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动"这个词,在当代中国是政治话语,长期被统治者用于政治价值判断,指维护非共产革命的社会经济制度,反对共产主义社会变革。但是,学术性地使用这个词,"反动"应该用于表述文明演化过程中的逆演化现象。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从农业秩序分化扩展而来,是随机演化的天然秩序。与之同时出现的共产主义设计,是农业秩序的传统理想方案,是人为设计的人造秩序。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都出自农业社会,方向却背道而驰,资本主义是随机、演化、面向未来,共产主义是人造、固化、趋向原始。共产主义针对资本主义的物质不平等现实,力图阻止市场经济出现,实现物质平等,抵御文明天然演化的差异性存在,构成了逆演化现象。推动物质平等的逆演化行为,便是反动。
1.物质平等理想产生于农业秩序
亚里士多德说古希腊的共餐制起源于意大利进入农业的时代。他写道:"意大琉斯王把奥诺特里亚人从牧民变成了农民,他为他们制定了种种其他法律,并第一个制定了共餐制度。" 原始狩猎采集部落和后来的游牧部落都是共餐,按需分吃,使有限的食物资源能满足种群生存延续的需要。因纽特人前些年的生活还可以提供实例。进入农业后,人人有饭吃可以避免种群内部发生残酷冲突,维持种群生存。承自原始社会的共餐,成为群落里按需分吃的制度保障。
亚里士多德说,克里特岛的米诺斯王(距今3500多年前)在位时,共餐制传到那里,后传到斯巴达等地。克里特集中"一切地上的产品、家畜、公共收入、柏里奥科所交纳的贡物",一部分用于祀神和公共支出,一部分用于共餐,男女老少都吃公粮。因为食物资源不足,他们"采用了许多高明的办法"节省食用,并"避免多生育"。
私有财产出现后,"在某些人看来,有关财产的规定乃是一切问题的关键,一切动乱的发生均根源于此"。在财产私有的城邦中,一个叫费勒亚斯的首脑最先倡导平均制,给市民平均分配土地,以求财富均衡。 到柏拉图的《理想国》,主张保卫者共有妻子、儿女及财产,即共产共妻。 那时传说,上利比亚某处,女人为公共所有,孩子按容貌相似归属父亲。 第欧根尼的理想生活状态是恢复过往的简朴自然,提出了世界性和无等级的共产共妻概念。阿克顿勋爵认为是第欧根尼最早提出了粗糙的共产主义思想。
亚里士多德介绍了两种古希腊时代的物质平等制度:"土地划归个人占有,而产品则储藏到公共储蓄室以备大家消费,现在有些民族就实行这种制度。或者,土地为公共所有,而且共同耕作,而产品则分配给个人以供他们各自享用。" 两千多年后马克思提出,在消灭资本主义后,共同体在协作和共同占有生产资料的基础上,要"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恩格斯解释说:"公有制包括土地和其他生产资料,个人所有制包括产品即消费品。"《共产主义原理》一书说私有制废除后,"共同使用全部生产工具和按照共同的协议来分配全部产品,即所谓财产共有"。此即"个人所有制"。马克思说要"重新建立"的个人所有制,即亚里士多德记述的第二种共有制。欧洲人殖民美洲之前,印第安人大体上还处于新石器时代的部落公社阶段,部落成员平等,实行集体耕种,劳动成果平均分配。后来中国的人民公社大食堂力图重建米诺斯时代的共餐制,未获成功,之后确定的生产队集体所有制,实现了马克思恩格斯的设计,强制性地重新建立了古希腊时代和印第安石器时代的共有制度。
古代的共餐制和共有制,目的都是食物平等。农业秩序之前,在食物资源有限的条件下,按需分吃的部落平等制度是自然秩序,可以保证众人生命,没有产生针对食物分配不均的物质平等概念及其追求。农业社会演化出土地和收获的私有,也是自然秩序。但与原始氏族部落不同的是,农业自然经济中,灾害造成的减产和分配的差异多寡,能构成对人的生命威胁,因此产生了食物平等的要求和理念。中国古代有过"并耕而食"的设想,实质平等的诉求则多见于暴力造反的饥民,具有代表性的物质分配主张是"等贵贱、均贫富"。贫富贵贱的首要标准,是仓廪粮食的多少。
