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刚听到来自四川大地震灾区的一则感人故事,说两只流浪狗伴一个给瓦砾埋的女人,足足八日不离不弃,不停吠不停舔她的嘴脸,直至那个女人被救。故事没说下去的,是那两头狗可有同时「被救」,下落如何……。
根据我们的传统想法,人是人,畜牲是畜牲,人畜有别。于是,旋踵,就听到官方在灾区下达捕杀猫狗的命令,「见一只杀一只」。那个主旨,显然是帮忙控制生情况,但要做到这个,明明是人为条件,不应怪猫狗。
或说,在危机时刻,只能采取危机手段。但猫狗与人的关系,非比寻常,不像其他蚊虫鸟兽,我们有一段悠长的暖血渊源,尤其有数不尽的义犬故事。在这次灾难中,狗会救人,人却要杀狗,人与猫狗的关系,给降低至此,总是令人不能释怀。
人类面对动物,确有一套标准,许多大学生会叫之做伪善。大熊猫濒临绝种,异常珍贵,且是国宝,在灾后就得到世人垂注。流浪猫狗嘛,感觉就普通得多了。但他们都是动物,不是宠物。
在香港,每见有街板海报等的口号,叫人「爱护宠物」,就觉得突兀。既是宠,自然是爱的了,何须文字上迭床架屋。而「尊重宠物」,就更有搞笑倾向。既是「宠」,已分我尊你卑,要「尊重」云,就有点困难。
尊重生命
最近受一业主团体邀,谈「孩子与狗」。听一个狗主报,一次在户外,一个两、三岁的小童无缘无故走过来踢他牵的狗。他去跟孩子的妈交涉,对方反问:「怎么啦?我这个是人,你的是畜牲!」 一边是「宠物」,一边是「畜牲」,就是不能好好地、讲究尊严地中间落墨:我们爱护动物,尊重生命。
另一个养了六条狗的狗主说,他自宠物店得悉,有店主把小狗的声带割掉,然后向包括他在内的顾客示范,看,这只狗不会吠,只能发出呜唔之声,亦即是不会吵,不会惹来邻居投诉……。
动物权益
政府推出《修订动物售卖商牌照的发牌条件》建议书,进一步管制宠物店的营运。我会自称是个自由主义者,平日,每听到管制一词,尤其由官方发向民间,会先皱一皱眉。但在这一笔上,为了帮助「宠物」得回基本的动物权益,事必支持。
事实上,碰上过的宠物店老板,绝大部分都是爱猫爱狗的人。一次见一头大狗给困在一间店内的大笼,走进去一问店主,听她眼红鼻湿地答:小狗原属寄养,性格不驯,就是没人要,小狗变大狗……你收养牠好吗?
本宅有一头脚有残疾的「比高」狗,领养自爱护动物协会,我就是自觉没资格再添一只狗。我的狗,是我的家庭成员。我爱我的狗,如我的孩子……。
在小区的英语班,顺便教孩子animal rights,是animal,不是pet。爱牠们如爱孩子,就像爸爸妈妈爱你们,但爸爸妈妈会不会叫你们做「宠物」吗?
「Eee…ee…」孩子们嘘声四起。看,连十岁孩童,都领略到宠物两字的贬意。
动物与宠物的分野,对我来说—坦白从宽,也不过事发五年前。
一个夜里,看罢电视新闻,跟狗儿拥抱说晚安际,忽然不经大脑地,把狗的两只长耳朵用我的发圈起,就像童花头的冲天炮辫子,且跟丈夫说,「看牠的新发型!」这个场景,前后持续不超过三十秒。狗自然不喜欢,大力拧头,发圈就掉下了。但在地上却找不回发圈,心里想,明天扫地一定会扫出来,眼下赶去睡觉。
第二天,方知灾难,那个发圈仍然束在狗的一只耳朵,耳朵末端肿起一个水袋似。长话短说,慌乱间,一脸眼泪送牠到兽医处,兽医说,恐怕组织坏死,或要切掉牠半只耳朵……。
不不不,霎那间的罪咎、羞愧、悸动、我爱牠爱得不够,都是我的错。兽医安慰道,「是不幸,是意外,但末了牠继续健康快乐,狗不会去照镜子,不论妍丑,牠爱你,你一样爱牠……」 继续不不不,实在过不了自己一关。庆幸那个发圈终也没束得太紧,狗保得住那半只耳朵。这一场教训,没齿难忘之余,也细细自我检讨,是,我会为孩子冲天炮辫子,但头发是不痛的,耳朵却会痛,我不会这样碰孩子的耳朵。结论是,我下意识只爱牠如宠物,不对,牠是动物。
这个故事,在上述业主团体办的「孩子与狗」讲座中,终于第一次公开说了,眼红鼻湿地,如释重负地。在香港,不管小孩成人,都需要人与动物关系的教。有一套BBC的纪录片,叫 The Canine Conspiracy,说「狗的阴谋」,是与人类共融共存,因为也实在没别的选择了。数千年下来,我们把狼驯成狗,没有人,狗已很难生存了。
缺乏教育
但继续缺乏爱护动物的教育,这个社会就仍不断有虐杀猫狗,以至黄的法庭个案。因为有狗咬人,有妈妈会叫孩子怕狗,但,有人杀人,不可能为此避开人类。孩子与狗在一起成长,只有好处,我的童年是一个例子,我的孩子的童年是另一个例子。家居不准养狗,不要紧,孩子懂得爱护动物就好,及带他们去看梁安琪的电影,《爱与狗同行》。
昨日,「动物地球」的David Wong主催了一场四川灾难悼念,不单为人,亦为动物。参加者都穿黑衣,拿一枝白花,就像一个个白色的感叹号。
(原载《信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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