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平 |
2013年2月14日,香港《明报》助理采访主任李泉在家中采访了胡德平。
李:对于中国改革困难重重,有很多人说十八大解决不了问题,只是作秀,对此您怎么看?
胡:首先,如果说十八大是作秀就不对了。因为从习近平总书记个人成长历史来看,对于很多问题应该是作过深刻反思的,所以我确信他的内心是一定要改革的。但是改革如何来走,如何来冲破利益集团所设置的阻力和困难,就不是我们说一句话说今天改就能改的了,它已经形成了巨大的利益集团。我就说一句话,要改革就不可能做到让方方面面、各个阶层的人都满意。中国最早的改革是商秧在秦国的改革,他的改革内容非常多,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平民参加军队可以军功获得爵位,加入贵族行列,而原来的贵族没有取得军功,那么爵位就会递减。也就是说极大的剥夺贵族的即得利益,而这种作法却极大提高了普通士兵杀敌的积极性,使秦国的军力异常强大,有虎狼之师一说。甘蔗没有两头甜,要使秦国强大就必然要得罪秦国的利益集团。所以当商秧的后台秦孝公去世之后,商秧就被利益集团五马分尸了,很残酷。我们七十年代末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结果让那些基层干部没有了权利。也就是说砸了当时公社、大队、生产队这些干部的铁饭碗,所有人都要劳动,这些干部不劳动就没有收入。这就把当时那些利益集团的利益给打翻了,把他们的利益分给了老百姓,大大激发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原来的分配机制不合理,农民干活是出工不出力,因为干一年活不但分不到钱,还要倒贴,这也造成了生产率低下。我们的改革是要把这些利益集团利益打破后,把利益转换给多数人,让多数人受益,这就是改革的目的。
李:您认为现在的利益集团是指哪些人呢?
胡:这就不用我多说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披露了很多了。比如说占了二十几套房子的人,往国外转移财产的人,这些都是利益集团。再比如说薄熙来,查他就有百十来亿,他就是利益集团啊,还有李春城,这些都是典型的。
李:现在您怎么看毛泽东这个人?
胡:这点在1982年中共中央通过的若干历史问题决议中就已经说的很清楚。决议中说,文化大革命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一场灾难。连毛泽东自己都说,我这一生就干了两件事,一是为中国赶跑了帝国主义,取得了民族独立。一是在中国发动了文化大革命,制造了灾难。
李:最近《南方周末》被查封了,现在还有人举着毛泽东像在《南方周末》报社门口示威,对这事您怎么看?是否在这些人心目中毛泽东还是代表了某些群体的领袖呢?
胡:这点我不知道,不能妄下结论。
李:您怎么看在十八大之后,《炎黄春秋》网站被注销,《南方周末》报社被查封这种事件呢?
胡:这整个事件的详细情况还是要去问掌管注销和查封的部门。我只觉得,我们国家宪法里有言论、出版的自由,如果相关部门没有理由就给注销、查封了,这是违法的。如果有理由就要讲出来,如果不讲,那就说明我们国家的法制说的跟做的有很大的差距。
李:现在面对王歧山很强的反腐手段,是否说明十八大后反腐工作要更上一层楼呢?
胡:我只能说,我们现在通过各种媒体已经揭露出来很多有问题的官员,比如薄熙来、李春城,我没别的信息来源,都从网上知道这些人,咱们党的报纸也不登这些。我从网上看到李春城本来就是带病提拔的,本来就是买官卖官上来的,薄熙来在提拨时也有很多人实名举报。但是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的举报他们还是能提拔到如此高位呢?究竟是谁提拔的?他们跟提拨的人有什么关系呢?这就没有人说了。我对王歧山不是很了解,我只是看做事,如果能够把李春城、薄熙来这样的人,这样的案子一追到底,就象温总讲那样要能经得起法律的考验,能经得起历史的考验。如果是能够把所有牵扯到的人都公知于天下,那这王歧山就是好样的,要做不到这点就要打点折扣了。我不听你是怎么表态的,我要看你是怎么做的,听其言更重要的是观其行。
李:有媒体统计过在十八大后那段时间,有许多政府官员出事落马了,是否显示了中央整治贪腐的决心?
胡:这些我们过去知道的多少年的情况了,但是我们就是不查也不说,因为已经是个利益集团了。别的案子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薄熙来、李春城案件。当时薄熙来案件刚查出来时,我们党中央里有人就说,这是个孤立的案件,这只是薄熙来自己的案子,跟其他人都没关系。我觉得说这个话的人,首先一定跟薄熙来有关系,否则为什么还没查他就会说跟其他人没关系。能够讲这话的人,一定位高权重,一定跟薄熙来有关系。比如你我跟薄熙来没关系,自然就不会说他的案子跟其他人没关系。而讲薄熙来案件跟其他人没关系这话的人,一定是要隐瞒某些东西。这些人要不揭露出来,我觉得反腐工作还是雷声大雨点小。
李:那是不是太高层了,如果把他揭露的话是否会引起社会动乱,政权不稳呢?
