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不经心的人》暗藏幽默，真切得令人震惊：它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公司之一描绘了一幅丑陋、细致的画像。韦恩-威廉姆斯透露的信息无疑会激怒她的前老板。她不仅有讲故事的本领，能把一切讲得扣人心弦；而且还能爆出真正的猛料。
在Facebook工作期间，韦恩-威廉姆斯与公司首席执行官马克·扎克伯格和谢丽尔·桑德伯格密切合作。他们就是这本书中的汤姆和黛西——《了不起的盖茨比》(The Great Gatsby)里那对"漫不经心的人"，正如韦恩-威廉姆斯在本书题词中引用的那样，他们"砸碎了东西、毁灭了人"，"让别人来收拾他们制造的烂摊子"。
曾经韦恩-威廉姆斯非常渴望在Facebook工作，她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向公司推销自己，最终得到聘用。她在新西兰出生和长大，曾在新西兰驻华盛顿大使馆任外交官，此前曾在联合国工作。她对人权和环境问题格外关注。
她依靠Facebook与家乡的朋友保持联系，相信这个平台"将会改变世界"。在各国政府意识到Facebook可以发挥怎样的作用之际，她向公司高管自荐，说一个外交官在这种时候能派上用场。当他们最终聘用她时，她非常高兴："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有机会为我的时代最伟大的政治工具工作。"
接下来，她将用一本书的篇幅告诫读者，许愿的时候要考虑到后果。14年后的今天，任何关于Facebook有潜力成为"最伟大的政治工具"的理想主义听起来都极具讽刺意味。在这本回忆录的结尾，韦恩-威廉姆斯被告知，她的上司对她的表现"感到担忧"；她对自己在这家公司的工作感到非常沮丧，她把自己被解雇的过程形容为"快速安乐死"。
韦恩-威廉姆斯看到扎克伯格在Facebook的改变。他极度渴望被人喜欢，越来越渴望得到关注和奉承，把注意力从编程和工程转移到了政治上。在一次亚洲之行中，她被指示召集一百多万人，让他可以被"温柔地包围"。（最终她无需这么做；他的愿望在与印尼当选总统一起在雅加达一家购物中心亮相时得到了满足。）他告诉她，（签署了《印第安人迁移法案》的）安德鲁·杰克逊是美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总统，因为他"能把事办成"。
至于桑德伯格，她的魅力就像水龙头一样随时开关。刚开始在Facebook工作时，韦恩-威廉姆斯对桑德伯格十分敬畏。2013年，桑德伯格出版了她最畅销的企业女权主义宣言《向前一步》(Lean in)。但韦恩-威廉姆斯很快就学会了不信任"谢丽尔的《向前一步》噱头"，认为这只是她关于"服从和亲密"的"潜规则"的一层薄薄外衣。
韦恩-威廉姆斯吃惊地发现，桑德伯格让她26岁的助手为她们俩买情趣内衣，不用考虑预算（一共花了1.3万美元。）在前往欧洲的一次长途旅行中，助理和桑德伯格轮流枕着对方的腿入睡，抚摸对方的头发。在乘坐私人飞机回家的12个小时中，穿着睡衣的桑德伯格占据了飞机上唯一的一张床，并一再要求韦恩-威廉姆斯"到床上来"。韦恩-威廉姆斯拒绝了。桑德伯格很恼火。
桑德伯格并不是本书中唯一一个在边界感方面明显有问题的人。桑德伯格在哈佛读书时的前男友乔尔·卡普兰被聘为Facebook负责美国政策副总裁，最终成为负责全球政策的副总裁，是韦恩-威廉姆斯的上司，两人相处很不愉快。曾在海军陆战队服役的卡普兰作过安东宁·斯卡利亚大法官的助理，并参与了2000年的"布鲁克斯兄弟骚乱"，那场骚乱帮助乔治·W·布什入主白宫，他则成为布什政府的副幕僚长。
韦恩-威廉姆斯说，在一次工作活动中，卡普兰在舞池里紧挨着她，说她看起来"很撩人"，并对她的丈夫发表"奇怪的评论"。她生第二个孩子时几乎因为羊水栓塞丧命；但在休产假期间，卡普兰仍在给她发邮件，坚持每周举行一次视频会议。她告诉卡普兰，自己需要更多手术，因为她还在流血。"你是哪里流血呢？"他一再追问她。
这些个人的堕落场景已经非常耸人听闻了，但韦恩-威廉姆斯还亲眼目睹了Facebook一些最不光彩的事件。在2016年大选之前，与特朗普竞选团队密切相关的Facebook员工帮助该团队对潜在选民进行精准投放，向他们投放充满"错误信息、煽动性帖子和筹款信息"的定制广告。（克林顿的竞选团队拒绝了Facebook为其植入员工的提议。）第二年，在严重依赖Facebook的缅甸，该平台上传播的仇恨谎言煽动了对少数民族罗兴亚人的种族灭绝。
