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特稿2008年3月14日】前不久,茅于轼老先生说了句他“替富人说话,为穷人办事”,引起轩然大波。现在“两会”之际,曾是中国首富的女政协委员张茵(如图)提出了三个提案,富人自己说话了,结果遭到严厉质疑。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值得推敲。
对张茵的提案,有人这样概括:她主张劳动密集型企业应取消无固定期限劳动合同,而她本人的玖龙纸业公司就是劳动密集型企业;她主张降低富人税负,把月薪十万元以上者的最高累进税率从45%减至30%,而她本人就是富人;她主张鼓励企业进口先进高效的节能环保设备,给予5~7年的免征进口关税和增值税的过渡期限,而她本人的企业是会造成严重污染的造纸业。先不说前两项,至少第三项质疑未免过于牵强了吧:污染企业要求治污政策上有所优惠并不过分,即使不予鼓励,至少不该被质疑,况且,污染势头难以遏制,是否与政策上对治理污染“不予鼓励”有关,正好应该有所检讨才是。
但是,有人点出了质疑的关键所在:被质疑的,“主要不是她提案的内容,而首先是她本人的身份”。《财经时报》的一篇评论持论较为中肯:“政协委员不必事事以他人本位做思考的出发点。他们应该以自己的经验,立场和思考出发,真实表达自己的主张。每位委员都以这种的角色来定位自己,我们民主政治协商才有真正丰富的内容。”但许多人就是不依不饶,认为这样站在自己立场上说话的人根本就不应当选为政协委员。
同时,广东省总工会召开新闻发布会,以劳动者代言人的身份驳斥部分资方代表对《劳动合同法》的责难,直言资方只是从自身利益出发看待法律。省总工会副主席孔祥鸿点名批评张茵,认为“只有原始积累阶段的企业主会抨击《劳动合同法》”。
可以看到,问题涉及的是,张茵是否单纯站在她个人及其企业的立场,以及她单纯代表其企业说话是否就不行。看张茵的三项提案,其实都代表着企业界相当一部分人的看法,其中,至少是她对《劳动合同法》实施以及治理污染政策优惠的意见,应该说,都是站在企业立场,对重大政策提出看法,不论所论是否正确,都正是“两会”上应予讨论的事情。
最具争议性的,当然是她对《劳动合同法》实施的意见,而广东省总工会的反应,就是针对着她的这些看法。据说,有知情人士透露,在《劳动合同法》起草过程中,以全国总工会和劳动社会保障部为一方,人大法律工作委员会(法工委)为另一方,曾有激烈的角力,最终在高层“以人为本”、维护弱势群体权益的指导思想下,前者的立法意见占了上风。这样,工会方面做出反应并不奇怪,但该法立法过程中参考企业界及经济学界的意见不够,看来是可以肯定的。
以笔者之见,对《劳动合同法》批评最为尖锐的是张五常教授,最体现学术深度的是陈志武教授。陈教授认为,该法的出台“是‘后发劣势’的一种具体表现”,即本该“通过宪政改革强化国家对老百姓民生的责任”,“但这条路的难处较大,所以,就有了新《劳动合同法》这条更容易过的捷径”,实际上是“想通过《劳动合同法》把社会保障和生活安全的责任推到用人单位身上,往企业身上转嫁”,而实际情况则很可能“反倒是限制性过度的劳动法会阻碍整体就业机会的增长,让更多人没有工作”。
人们若不健忘的话应该还记得,先前法国就有类似的事情。法国多年来苦于劳动市场的限制过多,在希拉克总统时曾试图改革,放宽对企业裁员的限制,结果遭遇民众强烈反应,当时即有评论认为,若民众抗议致使改革夭折,则反而不利于就业。萨科奇总统就任后还是要改革,但改革的阻力也依然很大。中国当局现在以“维护弱势劳动者”名义推行新的《劳动合同法》,把社会保障的责任推给企业毫不手软,禁止独立工会及农会也毫不手软,把巨额财政收入拿去推动国有经济发展更是毫不手软,而对于切实负担社会保障、履行国有化时对民生的庄严承诺,显然就不那么热心了。
