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30日星期一

高耀洁去世一周年:民间防艾人士今何在

撰文 / 摄影:丹木
歪脑12/30/2024




2023年12月10日,中国"民间防艾第一人"高耀洁医生去世。12月19日,她的葬礼在纽约近郊芬克利夫公墓举行,约200人冒雨参加了葬礼,其中包括她的亲属、与她一同从事艾滋病公益或晚年照料帮助过她的志愿者、人权律师、学者、媒体人、她治愈过的患者家属等。

这个出生在山东曹县、从小接受传统教育并缠足的地主女儿,熬过了战乱和文化大革命,成为在河南颇有声望的妇科医生,1996年,已经退休的高耀洁在一次会诊中发现患者由于输血感染艾滋病,意识到血库可能被污染,从此走上揭露中国艾滋病血祸、防艾和救助艾滋遗孤的道路。


高耀洁医生的葬礼。(X/@LiYuan6)

当人们在纪念和缅怀高耀洁时,另一个绕不开的话题,是她揭露这场公共卫生灾难后受到的打压:她被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儿女遭到株连,最终不得不在耄耋之年出走美国,再也不能回到故土。

本文采访了几位从世纪之交开始参与艾滋病公益、并与高耀洁有过交往的人,他们所遭受的压力以及之后的人生轨迹,也是中国社会环境变化的缩影。

胡佳的防艾经历:软禁、毒打、被旅游

2018年2月28日,人权活动家胡佳在北京接受路透社采访时手持一张写着"我反对"的纸。(REUTERS/Thomas Peter)
高耀洁去世的消息传出后,一位外媒记者试图寻找胡佳——这位从艾滋病公益事业开始逐渐走上异议之路的人权活动家,是高耀洁生前最器重的工作伙伴和晚辈之一。

然而胡佳迟迟没有回复,他沉浸在极度悲伤之中。不仅仅因为高耀洁的去世,更因为他处在国保严密的监控下,无法亲身向这位平生最尊敬的前辈道别。

胡佳与高耀洁最初相识,是在2001年。那一年,胡佳偶然了解到艾滋病正在河南农村蔓延,于是从环保志愿者转向艾滋病工作。年底,他和同伴通过电台募集到保暖衣物等物资,准备捐赠给艾滋村的贫困家庭。

运送物资的卡车被大雪困住,胡佳和同伴在12月24日乘火车先行到达河南。白天,他们在漯河市下车,探访艾滋病人,胡佳第一次见到骨瘦如柴、濒临死亡的艾滋病感染者。"我握着他的手,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变成了那个垂死的人,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站在床前的我,"——胡佳至今仍忘不掉那一幕。午夜,胡佳和朋友们走在上蔡县街头,他们看见一辆送葬的车,车上一身白衣的女人无声地哭泣,宛如幽灵。

圣诞节当天,警察突袭了他们入住的宾馆,将他们软禁四天,并销毁了照相机的全部胶卷。

和警察一起来的,还有一名当地负责艾滋病防治的官员。被软禁的几天里,警察和官员轮番恐吓他们,毫不掩饰对记者和NGO的厌恶与恐惧。"真的是'金句'频出",胡佳嘲讽道。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这些政府官员的话:"非政府组织就是反政府组织……我们防火防盗防记者"。他们勒令志愿者把物资交给政府分发,因为"必须让老百姓感谢共产党"。

胡佳没有遵从他们的命令,因为他知道,压制关于艾滋村的消息,是这些官员的政治任务,但出于对艾滋病的恐惧,不到万不得已,这些官员也不敢进村。

卡车开到上蔡县后,胡佳找到了当地农民志愿者成刚(化名),与他合作,将物资公平地发放感染者家庭,随后在夜里到郑州,敲开了高耀洁的家门。

【图略】上蔡县的麦田(受访者提供)

高耀洁不在家,胡佳见到了她的丈夫郭明久,交换了联系方式,此后,每一次来到河南,胡佳都会去拜访高耀洁。为了躲开当地官员和警察的监控,他们不敢再住宾馆,而是把高耀洁家当成了可以寄宿的中转站。

