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微信公众号 方真
左派往往是理想与灾难的双重化身。说他们有“理想”,是因为他们毕生致力于去做他们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却能为这样的事业编造出一套套动听的、蛊惑性的,甚至是天衣无缝的宏大叙事;说他们是“灾难”,是因为他们要用暴力手段来实现这些理论与理想,并在20 世纪屡屡得手,使生灵备受涂炭,文明屡遭践踏。这些左派总想让别国用无数年轻人的生命去实现他们想象中的然而却是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正义。他们用情绪塑造正义,用口水淹没正义,把基于具体政治现实的现实正义,粗暴地变为情绪正义,口水正义。
观念会产生后果,坏的观念会产生坏的后果。理性主义思想中最令人不安的倾向就是它试图把观念与经验世界隔离开来。抽象的观念并不扎根在人们的日常经验之中,而是扎根在一些“伟大的”哲学家们、或者说空想家们的脑海之中。
保守主义判断现实政治和社会公共政策,看的是其后果,不是其意图,更不论意图多么美妙。
左派,尤其是左派文人,是一群特别喜欢进行政治冒险与奇谈的社会群体,他们常常被新奇的观念所迷惑。左派总是在不断地编造关于这个世界的种种新奇的理论,致力于寻找至善的理论,至善的社会,总是试图消除并超越现有理论和现实的一切瑕疵和污点,向往至纯的真空境界。但他们自身对这个世界的体验却极其贫乏。
从认识论上看,关于政治的智慧需要长期而多样的政治体验,即使是最精致的理论也代替不了这种体验。道德的问题,比如说事关正义,也不是抽象的,而是具体的、复杂的。为这些问题寻找答案需要了解纷纭复杂的社会生活。
卷入政治的知识分子不乏聪明的傻瓜,甚至是危险的傻瓜。这些人极其骄傲而自负、妄自尊大,总是迫不及待地宣告旧思想、旧制度的破产,宣告自己所发明、所崇尚的新思想、新理想的诞生。
这类左派往往是理想与灾难的双重化身。说他们有“理想”,是因为他们毕生致力于去做他们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并竟能为这样的事业编造出一套套动听的、蛊惑性的,甚至是天衣无缝的宏大理论和意识形态;说他们是“灾难”,是因为他们要用暴力手段来实现这些理论,并在20 世纪屡屡得手,使生灵备受涂炭,文明屡遭践踏。
左派们常常冥想出一套原则,用这一套抽象的原则来度量现实的社会,使外部世界的复杂现实屈就于自己脑子里的抽象宇宙,然后找出这个社会的重大缺陷,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必须用暴力把这样的旧制度推翻。
这类左派还常常给其理论披上“科学”的外衣,同时,以进行科学实验的态度来进行政治实验。在这样的实验中,人被他们摆在了由他们任意搬动的物的位置上。其结果必然导致人的尊严与自由的泯灭。
针对这些崇尚其个人理性能力的左派们,托克维尔单刀直入地指出:这些人无限信赖理性的威力,凭此就可以随意改造法律、规章制度和风尚。
应该确切地解释一下:真正说来,这些左派中有一些人并不崇拜人类理性,而是崇拜他们自己的理性。从未有人像他们那样对普通人的实践智慧缺乏信心。他们所找到的理想世界只不过更多地发明了一些新的奴役形式。
德国社会学家韦伯并不是一位典型的保守主义者,但是他在《作为政治的志业》一文中论述过支配政治的两种伦理及其差别却与保守主义的道德哲学完全一致。
这就是意图(心志)伦理与责任伦理的分野。意图伦理是关怀最终目的的伦理,其关键是保持意图(心志)的纯真,而不考虑行为的后果。
对秉持这种伦理的人而言,只要意图是对的,行为就是对的,结果如何,他不负责。只要目的纯正伟大,为了达到这个纯正伟大的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甚至因目的愈伟大愈可以不择手段。为了使世界变得永远美好无缺,为了使一切不道德与不公正的手段都再没有被使用的可能,有理由(最后一次)使用不道德,甚至是野蛮的手段来达到这个伟大的目标、终极的理想。
其结果却与其初衷相反,终极的理想变成了安魂的口号与野蛮的统治工具。
依据责任伦理,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把自己的意图定得十全十美,并不能使世界变得十全十美。对自己的政治行为应考虑其可以预见的后果,并为其承担相应的责任。支配公共领域的道德应该是责任伦理。
换句话说,处理公共事务不能仅从心正意诚出发,而是要从对公民所承担的责任出发,从尊重每个公民在私人领域的自主权出发。所以,属修身齐家范围的可以随心所欲,但在治理国家这样的公共领域就不能以己之所欲施诸天下。
左派通常容易受意图伦理支配,一心向往自己认定的好事,而不管它给民众与国家带来什么后果。激进主义在公共领域高扬高调的理想主义,意图与心志就是一切。
所以,左派要特别小心自己的思维方式,不要把自己的好恶标准推行于公共领域,特别是在讨论治理国家等公共事务领域的问题时一定要秉持责任伦理。保守主义始终认为,现实,而不是观念,才是一切政治理念和社会行动的最终仲裁者。

撰写于1995年,节选自《保守主义》(第四版)第56-5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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