公元前494年希波达摩斯构想的米勒城,由手工业者、农民和士兵组成,所有居民一律平等,不要创新,有条不紊,永不改变。有条不紊是典型的农业秩序理想,是不开放、不扩展的稳定秩序,其要素条件是物质平等。其实,古希腊的政体变动、土地平均,或古代中国的土地兼并和分散,及抑制豪强、杀富济贫,各种手段追求的食物平等,都是使矛盾冲突的社会回到有条不紊的秩序,共同遵守封闭社会的行为规则,从饥饿造成的冲突中,回到人人有饭吃的需求原点。
公元前200年古犹太教艾赛尼教派,成员没有私人的房屋和财物,只有单一的公库、共同的开支、公有的衣橱和共餐的食堂。他们入会时都把财产交给会里,选举产生看管公共财产的监督。库兰宗团"圣洁"级别以上的会员也实行财产公有和共餐制。 那之后,从《新约》看,耶稣时代民众农耕为生,极端贫穷。耶稣和追随者过团体生活。犹大出卖耶稣前"经管团体的钱,常常盗用公款"。 耶稣升天后,信徒们"过团契的生活,所有的东西大家公用。他们又卖掉田产家业,按照各人的需要把钱分给大家",并"在一起用饭"。后人称之为宗教上的共产主义观念,认为共产主义源于基督教。
共产主义不是源于基督教。基督教的福音是耶稣永生和个人因信得救,不是未来全人类物质平等的社会制度。基督教只是在团契生活中有适应农业时代匮乏条件的物质共享生活方式,只是部分教徒自己的生活方式选择,没有物质平等分配的制度诉求,不对人类社会进行制度性改造。共产主义要对人类社会进行物质平等的制度性重建,其诉求与基督教完全不同。基督教是在上帝面前人的权利平等,导向尊严的平等、法律地位的平等、自由的平等。共产主义的物质平等诉求却导致对权利、尊严、法律地位和自由的侵犯。因此,基督教与共产主义无关。共产主义产生于对农业秩序平衡稳定的向往。
2.都是平等惹的祸
人类社会的平等理想产生于农业时代,发源于对食物平等的需求。其参照体系是古远时代人类聚落共有公用、按需分吃的生存方式,那种"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的稳定的食物平等秩序。中国古代最具道德高度的思想成果,"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 的财产公有大同理想,便是参照原始社会食物平等生存状态而出现的逆演化主张。人类社会思考的参照系只能是过去的经验,不可能以未来为参照,除了共产主义学说,任何学说不可能把对未来的预测、预期和构想作为可靠的知识体系。
16世纪莫尔《乌托邦》开始了对平等社会的制度构想,包括农产品和手工业品的计划生产,劳动定时,睡眠定时,公共食堂,平等地消费食物等。乌托邦社会财富公有,食品用品汇聚在指定地方,各家各户各取所需,没有买卖,没有数量限制,按需分配。莫尔的年代,刚出现的资本主义工商业给大量的自然经济小生产者带来了不安定,所以《乌托邦》强调务农为本,每个人从小学习并实践农业,必须去农村干两年农活儿,以农业和手工业生产保证丰衣足食,而不需商品流通交易买卖,由此阻绝资本积累的出现。莫尔是受柏拉图《理想国》共产理念的影响,提出了他的财产公有、按需分吃的平等理想。莫尔说:"达到普遍幸福的唯一道路是一切平均享有。" 他深信:"如不彻底废除私有制,产品不可能公平分配,人类不可能获得幸福。" 废除私有制的理念不是产生于后来的资本主义时代,而是产生于农业社会,是对农业社会平等理想的理性建构。