在提到高耀洁时,胡佳很少提及工作之外的私人交往,因为大部分时候,胡佳带着志愿者到河南时,和高耀洁谈的都只有工作。高耀洁不会打字,需要志愿者把她口述的书稿和邮件录入电脑。但胡佳记得,在他们忙碌的时候,郭明久会为大家做简单的饭菜,一般是面条或米粥,加上鸡蛋和蔬菜。

"那时候感觉自己像是电影的主角,"如今被严密软禁,失去自由的胡佳回忆起那段和警察斗智斗勇的日子,总是有些怀念。他还记得,有时从高耀洁家出来,会看见一辆出租车恰巧停在他面前。意识到这可能是被警察征用来监控乃至诱捕他的车,他会飞速穿过马路,拦下另一辆出租车离开。

高耀洁并不是最早发现河南血祸的人,1995年,在血站工作的医生王淑平发现有艾滋病感染者卖血,由此成为第一名"吹哨人"。地方卫生部门不接受她彻查血站的建议,她开始到北京上访,付出的代价是被开除公职、婚姻破裂,只身前往美国,直到2019年在犹他州因心脏病去世。

而高耀洁持续的、坚定的发声,促使艾滋病在中国被更多人看见,无数志愿者、媒体工作者和学者奔赴艾滋病村,在新闻审查和政府封锁的重重障碍之中寻找一丝缝隙,救助艾滋病患者,推动艾滋病成为公共议题。

在帮助艾滋病感染者的过程中,政府漠视感染者、打压民间活动家的行为让胡佳感到愤怒,他的抗争也越来越坚决。

【图略】2003年3月9日,中国活动家胡佳在北京展示来自中国河南省的艾滋病患者照片。(REUTERS/John Ruwitch/Files (CHINA))

2005年,胡佳决定协助以李喜阁为首的输血受害者向政府请愿。李喜阁在1995年因剖腹产输血感染艾滋病,又传染给两个女儿,大女儿在年仅九岁时去世。李喜阁试图起诉医院,但法院拒绝立案,她不得不联络其他受害者上访,从一名普通的县城职工变成民间活动家。

"非典"之后,中国政府开始注重公共卫生问题,2003年,国务院宣布了防控艾滋病、救济贫困艾滋病患者和孤儿的"四免一关怀"政策,并开始试点实施,但输血感染艾滋病的受害者索赔仍然无果。

胡佳和河南的50多位输血感染者聚集在郑州,希望在11月7日全国艾滋病综合防治示范区经验交流大会召开、国务院副总理吴仪前来参会时递交请愿书,但警察提前维稳,带走30多人,李喜阁和其他感染者不得不逃离。

胡佳在7日上午只身携带请愿书前往黄河宾馆。被警察扭送到派出所的过程中,他遭到两次毒打。所幸,卫生部的一位司长阻止了郑州警察拘留他,于是警察强制胡佳在他们陪同下前往洛阳、焦作游览,并"考察"官方的艾滋病防治成果,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旅游"。在白马寺,路人看着胡佳被撕破的衣服,感到分外好奇,胡佳则大大方方地讲述自己因递交请愿书被打、被旅游的经历,令警察分外尴尬。

2006年2月,由于胡佳参与人权活动,他不得不辞去艾滋孤儿救助组织"爱源汇"的职务,以便保护机构。一周多以后,他被警察绑架,秘密拘押41天之久,获释后,他发现自己的乙肝转成了肝硬化。同时,他也知道了另一件事:当时已经病重垂危,无法进食、排便的郭明久一直牵挂着他。

"高老师后来告诉我,郭老师一直在问,胡佳找到了没有?"胡佳回忆,他获释后不久,就听到了郭明久去世的噩耗,立刻赶到河南去探望高耀洁,并参加了遗体告别仪式。那个时代,对维权人士和家属葬礼的管控远不如现在严密,美国、香港、台湾等地的公益组织纷纷通过电话和赠送花圈等方式表达悼念。尽管痛失伴侣的高耀洁常常痛哭,但和胡佳等人坐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在继续讨论艾滋病工作。

村民成刚:"在我眼里,每个生命都是刻骨铭心的悲剧"

