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这才是真正的圣火:兀鹰的剥啄下,窃自宙斯的天庭;在灵岩的高处,隔着太湖遥映西冷秋瑾。
这才是民族5000年正气现代光焰的象征:凝百年剑气双虹,照红楼几啸五月?每一条碑纹都是一缕如此庄严凝固着青色火焰:不甘被奴役,也摒绝奴役!
万安陵园李云鹤(江青)墓上有摄像头吗?奉化蒋母、蒋太夫人墓上有摄像头吗?历史,就是这样悲怆地喝问着记住了今天——林昭的第四十个祭日。
历史也该谢谢今天:正是兀鹰瞪大的眼晴告诉世界——
这才是真正的圣火,这才是真正圣洁的燃烧与传承!
此刻,2008.4.29上午十时。
二
北大“五。一九“的火炬手们:张元勋与沈泽宜,谭天荣、陈奉孝与王书瑶……他们祭思中播着火的文字,又一一汇聚在此刻灵岩的光焰里。
这些为思想曾经的苦难者,耄耋之年心祭灵岩毫不奇怪:“是时候了!”
——再过十年,思祭还能以这样的热力燃烧吗?
第一次通话我还真就这么提醒张元勋先生:“那时候,先生就该是85岁了啊!”
电话那端的张先生一声叹息,霎时沉默。
最后一次通话就是动身来灵岩的前一天:“先生既然病得实在运不了笔,不想让我给祭日林昭,捎去几句心里最想说的话么?”
“既然活在监狱里的林昭,我能去看,也看了,天国林昭就会相信她活在我心里!我心里的林昭不是粉色的,是正气!是真相!是刚烈!是价值!我去看她是敬 重!是钦佩!是患难!这就够了!我原跟林昭,不过一般同学关系,再加上个红楼编辑罢了,并没有谈过恋爱——所谓‘未婚夫’的名义那是当时实在没办法,和她 母亲商量过的,没那名义,不让探监!……”
骤然倾泻这阵语言瀑布的,是原本对我七避八闪的“病人”吗?我大吃了一惊,
“林昭妹妹不是说您原本就对林昭一往情深么?”
“她妹妹比她小八岁,那时才13。4岁!……”
“来生再觅剪烛时”的林昭啊,此刻,您可曾听见瘫卧病床的张元勋奔涌的天涯之思、天地之痛、天国之期更深处的东西?
悠悠天地心!我想祈请张先生宽容为怀,却不由得因为一种峻烈对他更敬重!
“为了纪念你,我们要在自己身上培养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以求战胜一切。”
“大家闺秀”的悲悯与“山大王”的血性:“痛苦”在姐姐身体里翻滚,“似乎只要割开一个口子,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出来”,终于,流成了提蓝桥血诗血章的瀑布!姐姐却冷却了,凝固了——
灵岩之巅站起了中国的普罗米修斯。
在此岸与彼岸,红颜与须眉的时代错位之间,我似乎理解这些日子谭先生的汩汩滔滔了。
那么,焚烧吧,为纪念姐姐而“战胜一切”的真挚的生命欲望!是焚烧的时候了——姐姐才该是他的全真版的《没有情节的爱情故事》的第一个读者!
“期待一首诗的焚祭”——可高原旅次中的沈泽宜,一句一句用电话传过来却是诗三首。
听吧太湖!听吧,大地!
“从未穿过的嫁衣已经火化、也没有谁为她盘起长发”的姐姐啊,26载归魂,是万古灵岩听一回的时候了!
此刻,仿佛那天核对完最后一行诗时他舒出的那长长一口气,在舒卷着火焰,却迥非51年前《是时候了》那号角般的昂扬,那升腾着庄严、凄婉、绵恻、悠长的诗律中——
是“像女皇被乌衣卫士簇拥”的“雪白的燕子”;
是“大地养育了那样的女儿”,“人间终究留不下你的从容”;
是“如今地下有个窗口,目光炯炯/望着苟活的我——无地自容!”
自由女神祭!
“林昭是为民主自由而献身的。我盼望着总有一天作为中国的自由女神,把林昭的塑像矗立在天安门广场上。”
不愧是承载着五。一九的百花学社的灵魂人物!陈奉孝先生短短两行,光焰万丈!正是林昭纪念的宗旨之所在!直面最底层的民间疾苦,呼唤民主走出书斋,痛陈 科学历史观,悲悯关注、追踪着每一个为“百花”而苦难的北大冤魂——陈先生这些年这样的所作所为,几乎是在回答:如果林昭还活着,会怎样?……我明白王友 琴为什么会首荐陈先生了。我也明白谔谔铮铮的张元勋先生急于向我坦露的深处是什么了。昨天甚至有那么一霎,张先生的“激流浅滩”中,仿佛是林昭在上海法院 静安分院凛然的呐喊:“‘五一九’的旗帜决不容其颠倒!‘五一九’的传统决不容其中伤!‘五一九’的火种决不容其熄灭!只要有一个人,战斗就将继续下去, 而且将继续到他的最后一息!”
而林昭的第四十个祭日,五。一九的火炬手能齐刷刷心祭灵岩,多亏了陈先生啊!