随着物质平等被赋予越来越强的正义性,从柏拉图时代开始的共产平等理念,越来越深刻地整合进人类理性,追求建构美好的人造秩序。1755年摩里莱的《自然法典》认为原始共产主义是符合理性的人类黄金时代,是值得采纳的理想社会制度。他在其著作《巴齐里阿达》中说"私有制是万恶之源",主张打倒私有制这个怪物。摩里莱根据原始部落形态规划理想社会,废除私有制,实行公有制,土地共有,统一生产,共同劳动,按需分配,人人平等。《自然法典》规定,不得买卖或交换。种植者把草料、蔬菜、水果等送到公共广场,需要的人去那里取一天用量。烤面包者从公共仓库领取面粉,需要面包的人按规定时间去他那里取面包。生产纺织原料的人把原料送到公共仓库,织布人从那里取原料,裁缝从织布人那里取衣料,需要衣服的人去裁缝那里取衣服。一切家庭生活需要的物品,都这样各取所需。 摩里莱说:"世界是一张大饭桌,配备足够全体进餐者需要的一切。" 这是一种拒绝工商业文明、追求农业秩序不分化不扩展也不发生冲突——即有条不紊——的建构理性方案。《自然法典》还规定,"所有公民,只要无残疾,从20岁起到25岁止,都应当毫无例外地从事农业。" 以农为本,对任何人不免除适龄农业劳动义务,"三十岁以前不得从事科学和艺术工作"。
走出原始社会后,人类在深层意识中保留了维持种群延续的平等知性。农业秩序中,由于人口增长,资源相对匮乏,物质平等成为生存需求,也成为人类心理的平衡机制。防止秩序分化扩展的物质平等构想,推动了人类建构理性的成长,从农业社会中发展出反市场的共产主义理念,在《共产党宣言》中强调为"消灭买卖"。后来中共"防止资本主义复辟"的方法,便是继承莫尔、摩里来、马克思等人的理性设计,用打击投机倒把的名义消灭买卖,让年轻人下乡务农锻炼,努力保护他们强制平等的农业秩序。自农业社会启动解体进程以来,世上出现的社会主义乱局和共产主义灾难,都是平等惹的祸。
物质平等理念植根于农业社会。马克思主义整体改造社会的建构理性,深层心理是对农业社会平等失序无法回归的恐惧,激烈地反应为彻底消灭当时秩序、重新建立平等秩序的诉求。原始共产主义螺旋式上升到科学共产主义的理念,是一种以既往经验为参照的回归理念,是以远古状态为标准,回归按需分吃的平等价值。这和摩里莱的认识是一样的,只不过通过辩证法螺旋发展的理论解释,把摩里莱依照远古黄金时代设计的社会制度,解说成未来的科学共产主义了。为什么共产主义总说给人带来幸福,带来的却总是苦难?因为共产主义具有强烈的原始继承性。
从可能存在过的古远平等中寻找未来社会的"高级"平等形式,是一种逆演化的理念,亦即反动的理念。毛泽东推崇三国时期"五斗米道"吃饭不要钱、食者可以各取所需的义舍行为,称之为"社会主义的作风",由此说"我们的社会主义由来已久了"。近年中共明确地把共产主义的原始社会继承性称为"共产主义理想的历史形态",更直白地表达了这样的反动理念。
3.食物平等无害,资本平等有害
平等之所以成为人类社会千百年绵绵不绝的追求,是因为它牢牢立足于农业社会的资源短缺和物质不足条件。在不短缺的地域或历史时期,这种追求不突出。短缺社会需要以平等手段为平衡机制,化解威胁到生命的激烈利益冲突。各种暴力和非暴力实现的食物平等结果,都有利于缓解冲突稳定秩序,保护人的生命。农业社会以食物为核心的平等理想,诉求的是人的生命权,这成为物质平等的正义性来源。
农业时代,食物的平等不带来既有秩序的分化扩展变化,也不产生逆演化作用,而是避免秩序崩溃,回归有条不紊,成为稳定秩序的制约机制,因此无害。食物平等的无害性,表现为对生命权和农耕秩序的保障。因此,物质的平等能成为农业社会不变的分配理想,也成为农业时代最具道德高度的理念追求。
但是,人类文明随机演化的走向是分立、差异和个体化,而平等的前提是集中、一致、集体化,平等与随机演化的天然走向是对立的。平等不在文明演化的随机选项之中,不可能天然演化而成,所以历千百年理想追求而不可得,只能形成道德高度。在没有强制建构物质平等分配的社会制度之前,平等理念没有表现出危害性。
危害性始见于强制平等的制度建构。被恩格斯评价为共产主义先驱的德国人闵采尔,1525年接管一个市镇后颁布法令,把所有食物、生活用具等财产沒收为公有,以实现"万物公有"。1534年德国明斯特公社以残酷的镇压手段实行共产共妻,建立公共大食堂。1796年法国《平等派宣言》认为"大自然赋予每个人以平等享用财货的权利",主张消灭私有财产拥有者,建立公共管理局,把劳动成果存放公仓,由给养分配管理局进行公平分配。 这些欧洲大陆的前共产主义实践,都没有超越农业秩序,都着眼于"劳动成果"的物质平等,实行以食物为核心的"给养分配"。他们的平等分配制度化的努力,开创了强制建构的实践。
