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能料到,提倡"多研究些问题,少谈点主义"的胡适,竟然会在百年后遭遇主义之难。当年胡适提到,好听的主义、外来的主义和纸上的主义;尤其是在第三者方面,胡适认为此项易被政客利用而用来做种种害人之事。对于问题与主义的讨论,最终以报刊封禁为结局:问题也好,主义也好,都不让谈了。
不过,胡适遭遇隔代围攻,却是因为另一句话:"教育是给人戴一副有光的眼镜,能明白观察;不是给人穿一件锦绣的衣服,在人前夸耀。"胡适此言,旨在希望读书能够明辨是非、通晓事理;而今,睹此情形,毋宁改造胡适的另一名言:得什么收获,看怎么栽!种瓜未必得瓜,种豆也难得豆,关键看怎么栽种的。
近些年来,深夜难寐之际,因关注近世政学关系,喜好搜罗近世史料,不时会看看旧书直播间,进而发现这般景象:教员文选与徽章最受欢迎,军字号出版社的旧书价格往往高于其他社牌之书;曾经只见于旧书摊搞收藏之人,如今年轻一代阅读教员文选已成风尚。甚至,多次于社交媒体看到地铁随身携带与阅读教员文选的用功场景。或许,这与胡适的隔代遭遇多少有些关联。
最为惊诧的是,阅读教员文选现象,并非如我们所认为的那般,而是大批学生确乎真诚以待。前些年间,北大马研协会因调研本校后勤工人报告而被封杀;粤省东莞,也有学生因阅读导师教员文选而发起工人维权等事。甚至,陈纯还曾特意调研过内陆高校的托派现象……
谁能料到今时今日,胡适再度成为人人喊打的批判对象,甚至大有不可引用的立场之嫌。本是湖南师大公微用于心灵鸡汤之用的晚安语录,却成了主义立场的导火索。胡适提倡研究具体问题,终归还是败于抽象主义的无名之火。怒势汹汹的截图举报,仿佛是上个世纪的某些场景。
近读某书,诧于序言竟已致于需要引用"反对把学术问题何政治问题混淆起来,用解决政治问题的办法对待学术问题的简单化做法"这等讲话语录。这让我想起前几年归山的刘世南先生,撰写《师友偶记》时,每譔一稿便出与我寓目,初稿几乎篇篇于开头引述语录,仿如借此便能规避审查之惧,实则内文毫无出格之语,不过是先生多虑罢了。这等情形与心境,想必个中滋味,年轻一代已难体味。
张求会老师近期出版《陈寅恪四书》,但见书内有大作只能以存目方式出现,且见凡例说明个别人名已作技术处理,史家余氏的姓名只能委身于籍贯以代,"敬请读者察谅"云云。如此下去,再过几年,年轻学子对于史学巨擘之真名实姓都会茫然,前年胡文辉先生出版《接吻的中国史 》,第十三章《继续有图有真相:明清春宫画举例》仅留"存目"二字惹人无奈之笑:既无"图",也无"真相",又如何"继续"……
如今看到胡适遭此批斗,不免想起张求会先生在第一卷《馀生流转:陈寅恪的生前身后事》终篇所言,以一己之是非好恶而作曲解污化之事,在如今谬误易于流播的年代,今人后人极易被误导成灾。最终,既诬前人,亦误来者;既掩其真,又丧其实。谁能料想,张求会于序言所惧者,竟已落在了胡适头上……
清代陈恭尹曾有《读秦纪》一诗,以为秦火难灭人间书。诗云:"谤声易弭怨难除,秦法虽严亦甚疏。夜半桥边哼孺子,人间犹有未烧书。"如上所述三事,不免让人讪然一笑。
最后,借此感怀随想,布告讲座一则:本周末,张求会先生携新著莅临南昌青苑书店讲座,张师嘱我主持,心底多少胆怯,生怕暴露学力,但张求会老师能来洪城讲座实在难得,又能得获面受熏炙,学力再不济也须出来班门弄斧,又特邀廖博士作嘉宾,替我壮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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