《劳动合同法》已经通过,开始实施,但立法争议看来是因为先前未能展开,现在反而热烈起来。张茵只是要求该法实施中对劳动密集型企业有所宽松,她作为政协委员,看来也只能如此,结果还是因为她的富豪身份而遭到严厉质疑,而人大代表们,却站在一边看热闹。这种景象,正是中国的特色。
当年南斯拉夫改革时,设置了“生产者院”,后来戈尔巴乔夫在苏联推 动改革,有关议会的议论也说,立法过程要有所有者参与,要有企业界的声音。应该说,这是市场经济发展趋势的体现。中国的人大,有众多的官员代表,有模范人物代表,当然也有企业家代表,而这些企业家多为富人,在政协里尤其如此。这些富人,他们自己能够畅所欲言,就用不着茅老先生来遭人骂了,而他们对敏感问题提出看法,也正是“两会”跳出官僚政治设置的框架而对此展开讨论的机会。有人评论说,这意味着“两会”的“商会化和行业协会化”,似乎党政官僚谈论民生就是德政,而企业界提出他们关心的问题就只是“保护自己利益、为自己权益发声”。这种逻辑貌似有理,其实大谬不然。自己的利益,自己的权益,是市场经济中最基本的事情。“两会”代表们对此不敢讲话,要他们何用?问题在于,只要可以展开讨论,特别是,不是把议案之类只作为提交党政官僚机构去处理的文件,而作为议会辩论的话题,就可以从“自己的利益、自己的权益”出发,对社会公共事务有所推动。反之,要求人们“公而忘私”地在“两会”上议论,其实际情况,人们见的多了,电视上充斥着这类“主旋律”,又有什么用处?
一看见有人敢于“为富人说话”,一看见富人竟敢自己站出来说话,就按捺不住,就要让他们闭嘴,不得乱说乱动,实际上,体现着现实社会里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恰巧,在“两会”之际,看到了它的另外一种表现。
《南方都市报》发表了对南街村状况的长篇报道,引起广泛关注。熊培云评论说,南街神话或许只是最后的“动物庄园”,温克坚不大同意,认为南街村的神话未必就此破灭。不论“或许”还是“未必”,他们的看法其实没有多少分歧,而证明其实已经出现──对《南方都市报》报导,凶猛的反击如潮水般涌来了。“左派”们大声喊叫,“红色亿元村致富行正道,黑心南都报指桑骂错槐”,甚至声称,“南街村神话或终结,一定会教会南街村人民、教会全世界受压迫受剥削人民迎来阶级斗争学说的春天,迎来科学社会主义的春天”。这些“左派”看来对南街村并不满意,因为南街村的“外圆内方”,在他们看来是“脱离专政的公有制”,是要表明“市场经济条件下的公有制也能万古长青”,更重要的当然是国家政权,也就是,要彻底否定改革开放,政治体制改革的方向是加强无产阶级专政,或者说,就是将南街村式的“动物庄园”扩大到全国,升级换代到更高级的形态。
这些奋起反击的人们自以为聪明地反问《南方都市报》,你们说南街村的发展靠贷款,你们别忘记了你们的改革的“宝贝”小岗村,它也是靠贷款才勉强维持生计,而南街村毕竟发展得引人注目了呢。这些人忘记了,国有体制以贷款扶持其看中的“典型”,无论小岗村或南街村,都体现着非经济的政府意图,更体现着现实社会的基本矛盾。在改革中,这个矛盾依然在运动着,发展着,“左派”们对它没有多少意识,不影响它的运动和发展。只是,非经济意图缺乏经济自身的活力,一旦意图有变,“典型”们就难免泄气。小岗村突破的是对土地承包的束缚,但土地权利的国家垄断仍在,它就免不了走进泄气的困境。南街村能一度辉煌,终究无法持久,其“外圆”貌似适应市场经济,“内方”则对抗市场经济,还是从内里就出现矛盾,那辉煌越灿烂,这泄气也就越难堪。有意思的是,在南街村,掌权者不能显示他是富人,即使改制已成事实,还是要坚决否认,而遗憾的则是,这位掌权的好汉,似乎尚未成为全国人大代表,否则,他也拿出提案,富人说话,“穷人”也说话,应该更有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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