波普尔分析柏拉图说:"柏拉图以其社会学的深刻见识,发现了他那个时代的人正处在以民主主义和个人主义的兴起为开端的社会革命所引起的严重压力之下。他成功地发现他们的严重不幸的主要原因——社会的变化和分裂——他并且极力加以反对。没有理由怀疑,他的极其强烈的动机之一就是为公民夺回幸福。" 马克思也处在变化和分裂的时代,是又一次因民主主义和个人主义兴起而对本来秩序造成严重压力的时代,又一次秩序演变的时代。在变化的过程中,只能从农业秩序获取历史经验的马克思,努力寻找人类不幸的原因。他以农业社会的有条不紊为参照比较,"认定资本主义生产'混乱不堪'"。他继承历史中前人的结论,认为是私有制导致了社会的贫富变化和阶级分裂,因此极力反对私有制,反对市场经济。没有理由怀疑,马克思个人的强烈动机之一和柏拉图一样,也是"为公民夺回幸福"。柏拉图在秩序变化的时代提出了共产共妻的理想国,马克思在秩序变化的时代提出了共产主义的理想世界。
与前人更多地关注产品分配不同,马克思认为,只有改变生产资料的不平等占有,才能实现产品的平等占有,认为资本的积累和集中,是呈现不平等局面的根本原因。他开出的医疗人类不幸的政治学处方,是阻止秩序扩展变化带来的市场追求,像过去消灭食物的积累和集中一样,消灭资本的私人所有,使社会回归物质平等的安排。
以往,粮食的私人囤积、土地的私人集中、货币的私人贮藏,是农业社会常态。之所以可以把这些东西作为平等的对象,用人为的手段去处置,是因为那样的平等追求不会导致农耕秩序的破坏,而是带来农耕秩序的平衡稳定。根据历史的经验,既然食物的平等可以避免饥民死亡的灾难性后果,使秩序回归有条不紊,那么资本的平等必然能够解决物质不平等带来的一切社会问题。
但是,食物的作用是带来秩序的稳定,资本的作用却是带来秩序的扩展,作用力完全不同。资本造成了范围不断扩大的有益影响,使私人资本占有者能够为各自目标而相互合作,在演化中形成新的共同遵守的规则,带来市场经济的新秩序。这不是人为设定的社会幸福目标,不是资产阶级为实现资本主义英勇奋斗的结果,而是文明的随机性演化。食物的平等不会造成社会生产力的倒退,资本的平等却会导致社会生产力的灾难。针对食物的"均贫富"是无害的,针对资本的"均贫富"是有害的。如哈耶克所说:"为消除秩序内的成员因为随机性而造成的利益不平等而特意进行的干涉,有可能毁掉整体的运行。" 所以,想"为公民夺回幸福"的马克思,用物质平等制度的构想,给公民带来了无尽苦难。
4.农业社会观念下的劳动价值
马克思描述共产主义革命的起因,是无产阶级绝对贫困化,生活难以为继,与资产阶级尖锐对立,只有革命造反才可以获得物质平等。这种共产主义革命预见,参照的是农业社会饥民造反诉求食物平等的历史经验,和前共产主义的强制实践经验,超不出农业社会的历史局限。他没有观察到市场经济秩序会终结这样的造反,会把旧有的以物质平等为手段的秩序平衡机制,导向新的以权利平等为规则的秩序支配机制。用无产阶级革命造反的方法整体改变制度,实现分配平等,是农业社会的行为方式。
马克思对共产主义生活的想象是"今天干这事,明天干那事。上午打猎,下午捕鱼,傍晚从事畜牧。晚饭后从事批判。"这种渔翁乐悠然的生活经验来自农业社会。他的一人多能并搞批判的想象,后来对毛泽东为在农业社会中实现共产主义而发表的"五七指示"有重要启发。"五七指示"就是要求在单位管制下,把工农兵学商等所有行业分工模糊化,同时从事大批判。
马克思把劳动定义为体力上的劳动,是因为对劳动的认识也局限于农业时代。马克思主义是物质主义,所以农业社会的劳动价值以产品判断。农民的劳动价值是作物的产出,铁匠的劳动价值是镰刀的锻造,没有这样的体力劳动,不创造价值。这样的观察结果是,农业只创造使用价值,不创造"剩余价值"。 但对于工人的劳动价值,马克思以农民的劳动为参照,观察到了资本投入产出的变量。因为他的劳动价值论只承认体力劳动创造价值,不理解经营管理、技术进步、规模生产、投资回报创造价值,便人为地把工人的劳动分为必要劳动时间和剩余劳动时间,强调资本家无偿占有工人剩余劳动时间创造了"剩余价值",由此指控资本主义不公平不合理。马克思以农业社会劳动价值为参照,建立了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论反映的是农业社会的劳动价值观念。
