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制造”的天才唐凤享誉国际,更是在家自学教育典范,但天才的教养过程非一路顺遂,历经拒学、反抗,最后绝处逢生。“家长要知道自己有所不足,”是父亲唐光华多年来的心得。
名震国际、成为台湾“科技防疫”象征的行政院数位政务委员唐凤(Audrey Tang),虽然近来大量在媒体上曝光,但是她身上始终笼罩着一团迷雾。
许多早慧的天才,都成为埋首在实验室、数学公式的科学家、教授,为突破人类知识的疆界努力。少年时代便是知名电脑神童的唐凤,成年后,却选择入世。
她先协助台湾社运界完成多项“开放政府”相关计划,甚至受邀进入政府;她推动直接民主,自期是政府与民间的沟通渠道,终于在新冠肺炎一役,协助政府快速完成“口罩实名制”等数位防疫措施,一战成名。
她最爱的自我描述:
在天安门流亡者间成长的公民黑客
许多与唐凤合作过的人,都为其惊人的高效、知识的渊博,以及万事不居功的谦让态度折服。
却也好奇,这位天才骇客,为何会如此坚定地以守护民主当作终身职志?
这可从唐凤最爱的自我描述一窥究竟:在天安门流亡者之间成长的公民黑客(A civic hacker who grew up among Tiananmen exiles)。
说的,其实是正式学历仅有国中肄业、大多时间自学的唐凤,生命中一个重要的转捩点——11岁那年的德国经验。
当时父亲在职进修,在萨尔大学(Universität des Saarlandes)攻读博士,唐凤与弟弟、母亲也跟着去住了1年。
唐凤的父亲唐光华,是资深媒体人,曾任《中国时报》副总编辑。他博士论文研究的正是1989年天安门事件抗议的社会行动和网络。
他曾于六四屠杀之前,在天安门广场待了20多天,见证数千学生为争取民主绝食,百万人民齐聚天安门广场声援学生,反腐化,支持民主改革的历史场面。
因此,唐凤在德国那年,家中客厅,常有流亡欧洲的中国异议份子聚会,对中国的未来高谈阔论,她也因此深受影响。
唐凤因为心智年龄超乎同侪,幼时在学校被同学霸凌,让她一度拒绝上学,甚至有轻生念头。
身心遍体鳞伤的她,在德国史怀哲小学的1年,唐光华认为,是个“疗愈”过程。
唐凤在台湾跳了一个年级,照理该进国中,但因不懂德文,所以从小四念起。
这可能是这个资优生生平第一次,与年龄比自己低的同学一起上课。当时她惊讶地发现,德国同学远比同龄的台湾学生成熟,而且互相尊重。
唐凤日后接受德国记者采访时分析,这与当地人民以平等态度对待孩童有关,“如果把孩子视为大人,孩子就会表现得像个大人。”她说。
德国人因材施教、允许孩子犯错,中小学只上半天课,保留空白时间探索个人兴趣,以及重视弱势权益等特色,对唐凤本身或父母日后投入实验教育办学,影响甚大。
儿童有足够的空白时间,就会自由发想与游戏,游戏与创造可说是一线之隔,再加上亲子对话,“孩子学会提问,就不怕难的问题,”唐光华说。
全家苏格拉底式对话
辩论要不要上学、爸爸为何威权
德国的教育理念,与信奉“苏格拉底式”教育原则的唐光华,相当契合。
“面对孩子要谦虚,”他强调,家长要允许孩子挑战自己,如同苏格拉底的名言“我知我无知”,亲子间透过不断深入问答,帮助孩子厘清想法。
例如,唐家在德国,一度展开“要不要上学?”的大辩论。
唐凤与弟弟唐宗浩列出了不用上学的几大理由,像是课程无聊、两人的德文程度已够日常使用等,甚至连自学日课表与学习目标都完整列出。
唐光华夫妇认真应对,找了大学教授、老师与教育界人士来助阵。
最后,孩子们接受了,理由是上学是法定义务,就算爱自由还是要先守法。
又一次,唐光华看见唐凤与弟弟在玩电脑游戏,他认为电玩都是打打杀杀,孩子可能变得残暴,便命令孩子不要再玩。
两个孩子马上抗议,认为父亲根本不了解游戏内容,凭什么反对?唐光华一听觉得有理,了解后发现孩子们玩的是具教育意义的《文明帝国》,可从游戏了解人类历史。
全家因此展开“爸爸可不可以高高在上?”的辩论,这让一向自认民主的唐光华有些错愕。
唐凤主张,难道爸爸赚钱养家,就可以高高在上、不讲理吗?
弟弟则认为,爸爸生养孩子,有权如此。大学学法律的妈妈李雅卿认为,不能因为赚钱养家,就命令孩子。
唐光华也常利用时事,给孩子机会教育。
当时适逢德国公营事业大罢工,交通、邮政、电讯事业都停摆。唐凤盘算若遵照工会诉求,每个劳工调薪,政府支出暴增,转嫁到税收,岂不是让经济雪上加霜?