【图略】  2003年11月29日,世界艾滋病日一天前,河南省的艾滋病患者在村里的诊所接受静脉注射治疗。(REUTERS/China Photo ASW/FA)

随着民间的呼吁、帮助和媒体的报道,艾滋病逐渐被中国政府重视,农村艾滋病患者的处境也得到越来越多的改善。2006年3月1日,"四免一关怀"正式在全国施行。

然而,政策的改善来得太迟,许多艾滋病感染者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去世。

"相当一部分发病的患者都死了,加上国际关注,政策也来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艾滋病公益人士认为,艾滋病患者救助政策的推进,与存活感染者的数量有一定关系:当血祸已经过去十年,许多艾滋病患者去世后,政府提供免费药物和经济补助的负担小了很多。

对幸存者来说,这场浩劫终究是一道伤疤。

记者在2023年的春季前往河南上蔡县城,从表面上来看,上蔡与其他中国的县城并无区别。县里有了肯德基,也有了近年最时髦的中式茶饮品牌。不过,在大巴车出入上蔡的路上,离上蔡越近,麦田里的坟冢越多。

【图略】2006年11月29日,河南省开封市郊的一个村庄里,一名艾滋病患者在妻子的坟前哀悼,他的妻子死于艾滋病。(REUTERS/Stringer)

一名出租车司机回忆,艾滋病最严重的几年,许多极度贫困的艾滋感染者失去了生计,只能靠拦路抢劫、敲诈勒索为生,导致上蔡人不敢路过艾滋村附近。高耀洁在《中国艾滋病调查》中写道,对艾滋病患者的歧视带来许多社会问题,例如艾滋病患者偷窃、组成敲诈团伙,在村边公路通过"碰瓷"的方式冲撞来往车辆,摔倒在地,要求赔偿,最多的时候,敲诈一次货车甚至能要来4万元钱。直到2004年,这种现象仍然存在。

记者找到了曾经协助胡佳等人的村民成刚,他介入艾滋病救助工作,是因为他的第一任妻子也感染了艾滋病,感染者和家属通过正常渠道向当地卫生部门官员反映,官员只是说:"谁让你们去卖血?"

成刚不愿回忆前妻的死亡,记者提及艾滋病时,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以防有人听到。他甚至记不清一些事件发生的具体年份,"巴不得丢掉那些记忆",他说。

为了替患者和孤儿寻求帮助,成刚带着微薄的打工收入去寻找媒体,但没有媒体愿意报道,他又找到了北京的NGO,此后,他成为了NGO在河南的合作伙伴。成刚负责协助志愿者进村,救助艾滋孤儿,并写下艾滋病村的真实情况,其中一部分甚至在中国疾控中心下属的媒体发表。

这些工作为他惹来了麻烦,一次,他用笔名发表的作品被当地官员看到,官员到村里来打听,成刚假装什么也不知道,问道:"找到这个人怎么办?"官员答道:"抓了撂监狱里去!"成刚吓得赶紧逃离,"鞋子都跑掉了"。为了逃避骚扰和追捕,他露宿过田野、坟地,一度跑到北京,借住在NGO工作的朋友家。

后来,成刚写下的故事被集结成书。他统计了本村2000-2005年死于艾滋病的298人的姓名、性别、死亡时间和年龄,详细记录了部分人为了盖房子、娶妻卖血,最终死于艾滋病的故事,他写道:"对于国家,他们也许是数字,可是在我眼里,每个生命都是刻骨铭心的悲剧。"

【图略】2009年12月1日星期二,在北京南站举行的世界艾滋病日艾滋病宣传活动中,一名抗议者戴着写有"血液制品感染艾滋病"字样的口罩,与其他人一起抗议。(AP Photo/Andy Wong)

这本书注定无法在中国正式出版,只能由公益机构印刷,储存在民间社会研究机构传知行的仓库里。然而,2014年,传知行被查抄、关闭时,这些书也作为"非法出版物"被没收。