和莫尔《乌托邦》的设想一样,从物质主义出发,马克思给共产主义设定了物质极大丰富的前提,以实行各尽所能、各取所需。这成为定型的共产主义理论内容。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是参照农业社会乌托邦平等理想,对自给自足生活形态的升华想象。这种想象认为进入工业社会后,因私有制控制机器,会出现相对于社会生产的劳动人口过剩。只有消灭了私有制,才能像农业耕种那样使劳动力各尽所能,提高社会生产力,造成物质极大丰富,以致于人们需要什么就拿什么。但是,只有在物质并非极大丰富的经济条件下,才有市场空间,社会生产才不会停滞。如果物质极大丰富,丰富到了可以各取所需的程度,那么市场必然解体,生产必然停滞,物质极大丰富又必然消失。因此,不可能出现能各取所需的物质极大丰富。
消灭私有制是农业社会产生的物质平等方案,共产主义的秩序设计——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计划经济,是《乌托邦》时代人类平等构想在现代的制度化实践,是典型的农业社会产物。计划经济的计划对象仍是以食物为核心,统一安排相关工农业生产。其目的是通过控制手段,建立比农业社会更为稳定的秩序。显然,这样的制度是逆演化的,亦即反动的。
通过公有制、计划经济的实践实现共产主义,被称为不可抗拒的历史发展规律。但事实是,从来没有任何不可抗拒的历史发展规律——那都是人为设定。只有随机的演化——"天演"不可抗拒。"天演"决定了差异的本源性与永恒性。演化总是以个人自由空间的需求为动力,差异性天然存在,人为改造却要以众人平等为目的,消灭差异性。平等的理念只是一种蛊惑,调动过中国农村痞子的革命积极性,现在又在调动美国一些晚期移民黑人的革命积极性,用于颠覆美国自由世界。
5.天然演化的进程是消灭无产阶级
人类从采集狩猎到耕种锄割,幼年时代就站到了光合作用食物链的顶端。数十万年,经历不同人类的变更,也没有摆脱这种能源制约。智人发展出农业之后,仍在这样的传统中保持了万年。没有人预见到人类社会可能逃脱农耕桎梏对发展的限制。能源制约像是一个文明过滤器,等待人类文明从中走出来。任何一个通过文明过滤器的可能,都是极低概率的事情,只有在各种机缘巧合的堆叠下才会发生。英格兰发生了这种随机的变异,使人类文明走上了摆脱农耕桎梏的道路。
摆脱农耕桎梏的过程中,财产的分立和差异的扩大带来的财富增长,与农业社会的平等理想渐去渐远。伴随这个过程,强制平等的努力越来越激烈,直至出现了马克思恩格斯的共产主义理论。这个理论是一套行动方案指导,包括消灭私有制的阶级斗争暴力手段,防止资产阶级"复辟"的无产阶级专政强权,强行物质平等分配的公有制等,其建构理性的根本逻辑在于,整体性、颠覆性地改造社会,才可以造就人类幸福。在人为改造后的社会里,资产阶级再无法生长,都是无产阶级的生存空间了。
资本推动市场经济的结果,是在利益博弈中形成具有支配力的规则,建设起具有约束力的法治,以财富的增加消灭赤贫,因而不再发生无产阶级革命。所以,人类文明摆脱农业桎梏后的演化走向,不是消灭资产阶级,而是消灭无产阶级。消灭资产阶级是人为建构目的,消灭无产阶级是自然演化过程。消灭资产阶级的目的是使世上人人无产,没有差异性,每个人必须服从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制平等制度,其结果是新阶级垄断资产资源和分配,形成绝对的超级的物质不平等,和人的不自由。消灭无产阶级则是承认差异性前提下的个人努力和物质满足,人有自由。