胡:不会的,这是利益集团用这种说法吓唬老百姓。比如美国的水门事件导致尼克松总统被弹劾,但是美国并没有乱。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贪污22万美元也被弹劾下台,但是日本也没有乱。为什么中国彻查一个干部就会乱呢,显然是说不通的。我们做的连美国、日本都不如,那还能说我们是伟大、光荣、正确的吗?起码是不正确的。因为有贪官而不去揭露他,就是不正确的。更比如苏联在赫鲁晓夫上台后,1956年揭露了斯大林的错误,1957年苏联的人造卫星第一个上天,载人航天也是人类第一个飞离地球进入太空,当时苏联在很多方面都超越了美国。揭露了斯大林的错误,苏共不但没有完蛋,还让苏联跑到美国前头去了。所以我不知道,象你说这些话的人在怕什么呢?是怕查到自己头上?怕查到自己头上,所以就说这个人不能动,如果动了,这个国家就完了。既然尼克松不能影响美国,田中角荣不能影响日本,斯大林不能影响苏联,怎么我们单单彻查一个干部就会影响我们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呢?这样我们党还算是伟大吗?还正确吗?起码是是非不分,明明犯罪了却说不犯罪,那就没有是非、没有公正、没有正义。
李:现在一再说政改,是不是就希望向这个方向走?
胡:这我不知道,我还是要听其言观其行。怎么说的不重要,说要再革命,要实现共产主义,要一律平等,这些我都不听,我要看是怎么做的。如果还把人分成三六九等,那就是平等不。我们说平等是每个人都平等,不能是在你这圈里的人平等,圈外的人就不平等了,那么我们这个国家就是不平等。
李:这次十八大召开时,有人在会场挂出了胡耀邦先生画像,但很快就撤掉了。在习近平总书记去深圳渔民村参观时,也是有人先把胡耀邦先生参观那条村的画像挂出来,但是第二天也被撤掉了。这些说明了什么?
胡:这就说明老百姓是希望挂的,但挂这像的人没有请示上级,或者是只请示了基层上级,没有请示到党中央去,党中央知道后就给撤了。我只能说咱们的上层领导大概不喜欢我父亲,要是大部分都喜欢他就不会撤了。这挂谁的画像就说明热爱谁,比如家里挂家庭、孩子的画像,就说明我们热爱这个家庭热爱这个孩子。所以老百姓心里是有我父亲的,老百姓是怀念他老人家的,是希望挂他画像的。比如我们不喜欢希特勒不喜欢蒋介石,自然就不会挂他们的画像。
李:可能不一定是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可能是一个敏感的问题?是不是现在在政治上面还是会有一些人不愿意去触碰六四的问题?
胡:首先,敏感什么呢?我不知道有什么可敏感的?其次,这跟六四有什么关系呢,我父亲在六四前两个月就去世了,他能跟六四有什么关系呢?你说是他领导六四了吗?他没有领导。他知道六四这事吗?他在六四前两个月就去世了。你说六四到底跟他是什么关系呢?咱们党的宣传部门从来对这点说的都是含含糊糊的,这应该由咱们党中央的宣传部门来解释,不能由我来解释。只能说深圳渔民村的老百姓很热爱我父亲,很怀念他。我父亲是1979年第一个去渔民村的人,这点老百姓心里是有数的,而我们党的部门是不希望老百姓老怀念他。我父亲1979年到深圳后,看到咱们这边的人都是整村整村的在逃亡,咱们边防部队就开枪,开枪老百姓也在逃亡。我父亲就在想这是为什么?我们当时一直在说,我们社会主义就是比对面香港的资本主义要优越,人民生活要幸福。但是幸福不幸福不是党报上说幸福就是真幸福了,老百姓心里是有体会的,老百姓就是认为当时的香港比深圳强,尽管当时党中央的报纸说的再天花乱缀,老百姓也还认为当时深圳的生活就是不如香港。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本能,如不是为了追求幸福也就不会干革命了,就是为了好好的幸福生活,我们老辈才会闹革命的。至于你个人幸福不幸福只有你自己知道,四人帮那会控制着《人民日报》,就一直在宣传我们的生活比对面香港的资本主义幸福多了,但是没有人信,大家往外跑就是一个例证。在这个时候,我父亲到深圳后,他心情非常沉重。他先去看望了叶剑英元帅,叶帅对他说,你先到下面去看一看。我父亲便坐交通艇围香港转了一圈,回来后便说,首先不要开枪,跑就让他跑,给大家一条生路。就像柏林墙一样,开枪也挡不住。说咱这社会主义就是比资本主义好,但是大家都往那跑,所以说是没用的。为什么要跑呢?那边是灯火辉煌,这边是漆黑一遍,基本生活都没有保障,还什么优越性呢!就像当时的叶帅说的,现在我老家人的生活还不如我出来闹革命之前生活的好。我父亲和叶帅都是有大慈悲心的人,看着百姓受苦受难他们接受不了。
李:现在改革开放这么多年了,是否到了政治改革的阶段?要怎么样改革呢?您期望有哪些方面的改革呢?
胡:我不是我们改革的总设计师,也不知道我们下一任的改革总设计师是哪位。但我觉得如今年《炎黄春秋》元旦祝词里所说:我们有了1982年的宪法,这部宪法是我们中国人民全国代表大会制定的,我们只要落实宪法里的每一条,这就是我们改革的方向。比如我们要落实每个人言论、出版、集会、游行、罢工、个人财产受保护等权利。
李:胡耀邦先生对您的影响有多大?
胡:我父亲对我的影响主要是身教,言传不多。他有骨气,不向恶势力低头,坚持实事求是。这些他不用跟我说,我看他怎么做就够了。这些方面都是我们现在的领导人所需要的,我希望他们都具备。
李:《纽约时报》报道,温总理家里有很多财产,这个您相信吗?
胡:这个我不知道,但温总理表态过:如果我的家人犯了罪,一定会依法惩处。我们国家个人财产是不公示的,现在连代表资产阶级的台湾都对人民财产公示了,我们虽然是代表了人民,但是我们是不能够对人民公示的,我觉得这就不对了。
李:这么说因为财产不公示,反而没有还他清白的证据了?
胡:对啊,大家都应该公示的。你是人民的公仆,应该是公示的,透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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