在灵岩高处化入春风是陈先生的女神梦,是王书瑶与个人崇拜水火永远难容的坦荡——“要建设一个和谐社会,就一定要正义与公理的社会价值基础”!
——这才是五四的北大,五一九的北大,与时俱进、渴望融入普世的北大!
而我特别敬重的、蒙受过并铭刻着林昭一定意义上的救命之恩的于劭先生,他这绝非迟到的公开祭奠,无论对他对我,也都是时候了!
该是我在林昭墓前对他说一声谢谢的时候了!
三
如果说,在林昭墓前此刻的光焰里,我会感念另一个走出未名湖的名字:王友琴——那就是出于对祭日林昭最真切的慰藉了。她卑谦的引荐是对林昭深深的敬重。 她构建的遗忘工程,是对林昭碧血所凝聚与守护的价值理念巨大、艰辛、浩繁的守护。林昭该慰藉的是:北大精神中最与普世相接的那一脉,如此精卫填海般被新一 代北大学妹承续着、延伸着。
正是王友琴女士的支持,擦亮了这次焚祭。
此刻,同样慰藉着林昭的,是光焰里王容芬展开的世界视野:
这就是八一八与宋彬彬冰火相对的王蓉芬!曾与恶之花并世的美之花,是不屑皇家女中校庆的金碧辉煌的,才会这样高高摇曳在四月的灵岩山头!
可是林昭大姐啊,这虽不再是红海洋之中白色的孤花独朵,却应该说:曾经迷茫、曾经疯狂、曾被您哀婉、并以生命悲剧预言的我们这一青春代,就整整一个青春代的主流而言,对您的报赐是何其卑微!何其自惭形秽!不就像此刻沈先生所讽咏、哀叹的?——
子夜时有过两声枪响,
它的尾音被沉重地埋进泥里
我们活着、说谎、习惯遗忘
那实在是高明的主意
四
从《阳光灿烂的日子》,到血色烂漫的青春,主流演绎及其对后文革一代的漂染,也都浓缩在沈先生这首《悼林昭》的结句中:
只剩了两根洁白的羽毛
在一位过路孩子的手中跳跃
庆幸的是,这一代人并不都是“过路孩子”。洁白的羽毛,对于“寻路的孩子”,就绝非手中翻飞“跳跃”之物了。
窃火者与这个称之为姐姐的群落之间,就是圣火的传承:真正的圣火,真正的传承。
于是,北京。老爱这样对圣姐说
是您揭开了一直隐藏在我心之深处的伤口,使我触摸风尘的痛楚,急切地想为此高歌。我不只一次地责令自己去履行您的遗命,决“然不能允许我堕落为甘为暴政奴才的地步”,让“这一个染满中国知识份子和青年群之血泪的惨淡悲凉的年份”,不再持续为祸。
是的,“只应社稷公黎庶,那许山河私帝王。”
我记得了,深深的记得!上帝赐予的爱和自由,将我是余生的职责。
那么,曾经灵岩六次哭墙的胡迪,此刻在那?自由啊,要说爱你真不容易!
提醒监视他的人们:我们收录的胡迪“哭声”,写于清明前的四月四日。是我们改作“4.29”的——
为了慰藉这个祭日胡迪“不容易”的孤独;
也为了告诉林昭姐姐:“洁白的羽毛”,不在胡迪们“手中跳跃”,而在他们的心里。
五
终于是两个酒杯!终于是两杯浊酒!——在此刻林昭的坟头
酒酹灵岩!两杯水井坊!
这样的文字,多渴望写过《雨雪祭》的张玲大姐来写啊!——是她,在那个阳谋六月闷热之夜,见证着祭坛上的林昭的醉酒咯血。当灵岩成了哭墙,当祭坛上巍峨的自由女神,座标着精神中国的高度,如果还是那个张玲大姐见证酒酹灵岩,沧桑中该是怎样的时代意蕴!
可惜谭天荣先生给我的张玲电话,是个空号!
终于是两杯浊酒并置在林昭坟头,林姐会悲悯她,林姐会理解我:那南向的一杯,是献祭给钟海源的!
——我的至爱钟海源!明天!就是明天——钟海源的第30个祭日!
她无存尸骨,没有坟茔,没有铭碑——李九莲也一样。所以,我总是在共青城胡耀邦陵前哭李九连与钟海源;网墓上,也把她俩并葬在一起。素不相识的同一种刚 烈!同一种刚烈!难道不是吗?为穿透林昭的那粒子弹收取五分钱,鲜活剥移钟海源的肾:史无前例的权势不是以不同方式侮亵着同一种刚烈吗?其实,是他们自己 在坠入历史深处的地狱第十八层——连仰视一种人格与人性高度的权利都永远自我剥夺了!
而此刻,我们是在灵岩高处自由的风里,仰视同在天国的中华巾帼们。
九酹之后,祭置给钟海源那杯是妻子斟满的。
给林昭的那杯,也我先斟,由***斟满。
六
林昭姐姐:
既然三代人都称您为姐姐,那么在灵岩高处,我们对长天大地、五洲四海大声再说一遍:
窃火者与称之为姐姐的三代人之间,就是圣火的传承——真正的圣火,真正的传承:不需要暴力护卫也不畏惧暴力抢夺的圣火传承!
焚光映泪。是为四十年祭。
(作者博客/新世纪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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