契约面前人人平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真理面前人人平等,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这是市场经济社会的四个平等实践,是欧陆以外盎格鲁撒克逊文化的产物,其核心是人的独立性的自由,是人的尊严和法律地位的平等,即个人权利的平等,而不是社会地位的平等和物质占有的平等。中国农业社会没有上帝,也就没有真理、法律和契约,所关注者和马克思一样,是食物,是物质。农业社会的最高理想是食物面前人人平等,共产主义的最高目标是物质面前人人平等。
市场经济的平等实践没有目的,运行都在自由的过程中,在规则里,规则支配着秩序。共产主义却有明确的物质平等目的,它建立的所有人造秩序都受这种目的支配。物质平等离不开集体主义,所以在共产主义这种社会问题整体解决方案中,核心是个人权利的不平等。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说:"在劳动成果相同,从而由社会消费品中分得的份额相同的条件下,某一个人得到的事实上比另一个人多些,也就比另一个人富些,如此等等。要避免所有这些弊病,权利就不应当是平等的,而应当是不平等的。"
防止无产阶级复辟是人类文明继续演化的必须条件。无产阶级复辟,及无产阶级革命理念复辟,会导致出现以物质平等为旗帜的逆演化秩序,抵制和扼杀自由的平等。自由的平等亦即独立性的平等,是在社会演化的个体化过程中,分化而来的个人经济权利、政治权利。政治权利在分立过程中产生个体独立性,物质的平等却必须通过铲除这种独立性才能实现,这是物质平等的必要条件,是与政治权利分化、个人权利独立的随机演化方向相悖的。所以,物质平等的理念承认政治权利的平等性,但否定政治权利的独立性。政治权利成为被代表的权利,其结果是被垄断,形成个体公民和垄断者政治权利的"贫富"两极分化。
个体政治权利不被代表不被侵害的独立性,保证了自由权利包括财产占有权利的平等,而不是财产占有量的平等。这是演化的随机结果,是承认经济不平等的具有差异性的自然秩序。从自由的平等推导出来的是资本主义,从物质的平等推导出来的是共产主义。平等的理念走向消灭资产阶级,导致极端的物质不平等和权利不平等。自由的理念走向消灭无产阶级,导致非平均主义的物质满足和权利平等。共产主义只可能在农业秩序的"资本主义薄弱环节"一时成功,市场经济秩序中绝对不会发生共产主义革命。出现这种被蛊惑的苗头,一定会被阻击回去。只有农业社会具有物质平等理念的土壤,共产主义理想只适合农业社会激进的平等主义者从事对社会的整体颠覆活动。
马克思曾说资本"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随着扩展秩序的完善,宪政法治社会成熟,劳资对话中已经淘汰了剥削与否的话题。资本是企业家调动资源、实现创新的工具,也是科学技术创新的条件之一。宪政法治和自由民主制度中,肮脏的钱权结合能被有效制约,世界上有这样肮脏土壤的国家已为数不多。但利益驱动可以使资本向拒绝宪政法治的专制国家流动。今天,金钱资本流向这样的政权时,与不受制约的肮脏权力结合时,才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只要不与权力勾结,资本的每个毛孔,渗透的就都是创新的血液。
6.不能让平等侵犯自由,要让自由取代平等
用进化论的语言,人们总说平等是"进步",其实,差异才是"进步"。平等不是随机演化的产物。随机演化的产物是差异,是从原始平等和财富高度集中,演变为财产的分化和差异性存在,和适应这种演化需要的个体自由权利。
亚里士多德曾说:"向现行政体发难的人们都是在谋求平等。" 恩格斯表述了同样的认识:"一切所谓政治革命,从头一个起到末一个止,都是为了保护一种财产而实行的,都是通过没收(或者也叫作盗窃)另一种财产而进行的。" 他说的很直白,即一切政治革命的目的都是物质。这是来自农业社会平等理想的经验总结。这样的政治革命都发生在资本主义秩序成熟之前。