如今,时过境迁,成刚也不再"对抗政府"。他开了一家店铺,重新结婚生子,成为了小康之家。他仍然关注着过去并肩战斗的人们,除此之外,他不再过多关注公共事务。

成刚最为挂念的,是已经风烛残年的桂希恩教授。1999年起,桂希恩多次潜入艾滋村,调查疫情并为村民义诊。成刚用一辆破破烂烂、没有空调的车载桂希恩进村,六十多岁的桂希恩教授热得满头大汗。成刚去湖北探望过桂希恩教授,他说,近年来桂教授已经老迈,神志不清,但桂教授的家人告诉他,偶尔,桂教授会念出他的名字。

寻访存活的艾滋病感染者,已经越来越难。

李喜阁也已经销声匿迹很久,她曾经是中国最著名的艾滋病感染者之一,频繁地参加上访、应NGO和北京高校邀请赴北京讲学,甚至在2005年12月世界艾滋病日期间,登上中央电视台新闻会客厅栏目和北京新闻台"人生热线"节目。2006年,她到卫生部上访,被原籍公安局刑拘,取保候审后仍被软禁。

【图略】李喜阁(右)与高耀洁的合影(爱知行网站)
2009年后,网上关于她的消息越来越少,现在也几乎没有人能够联系到她。根据多个信息来源提供的消息,她与政府的关系有所缓和,回归了平静的生活。

胡佳有时候会想念李喜阁的二女儿琳琳,当年,他曾经认琳琳做干女儿,李喜阁带女儿到北京治病、上访时,胡佳的母亲主动提出邀请她们到家里吃饭,毫无恐惧与歧视。"琳琳已经是成年的大姑娘了,不知道结婚了没有,"他自言自语,当他提到琳琳或许只能和艾滋病感染者结婚时,语气又充满了遗憾。

李丹:寻找温和的空间

【图略】李丹(左一)与高耀洁的合照(受访者提供)

随着河南农村艾滋病问题逐渐解决,以及中国政府对民间组织的不断骚扰,当年关注艾滋病议题的志愿者们四散天涯,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有人选择了淡出社会活动,有人将议题转向人权和民主化问题,也有人选择更加温和的公益活动。

李丹曾经是与胡佳一同工作的志愿者,他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天文系,硕士阶段研究太阳物理,2004年,他决定放弃学位,成为全职志愿者,创办了NGO"东珍纳兰",东珍的北京办公室与亚洲促进会合作成立了"惟谦艾滋法律中心",协助艾滋病患者维权,并开展引入国外防艾经验、高校艾滋巡讲等工作。河南办公室则致力于救助艾滋孤儿,在商丘市开设了东珍艾滋孤儿救助学校。

2008年惟谦的一份特刊记录了东珍孤儿学校遭到骚扰的情况:商丘市本地活动家因协助开办学校、接受外媒采访而被以"聚众扰乱公共秩序"的罪名刑拘,当地政府"每天派便衣警察跟踪员工出行、派人深夜闯入东珍员工宿舍进行恐吓骚扰……由便衣警察或雇佣村民对员工进行抢劫和殴打。"由于当地政府的压力,学校最终停止运营。

【图略】"惟谦"在2007年出版的杂志封面(受访者提供)

河南工作结束后,李丹开始致力于对高危群体进行艾滋病防治宣传,但在2011年,他发现这个议题很难得到社会大众的关注,于是转型从事文化工作,尝试开办公共空间、举办活动,为NGO和文化领域工作者提供连结的机会。

李丹本人保持着温和的作风,但2014年后,随着国内空间收紧,他的事业还是遇到了越来越多的困难,"公民社会的人不是出国,就是坐牢",他说。2019年,他的公共空间关门大吉。他觉得,现在看来,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至少不必在疫情期间浪费房租苦熬。

时至今日,李丹仍在国内的审查体系之下从事文化策展工作,致力于举办女性艺术展和国际文化交流。不过,由于网络环境的变化,即使是这样的活动,也难以避免"小粉红"的攻击。2023年底,他的活动被小粉红视为"煽动性别对立"和"勾结境外势力",遭到一场严重的网络暴力。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

【图略】2008年5月2日星期五,在香港奥运火炬传递期间,火炬手经过重庆大厦时,写着"释放胡佳"的横幅挂在了那里。(AP Photo/Bobby Yip, POOL)

