密切接触者包括医务人员都未发现相关病例"，这就是有意撒谎，欺骗公众，危及公众安全了。同日 ，湖北两会开幕。从1月11日开始，武汉卫健委就不再提及是否存在医务人员感染的问题，1月16日 ，武汉通报改称"不排除人传人，持续人传人风险低。"1月20日，武汉卫健委的通报口径仍然是"密切接触者中没有发现相关病例"，但是1月20日，从武汉回到北京的国家卫健委专家组成员王广发怀疑自己被感染，第二天确诊。1月20日下下午，钟南山院士宣布病毒"人传人"，14名医护人员感染"。
       至此，武汉当地政府向公众隐瞒疫情的行为被揭穿，李文亮等人坐实了"吹哨人"的身份，被视为英雄。

      李文亮事件对于我们的重要意义不在于他是不是"吹哨人"，是不是英雄。最重要的是，他只是和你我一样的普通人，碰到危险，本能地提醒一下身边的亲朋好友小心防备。我相信，那些已经知道了疫情正在发生，却在镜头前言之凿凿地说病毒不会人传人、疫情可防可控的官员们，他们在私下里和自己家人说的，一定和李文亮在朋友圈里说的一样，而绝不可能和他们自己在镜头前说的一样。除非他希望自己的亲友都死绝。
      我们可以肯定，至少从1月6日开始，武汉有些官员已经知道疫情具有危险性，但是也许由于各种信息通报制度的限制，也许因为对病毒的认知不足，诊断能力不足，他们无法给出明确的危险信号，这是我们可以理解的，但是，对民间的普通人的有关信息传播进行压制，这就是一件非常不合常理的事情。我不相信武汉的官员是有意要危害公众安全，但是当官方的认知和程序迟钝滞后甚至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们习惯性地去压制民间的不同的声音，这却是一种极其不明智的危险行为。
      这样做的结果，所危害的，甚至并不仅仅是普通人，而是包括政府官员自己在内的整个社会。我有时候想象，1月6日开始，在疫情不断发展，危险已经迫在眉睫的时候，武汉两会和湖北两会上，省、市各级领导和与会代表聚集一堂，亲切会面，畅谈武汉与湖北的发展方略，谈到兴奋之时，难免激情洋溢，唾沫飞扬。此时想象此情此景，我不知是要为各级领导们的勇气感到佩服，还是要为他们的愚蠢感到悲哀。
       作为一个普通人兼医学专业人士，李文亮的行为是按照人性本身的逻辑做出来的自发的行为，当官方的机制出问题或者失效的时候，普通人的人性本能的自发行为与民间智慧可以在相当程度上为官方制度打补丁，为社会提供第二套备选方案，使社会能够维持正常运作，如果一个制度对这种普通人的民间的行为不能容忍，一定要进行压制与惩诫，只能说这种制度是违反人性的，不符合常识的，这样的制度将普通人变成了"吹哨人"，在这种制度管控下的社会是危险的。
      这也许是李文亮事件给我们的一种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