但最后工会与政府谈判结论,是按照所得不同而有不同程度调薪。
“本来正义就该是这样,”唐光华告诉唐凤。
父亲曾经很崩溃
找来学者教授跟她谈史地、灵魂
其实,唐凤小学时曾强烈排斥爸爸,父子关系一度降到冰点,拿筷子、走路方式都可以大吵,唐凤还一度无视父亲存在。
“青少年到一个阶段都会反抗,不一定完全有理,但她需要反抗,”唐光华说。
唐光华自承当时心理素质没这么好,对于孩子的顶撞难掩情绪。某次激烈冲突后,他要唐凤罚站,但事后马上感到后悔。
唐凤从14岁,开始在家自学,母亲李雅卿也辞去本来的媒体工作。早年台湾自学运动还未萌芽,在赴德国之前,李雅卿与唐光华也摸索得跌跌撞撞,直到遇到几位教育改革者,终于“有了天地大开的变化。”
例如,人文展赋教育基金会创办人杨文贵,当时在台北师院担任讲师,他初见9岁时的唐凤,就知道她与众不同。
长得白净斯文,弹著一手好琴,因历经霸凌创伤,和她讨论的话题异常成熟:人为什么要上课?为什么要吵架?人为什么会死?
杨文贵协助引介学习资源,更提点李雅卿除了学习外,还要兼顾情感需求。
毛毛虫儿童哲学教室创办人杨茂秀,则带领唐凤与同伴们共读,在讨论与倾听间体悟到开放精神。
已故台大数学系教授朱建正,扮演“教父”角色,引领唐凤探索高深数理知识,还兼谈历史地理、人生,连灵魂都有研究,并介绍建中资讯社同学给唐凤认识。
其中的贺元,日后便与唐凤合创曾名噪一时的台湾初代网络公司资讯人(后改名为资迅人),当时唐凤还未改名,叫唐宗汉。
从教养到投入教改
“如果只重分数,怎会有道德勇气”
1990年代,因教养唐凤兄弟的需求与经验,唐光华与李雅卿毅然投入教育改革,甚至不惜与孩子们一起走上街头。
无法从升学主义解放,国中生下课后背著书包,拖着沉重步伐,到补习班报到,唐光华认为,青春不该是这样。
“若孩子只能以分数竞争,没有其他选择,长大后面对不讲理的威权,又怎么会有道德勇气,去捍卫对的事、坚持对的理想?”唐光华轻声却坚定地说。
然而,身为自学教育先驱,唐光华面对诸多家长询问,令人意外的是,他多半建议家长应先考虑学校教育。
“离开学校与否,要从孩子的角度考虑,”唐光华说,现在的小学比过去开明很多,家长要用心去选,因同侪友谊对孩子的发展也很重要。以唐凤为例,课堂内容或许太简单,但交朋友很好。
同时,国中也是唤起思考的黄金期,唐光华创办的乐观书院,除了阅读分享外,也讨论哲学或逻辑问题,什么是幸福、什么是公平,没有正确答案,同样比照教育唐凤的模式,透过苏格拉底式对话,让孩子找寻自己的答案。
乐观书院的入门读物《说不完的故事》,是唐凤小时候最喜欢的奇幻小说。她在全球网络界大名鼎鼎的代号Autrijus,意思是“大家的孩子”,正是源自这本书中幻想国的少年英雄奥特里欧。
唐光华笑说,孩子早就向他推荐此书,起初他认为不过是本童书,直到创办乐观书院前,他重新展阅,才发现故事的丰富意涵,深深爱上,“关键在于,我变得比较柔软、比较有赤子之心了。”
最自豪并非养出天才
而是对生命的善良,足以改变世界
面对外界赞誉他教养出天才,唐光华认为,天赋资优是其次,身为父亲,他最自豪唐凤的善良。
唐光华提起一段往事,8岁时唐凤去远足,有个调皮的孩子把野外的蜘蛛带网打下来,唐凤当场嚎啕大哭,甚至要冲去跟对方拼命。唐光华从旁观察到,唐凤对生命痛苦很敏感。
多年后,唐光华有次问唐凤,当时为何会有这么强烈想保护小动物的心?
唐凤回答,因为自己能体会到遭受不公平待遇的痛苦,“当蜘蛛被攻击时,就觉得像自己被攻击一样,想去保护它。”
在唐光华眼里,比起天资、收入、社会地位,孩子善良的天性,利他奉献的精神,更能凸显出生命的价值。
而唐凤日后积极推动开源社群协作,投入零时政府(g0v),致力政府资料开放等,就是延续了从小的情操。
原载:天下杂志
——独立中文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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