受英格兰演化的影响,扩展秩序带来的变化中,人的价值首选,是让自由取代平等。每一个个体的自由空间都独立而不受侵犯,成为了最高的普世价值。这种演化实现的不是物质的平等,而是自由权利的平等。但是恩格斯说:"迄今的一切革命,都是为了保护一种所有制以反对另一种所有制的革命。它们如果不侵犯另一种所有制,便不能保护这一种所有制。" 他的话表明,以平等为目的的所有制,必然侵犯以自由为规则的所有制。物质的平等必然侵犯自由的平等。物质平等的集体主义本质和自由的平等的个人主义本质决定了,平等必然侵犯自由。人类普世价值是超越物质平等的公平正义标准,是演化而来的自由权利的平等。物质平等制度不具有正义价值。只有自由权利的平等可以防止政治权利的两极分化,从而最有效地防止出现极端的物质财富两极分化。
贫富两极分化被共产主义视为最不合理的物质分配局面。然而,私有制下物质的两极分化,带来了资本的形成、市场的扩大、自由的扩展、文明的提升,和全社会物质生活水平的普遍提高。真正有害于人类文明的,是公有制下权利的两极分化。把消灭物质的贫富分化作为实现公平正义的理想,必然侵犯个人政治权利的独立性,而导致另一种严重的贫富分化——政治权利的贫富分化,使掌握统治权力的少数人占有绝大部分权利资源,形成更严重更极端的物质财富的两极分化。这样的统治者可以明目张胆、不受制约地整体操控经济、社会、政治和意识形态,剥夺人的所有自由。共产主义运动和各种以经济平等为目标的制度建构所带来的,永远是权利的两极分化。对全社会进行整体性的公有制改造和建构,是共产主义理念的核心。
亚里士多德说:"需要平均的并非财富而是人类的欲望。" 所谓的共产主义最高理想,其实只是一种人类最高欲望。《共产党宣言》说无产者"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表述了人类进入文明以来最膨胀的物质欲望,印证了亚里士多德的看法。这是共产主义者统治世界的初心。不管他们说共产主义还是共同体,表达的都是与个体自由相悖的整体性理念。他们的初心就是整体占有欲望,因此产生了人类历史中最膨胀的权力野心。
共产主义在中共那里至今不是谎言。虽然他们已经不相信有共产主义幸福这种东西,但他们并没放弃共产主义争霸。他们获得整个世界的初心,使他们不会放弃共产主义手段。所谓"改革开放",目的只是建立经济基础更加雄厚牢固的封闭社会,至多是放松搞活而已。真正的改革开放,是改革国体,开放政权,和平演变,建设开放社会,他们却始终坚持做开放社会的敌人。要实现对全世界的统治控制,他们就绝不可能允许资本主义秩序的存在,决不可能允许自由的存在,而必须用集体主义的整体性的办法对人类社会进行控制,从渗透破坏开放社会的秩序入手,逐步垄断资源,占有财富,控制分配。美国的暴乱黑人已经提出了这方面物质分配诉求。只有掌握和控制分配制度,才能有效地整体控制社会、统治社会。
利用全球化目的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企图,是共产主义改头换面地整体改造世界的行为。全球化之所以会被共产主义利用,是因为全球化已经被鼓吹成全球秩序的整体目的了,与马克思主义整体性改造世界的理念合拍了。市场经济规则支配的秩序是天然演化而来,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却会导致整体性目的的支配,导致资源被人造秩序控制和统治,导致自由被侵犯。任何阻止分化和差异性的目的和行为都是逆演化的。只有让每个经济主权回归到能保护自己的自由的领地,才能避免"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出现,才能防范共产主义的大规模侵害,才能消灭自由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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