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徐晓老师授权发表这篇演讲,文章虽短,但力透纸背,充满洞见和自我批判的勇气。)
四十年,几乎是每个人一生中最有效的全部时间。在这期间,我们送走了赵一凡、顾城、周郿英、史铁生、刘羽、刘迪、陶家楷、张枣、甘铁生,就在今天上午,又为诗人孟浪送行。他们的离世给我们留下难以平复的伤痛。在此,首先让我们一起向我们的兄弟和朋友致以最深情的哀悼!
徐晓老师在发言
四十年前的今天,此刻,在北京朝阳门外,中国文学的皇家出版社《人民文学》杂志社门口,25岁的我与正在张贴《今天》第一期的北岛、芒克、陆焕星三人偶遇。
我一直为能与在坐的、未到场的和已经离世的朋友们相识而深感庆幸——你们每一个人的才华和勇气都让我觉得高不可攀;我也曾为能成为《今天》一员而骄傲——虽然那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卷入一个会被载入史册的历史事件。
有这本道群兄精心制作的《今天四十年》文集为证,回首往事,真不能想像,当年我们真的竟然做了这么多——结社、出版、集会、游行、展览,在此之前和在此之后,这一切都是绝无仅有的,甚至完全是不可想像的。它的诞生和存在,的确改变了当时的社会人文生态。也许,自从1949年以来,文学与艺术从来没有担负过如此重要的使命。而且,豪不夸张地说,时至今日,仍然少有超越。
从北京胡同里一间小平房出发,我们各自以从《今天》杂志获得的自由精神,在不同的环境中,以不同的方式,获得了不同的社会角色。
周云蓬演唱《中国孩子》
昨天,大家回顾了当年的激情与艰难,以及在世界范围内所给予的评价与夸赞。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几乎所有成员都在或长或短的时间内被列入黑名单;我们的主编许多年被挡在国门之外,甚至有人至今不能自由出入;十年前我们的出版物被强行抄走化为纸浆;编辑部游走在世界各地,即使改头换面也不可能在自己的祖国出版;时至今日,我们仍然只能在香港而不是在它的诞生地举行这一纪念,而某些作者却因为得不到有关部门的批准而不能前来;再过10年,即使我们都仍然健康、健在,此地是否还能允许杂志的生存、容纳我们举办类似的活动?现实一次次地嘲弄着"文学的归文学"这一我们深信不疑、却在现实中被不断否定的信条。
"今天"所给予我、并深深根植于内心的怀疑精神,使我不断提出质疑:这是文学的胜利还是文学的失败?面对这样一段历史,我们是该一味地骄傲还是也该品味一下悲哀?也许,曾经的辉煌原本只因为我们从最黑暗的阴影中走来。
阿赫玛托娃说,诗句,的确是从垃圾里生长出来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诗人正经历着又一个诗歌的黄金时代。
"今天"的诗人们,我们已经在历史的惯性中走了四十年,除了个体的成功,作为群体,怎样才能始终配得上所获得的赞誉,使这段历史成为传统,并且薪火相传?也许,是时候该忘掉历史给我们贴上的标签了!
我们纪念逝者,同时充满生命的紧迫感。如果说如今的"今天"仍然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那就超越我们自己。今天,以及明天,在我们有限的生命里,重拾最初所秉持的偏好,再出发一次,并且走得更远一点。
祝各位平安健康。
2018年12月23日
——布谷在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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