胡佳则更加猛烈地对抗体制,他介入一个又一个人权领域的热点事件,国保的软禁成为家常便饭。

"在河南(做艾滋病工作)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后来到了山东,才知道天下乌鸦一只比一只黑,"胡佳说。最长的一次软禁发生在2006-2007年,由于去山东救援盲人维权者陈光诚,他被便衣警察、基层官员暴力殴打,回到北京后,又被持续软禁214天,无法走出单元门。

在胡佳被软禁的2007年2月,美国妇女组织"生命之音"向高耀洁颁发"全球女性领袖"年度奖,由第一夫人希拉里颁奖。为了阻挠高耀洁出国领奖,河南当局限制了高耀洁的人身自由,并向她的子女施压。时任河南省委副书记的陈全国两次来到高耀洁家,之后,《河南日报》刊登了高耀洁"激动地表示感谢党和政府的关心和关怀"的照片。

十几年后,胡佳提到这件事,仍然很愤怒:"当年陈全国在高老师家跟个三孙子似的,没想到现在变成这样。"

高耀洁用一部秘密手机告诉胡佳,她根本没有"激动地感谢",软禁中的胡佳把高耀洁的实际状况发到网上,联络外媒记者进入高耀洁居住的小区,报道高耀洁的真实处境。最终,通过新闻报道的舆论效应和希拉里的亲自协调,高耀洁被允许出境,在胡佳楼下驻守的警察也全部撤走,他和前妻曾金燕得以送高耀洁去机场。

【图略】2007年3月14日,希拉里与高耀洁会面。(《高耀洁画传》)


这件事一度让胡佳认为,当局会对民间社会有一定的宽容度,然而,就在那年年底,他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被捕,后来被判刑三年半。

至少三位熟悉高耀洁的人认为,她对民主运动几乎从不置评,不聚众上访,而且声望极高,即便她留在中国,也未必会有胡佳、李喜阁那样严重的人身风险。但如果高耀洁没有选择去美国,她的书稿一定无法顺利出版——这也是高耀洁本人最为担心的事,她年事已高,害怕那些关于艾滋病的文字随她的死亡消失。

2009年5月6日,法国授予高耀洁"杰出妇女奖",高耀洁再次被切断电话,楼下有人监视,她更加忧虑。于是,她带着存储书稿的硬盘,独自离家,几经辗转,在8月8日抵达美国,从此与中原故土、她挂念的艾滋孤儿和工作伙伴们天各一方。

2011年,胡佳出狱,仍然受到监控和骚扰,平时被禁止离开北京,两会、党代会等敏感日期则要被强制离开北京"旅游"。最近两年,国保对胡佳进行了最严格的软禁,他出门只能乘坐国保的车,这导致他几乎从公众视野中消失。

胡佳再也无法前往河南,他的"被旅游"需要由国保精心选择目的地,再征得当地有关部门同意。异议人士聚集的广州、深圳等大城市,以及他从事过艾滋病工作的河南都"不欢迎"他。2021年7月,河南水灾时,胡佳在朋友圈中写道:"灾难的年份,关注着每一条河南的消息。没有旅行的自由,无法象(像)从前一样几十次的前往河南考察、支援、揭开真相。无惧原河南政法委书记刘满仓曾出的狂言'胡佳要再来河南就让他把脑袋留下'。"

在高耀洁人生的最后几年,由于胡佳的手机被限制接听境外电话,他们只能通过邮件联系。偶尔,和胡佳一起参与过艾滋病公益的朋友到纽约,会去拜访高耀洁,高耀洁会询问胡佳的现状,托他们转达对胡佳的关心。

多年以来,在师友长辈和至亲去世时,胡佳总会提到小时候父亲教他的古诗:"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他曾经多次在个人社交媒体和接受采访时表达,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让长辈们看见中国实现民主转型的那一天。

对于高耀洁,胡佳唯一的心愿,是有朝一日能够自由地进入河南,亲自到黄河边祭拜这位步履蹒跚、体弱多病却执着于正义的前辈。告诉她,正义已经实现了。




2006年11月30日,高耀洁在上海南汇大学做讲座。(REUTERS/Nir Elias (CH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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