韦恩-威廉姆斯说，她在几年前就开始对缅甸问题发出警告，当她得知Facebook上流传着仇恨言论时，她试图说服Facebook加强其监控行动。她写道，内容审核过程缓慢得令人痛苦（甚至致命），因为该公司依靠的是一个会说缅甸语的承包商：一个住在都柏林的"缅甸人"，与缅甸和Facebook的加州总部相隔多个时区。"缅甸比任何地方都能更好地证明，当Facebook真正无处不在时，能造成多大的破坏。"
这本书中有一章详细介绍了"奥尔德林"，这是Facebook寻求在中国解禁的项目的代号。据韦恩-威廉姆斯称，该公司提出了各种错综复杂的安排，包括寻找中国合作伙伴、数据收集和审查工具，希望能让执政的中国共产党满意。
扎克伯格知道自己可能会在国会面临有关中国的质询，他的团队为他提供了措辞巧妙的论点。"对于误导国会，他们似乎毫无愧疚感，"韦恩-威廉姆斯写道。"参议员需要提出非常具体的问题，才能接近真相。"当扎克伯格最终在2018年出现在参议院委员会作证时，一名参议员问他，Facebook如何处理中国政府不愿意"允许国内外社交媒体平台在中国运营，除非它同意遵守中国法律"的问题。扎克伯格回答说，公司"还没有就未来可能在中国提供服务的条件做出任何决定"。对此，韦恩-威廉姆斯评论说："他在撒谎。"
韦恩-威廉姆斯已向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提交了举报人投诉。在职业方面，她已经转向研究与人工智能相关的政策问题，并且在这本书中倾注了她临危不惧的幽默。《漫不经心的人》可能描写了一群漫不经心的人，但最终是关于"想成为决策者"的扎克伯格。她在书中展示了扎克伯格如何用他的命令取代了她的政策团队多年来形成的不完善的制衡体系，这些命令通常与他的商业利益相吻合："Facebook是一人专制。"
而且这样的专制不受任期限制。2016年，在秘鲁举行的世界领导人峰会上，韦恩-威廉姆斯注意到许多熟悉的面孔；也有许多领导人不见了身影。"我对政要的无常感到震惊，"她写道。然而，可以想象，马克还可以在未来50年继续担任世界领导人的主席。他将看着这些领导人和他们的继任者走马灯似地在眼前经过。就像英女王那样。"
《漫不经心的人——一个关于权力、贪婪和失去理想主义的警世故事》|作者：莎拉·韦恩-威廉姆斯|382页|Flatiron出版社|32.99美元。
- 凱蒂·拉扎爾（Katie Razzall），莎拉·貝爾（Sarah Bell）
- BBC記者
Facebook一位前高管向BBC透露，這家社交媒體巨頭曾與中國政府 「攜手合作」，探討允許中國政府審查和控制中國內容的潛在方式。
該公司前全球公共政策總監薩拉·韋恩·威廉姆斯（Sarah Wynn-Williams）表示，為了換取進入擁有數以億計用戶的中國市場，Facebook 創始人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曾考慮同意隱藏那些病毒式傳播的帖子，以便中國當局可以對其進行檢查。
威廉姆斯在新書中作出上述表示，她還向美國市場監管機構「證券交易委員會」（SEC）提交了一份舉報，指控Meta公司誤導了投資者。BBC已仔細審閱這份投訴。
Facebook母公司Meta表示，威廉姆斯2017年因「表現不佳」被解僱。
聲明補充說，「我們曾經對」在中國經營服務「感興趣」，這已不是什麼秘密。「我們最終選擇不去實現我們探索過的想法。」
Meta向我們提到了扎克伯格在2019年發表的評論，當時他表示： 「我們從來無法就我們在那裡營運所需的條件達成一致，他們（中國）從未讓我們進入。」
威廉姆斯聲稱，作為瞄準廣告商的研究計劃的一部分，Facebook還利用算法來發現青少年何時會感到脆弱。
威廉姆斯曾是紐西蘭外交官，她於2011年加入Facebook，並表示她在「前排座位」見證了該公司的成長。
現在，她想展示一些自己經歷的「決策和道德妥協」。她補充道，這是一個關鍵時刻，因為「與我共事的許多人……都將成為（推廣人工智能的）核心人物」。
威廉姆斯在其回憶錄《粗心之人》（Careless People）中，描繪了她在Facebook 高級團隊工作的情況。
她說，扎克伯格中午之前不會起床，喜歡唱卡拉OK，而且不喜歡在棋盤遊戲（例如Risk，即「戰國風雲」）中被擊敗。她告訴我們：「我沒有意識到應該讓他贏。我有點天真。」
然而，她表示，自己對該公司與中國關係密切的指控，能讓外界得以深入了解Facebook當時的決策。
