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21日星期五

蘇暁康:跟富察聊那塊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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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被抓,网上似浪潮涌流,那是一个世代的愤怒、感怀和痛惜,我观察着,像一个旁观者,却不料昨天金钟從 messenger 上打過來聊天,正聊著,我忽然發現右側好友群中竟有富察,而且我們也聊過兩句:
富察:蘇老師,讀了您緬懷父母一文,心中感動。我是讀您的《河殤》長大的一代,而現在心裡已經沒有黃河。我覺得您最後的處理是痛苦的,但也是正確的。您的公子已經是美國人,對這塊土地不必再有感情。
很冒昧寫這段話給您,是因為您的文章衝動了我自己。
蘇:富察,謝謝分享你的感受與我,你說得很對,蘇單已經徹底認同這邊,那就是價值和精神層次的,那邊無法讓他再有任何懷舊,我更多的是替爺爺奶奶寫一點他們對這個孫子的想念,我也想让他知道這一點。
富察:多謝蘇老師回覆。之前讀艾青的詩歌,「為什麼我的眼中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這塊土地愛的深沉。」很感動。您一定也很難擺脫這種情況吧,但是我想「這塊土地」如果指的是從小生活的家鄉和父母的埋骨之地,那自然是愛的深沉。如果是抽象的國家,也就罷了。
蘇:艾青那是「愛國主義」,抗戰留下的意識形態,被老共充分利用統治愚民,艾青那一代超越不了。
短短數言,信息量極大,容我細細解析。
富察提及讀到我的文章,似應《媽媽的墓冢》(也有換標題為《中国再也没有我的家》https://www.storm.mg/article/4205965),我說我回國奔喪並將父母骨灰撒入渤海灣,「對我而言,媽媽的那個墓塚一旦空了,我的牽掛也就消失了。中國再也沒有我的家。」
我是一個去國已然三十年的流亡者,而且當年我也是作為國家通緝犯被追殺出祖國,我並非自願,也沒有選擇;況且,這個政權在逼走我之後,又繼續迫害我的妻子傅莉(我的新書《雨煙雪鹽》描寫了這些細節),以致我求救美國國會,施壓中國政府放她出國,而傅莉也必須帶走兒子苏单,譬如要摘走爺爺奶奶的心肝,我母親不久就栽倒街頭,傅莉送走了婆婆才出國,這些痛楚,也令我在十四年後回國奔喪,跪在媽媽墓冢面前愧疚萬分,「祖國」的含義,也在私人情愫中稀釋⋯⋯。
然而,國家與個人兩種話語的博弈很曖昧,你放棄「國家」認同之後,尋求什麼載體安放自己?
記得1993年秋我們在水牛城出了車禍,余先生余太太搭火車趕來,我把余先生從病房拉到外面,哭著說"我想帶傅莉回國去",他很詫異我有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共產黨會那麽仁慈嗎?" 整整二十後,2003年春我父親癌癥病危,中共就拒絕給我回國簽證。這個時間長度,顯示了一種洞穿力,只有余英時才具備,至今中國人中鮮少獲得它。
"很多人問起你,你也要考慮做些什麽,不能說人就這麽廢了吧?"
一九九四年夏季,有一天余英時先生叫我去他府上,他剛從台灣回來。我被崩潰感籠照,已有年余,前景一片空白,又求神求佛都不應。先生為我指點迷津:人的困境只能求援於人世的精神力量,那蘊藏在文化傳統中的無數先人積累的巨大資源,唯此方能超越有限的此生,與綿長的人類活的生命接榫。這種活的生命,也只隱然昭示在極少數被現代人所不屑一顧的"文化遺民"的蹤跡里。
後續幾年,我直接就在余太太陳淑平的引領下,從普林斯頓"1915級的優秀生"王賡開始,一路寫了張幼儀、徐志摩、陸小曼、林徽因、賽珍珠等一個"五四人物"系列。常常是在美國東岸被暴風雪襲擊的那些苦寒日子里,用小紙條貼滿書的精彩處,再去圖書館找其他參考書。我的英文也是那時候才讀通的⋯⋯(參見《忽到龐公棲隱處》https://www.facebook.com/841628330/posts/10159508151998331/?)
然而,富察顯然眷戀「土地」,雖然他已經超越「國家」,他說「從小生活的家鄉和父母的埋骨之地」,並提到詩人艾青,以及「眼中常含淚水」,富察有一顆赤子心(監禁這樣的人,那個「國家」要付代價」;但是這樣的人,在今日「民族主義」熱潮中如何安頓自己?其實還是一番「國家」與「個人」的價值博弈,你必須自己經歷痛苦的蟬蜕過程,很多人責怪富察這個台灣女婿「幼稚回國」,我則覺得他坐牢並非壞事,就當一次「蟬蛻」吧。這個「蟬蜕」,也是《先消化「民族主義」,再說別的》https://www.facebook.com/841628330/posts/10160131270453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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