她表示，「中國是馬克‧扎克伯格的白鯨」，意為執著追求但難以實現的目標。
中國擁有全球最大的社交媒體市場，但X、YouTube和Facebook一起被中國封鎖。
「這是棋盤遊戲中他尚未征服的棋子。」她說。
威廉姆斯聲稱，2010年代中期，作為與中國政府談判的一部分，Facebook曾考慮允許中國政府在未來存取中國公民的用戶資料。
她告訴BBC：「他與中共攜手合作，建立審查工具……基本上是致力於開發與 Facebook的許多基礎原則對立的東西。」
威廉姆斯表示，各國政府經常要求解釋Facebook在某些方面如何運作，但往往會被告知這是保密信息。
她說：「但當到了中國人面前時，帷幕就被拉開了」。
「工程師被帶出來，指導他們瞭解各個方面。Facebook在確保這些中國官員掌握足夠的技能，進而讓他們能了解這些產品，還可以測試那些加裝了他們的審查功能的 Facebook版本。」
Meta向BBC表示，有關中國的這類說法在當時已被 「廣泛報導」。
威廉姆斯在給美國證券交易委員會的投訴中指稱，扎克伯格和其他Meta高管「在回應國會詢問時」……就中國問題發表了 「誤導性陳述」。
扎克伯格2018年向國會提供的一份答復中表示，Facebook「無法確切知道（中國）政府將如何尋求針對內容實施其法律法規」。
Meta告訴BBC，扎克伯格提供了準確的證詞，並補充說它沒有在中國運營服務。
威廉姆斯示，大多數Facebook高管不允許自己的孩子上Facebook。 「他們有螢幕禁令。他們當然不會允許孩子使用該產品。」
然而，她表示，2017年的報告指出該公司一直在使用算法對脆弱的青少年進行分類，這是事實。
她說，「算法可以推斷出他們覺得自己沒有價值或不開心。」
該公司還擁有Instagram和WhatsApp等社媒。她聲稱，該公司可以識別出一名十幾歲女孩何時在其平台上刪除了自拍照，然後通知一家美容公司，此時正是針對該女孩投放廣告的好時機。
威廉姆斯說，她一想到這件事就「感到噁心」，並試圖反駁，「雖然我知道這是徒勞的」。
他們說：「商業團隊認為這正是我們應該做的事。我們有這個很棒的產品，我們可以吸引年輕人，這是非常重要的廣告領域。」
Meta告訴BBC，這是錯誤的，它從未提供過根據人們的情緒狀態來定位目標人群的工具，而且該公司之前所做的研究是為了幫助營銷人員了解人們如何在Facebook上表達自己，而不是為了定位廣告。
威廉姆斯表示，總的來說，在解決年輕人在社交媒體上的安全問題方面，該公司做得還不夠。
「這是世界上價值最高的公司之一。他們可以在這方面進行投資，並將其作為真正的優先事項，並採取更多措施來解決這個問題。」
Facebook表示，其廣告定位是透明的，在為青少年創造適合年齡特點的廣告體驗方面，他們已經分享了有關的最新資訊。
它還說，已經為數以千萬計的年輕人推出了具有內嵌保護功能的 「青少年帳戶」。並補充說，將讓家長對青少年使用該應用程式進行更多監督。
Meta表示，除了工作表現不佳之外，45歲的威廉姆斯還曾提出「誤導且毫無根據的騷擾指控」，她因其「有毒行為」而被解雇。
但威廉姆斯告訴BBC，她是在投訴自己的其中一位老闆的不當言論後被解僱，而此人就是現任Meta首席全球事務官喬爾·卡普蘭（Joel Kaplan）。
Meta告訴我們，她被「反對Facebook的激進份子」收買，並非吹哨人。
它說，「吹哨人身份是為了保護其和政府之間的溝通，而非保護心懷不滿、試圖出售書籍的活動人士。」
針對威廉姆斯的新書，Meta向BBC確認，該公司已在美國採取法律行動，以「阻止誹謗與不實資訊的進一步散佈」。
為了反駁Meta的觀點，威廉姆斯的法律代表表示：「自從莎拉的回憶錄曝光以來，Meta對莎拉發表了許多虛假和前後不一的聲明……雖然Meta的聲明試圖誤導公眾，但這本書的內容不言而喻。」
我們問威廉姆斯為什麼現在才說出來。她說，希望Meta能夠有所改變，因為它「影響了我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們需要確保「我們能獲得我們應有的未來」。
「我們正處於科技領袖和政治領袖攜手合作的時刻，當他們聯合起來時，這對我們所有人都會產生諸多影響。」
「我認為，了解這些，以及了解所有這些影響政府最高層的工程師，這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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