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16日星期二

王建勋:保守主义,与中国失之交臂的思潮

王建勋  罗维阳光  2025年12月5日


原题:中国百年激进史,如何悄悄养大了一群“黄左”


编者按:在中国近代思想版图中,“激进”几乎成了默认的底色。从晚清“救亡图强”的焦灼,到五四“打碎旧世界”的激情,再到此后一个世纪里层出不穷的思想输入——进步主义、理性主义、社会主义、科学主义、存在主义、后现代主义……几乎所有能象征“冲破旧秩序”“重建新世界”的理论,都曾在中国知识界拥有难以想象的号召力。

唯独保守主义,这一强调整体经验、社会惯例、制度自生与渐进改良的思想传统,长期缺席,甚至被误读为“守旧”“反动”。这不仅是学术版图上的空白,也是中国现代化道路的一段隐痛。

事实证明,一个社会若只有破的激情,却缺少守的智慧,就像试图在沙地上建高楼:看似拔地而起,根基却始终虚浮。

当法国大革命的回音渐渐褪色,当“激进主义”在全球范围不断暴露它的代价,当时代重新提出“什么才是稳定、自由与秩序的真正基础”这一古老问题——中国知识界,也终于开始重新审视保守主义,重新检视传统、经验、审慎与渐进的价值。

王建勋老师《审慎是一种美德》一书的前言文章(见下文),就是对这一百年错位、百年偏航、百年迷恋激进的思想史进行的再定位与再反思。它不是对旧世界的留恋,而是对“什么样的改变才有效”“什么样的秩序可以持续”这一根本问题的重新追问。

或许,迟到的保守主义,正在为中国补上一堂久违却必不可少的思想课。



保守主义
与中国失之交臂的思潮

自晚清以降,国人开始“睁眼看世界”,“西学东渐”蔚然成风,欧美各种思潮和学说涌入,争相登场,诸如达尔文主义、进步主义、理性主义、自由主义、社会主义、民主主义、科学主义等,唯独保守主义缺席。或者,至少可以说,保守主义从未受到广泛关注,即使在知识界也是如此,这与其他一些思潮或理论在中国受到的待遇形成鲜明对比。

在那个被认为官府腐败、民不聊生、列强环伺的时代,在那个面临内忧外患、即将亡国灭种的时代,谁会主张或支持保守主义?哪有保守主义的市场?

那时候,人们迫切想要的是“变法图强”“革故鼎新”,或者“打碎旧世界,创立新世界”。在当时的人们看来,“旧世界”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内忧外患都是它造成的。

因此,要想摆脱这种局面,唯一的出路就是消灭它并建立一个新世界。保守主义显然不合时宜,因为人们认为没有什么旧的东西值得保守,一切都应该被扫进历史的垃圾桶。

在这种时代背景下,保守主义受到冷遇也就不足为奇了。

法兰西启蒙的激进主义
改造中国社会的第一选择

与此同时,有着“法国大革命精神导师”称号的卢梭的思想在中国广为传播。不少知名人士撰文著书介绍卢梭的思想,可见卢梭在当时中国之影响。

他所鼓吹的天赋人权、主权在民、公意至上、社会契约等观念在知识界广为流传。卢梭被视为“世界之第一民权主义大家”,其学说被视为解决中国问题的最佳药方。

法国大骚乱丨历史总是押着相同的韵脚

在“改良”与“革命”赛跑的时代背景下,“革命”得到越来越多人的支持,他们把法国大革命视为改造社会的榜样,各大报刊以大量篇幅宣传和讴歌法国大革命。

在他们看来,大革命前的法国与当时的中国极为相似,都是“不自由与不平等”,因而中国应当效仿法国进行革命,而且一旦革命成功,则中国堪称“地球万国之表率”。

当时的留日学生满脑子革命思想,个个摩拳擦掌,“人人皆心醉自由平等天赋人权之学说,各以卢骚(卢梭)、福禄特尔(伏尔泰)华盛顿、丹顿(丹东)、罗伯斯比(罗伯斯庇尔)诸伟人相期许”。

尽管改良派认为革命并不能解决中国的问题,反而可能会出现新的专制和社会动荡,但改良派终究不敌革命派。

社会达尔文主义
主导中国一个世纪的重要观念

袁世凯称帝让很多人意识到,辛亥革命仅仅是政治革命,但支撑专制体制的思想和观念仍然植根于国人大脑深处,专制体制所积累的文化,仍然不自觉地支配着国人的思维和行动。

因此,只有改造这种旧的文化,建立新的文化,才可能杜绝专制体制的出现。在这种认识下,一些知识精英发起了“新文化运动”,倡导白话文和文学革命,宣扬民主(“德先生”)与科学(“赛先生”),主张把个人从旧思想、旧风俗中解放出来。


“进步”“科学”“民主”成了主导中国此后一个世纪的重要观念。知识分子普遍相信,人类历史是不断进步的,过去意味着落后,现在比过去更好,而将来比现在更好。

科学技术的发展让人们对进步有了无限的信心,而且在很多人看来,物质的进步也必然会带来精神和道德的进步。知识分子对待“科学”的态度,更是达到了顶礼膜拜的地步。

作为当时知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胡适推崇进化论、达尔文主义和实用主义哲学。他曾说:“我的思想受两个人的影响最大:一个是赫胥黎,一个是杜威先生。赫胥黎教我怎样怀疑,教我不信任一切没有充分证据的东西。杜威先生教我怎样思想,教我处处顾到当前的问题,教我把一切学说理想都看作待证的假设,教我处处顾到思想的结果。这两个人使我明了科学方法的性质与功用……”

杜威的思想不仅通过他的学生传到了中国,他本人更是在1919年访华,全国巡回演讲,其实验主义(实用主义)、进步主义和(世俗)人文主义传到大江南北,俘获了一大批知识分子。

西方新左派思想
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鸦片”

除了杜威,罗素、拉斯基、柏格森等人也是当时中国冠识界的红人。就在杜威访华的第二年,刚刚造访过苏俄的罗素带着失望来华讲学,发现中国有不少他的拥趸,其人道主义和平主义以及世俗主义等在知识界颇受欢迎。拉斯基的费边主义和民主社会主义,柏格森的直觉主义和生命哲学,都在知识界有不少追随者。
“五月风暴”运动学生与警察的对峙场景

进入二十世纪下半期,尤其是八十年代之后,萨特、尼采、海德格尔、韦伯、波伏娃、弗洛伊德、维特根斯坦、马尔库塞、哈贝马斯、罗尔斯等理论家的大批作品陆续进入中国知识界,虚无主义、存在主义、人道主义、实证主义、女权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后现代主义、现代自由主义等思潮十分流行,吸引了大量的知识分子和普通读者。

尽管哈耶克、米塞斯、波普尔、布坎南等古典自由主义者或自由至上主义者的一些著作也在这个时候进入了国人的视野,但其影响力和追随者与前者无法相提并论。

整体而言,在过去的一个多世纪中,激进主义、理性主义、进步主义等思潮主宰着中国知识界。在很大程度上讲,知识分子普遍喜欢革命或激进的变化,渴望改造社会,厌恶传统和道德约束,沉迷于人道主义,致力于消灭人间苦难。

法国思想家雷蒙·阿隆曾指出,知识分子之所以喜欢激进主义和暴力革命,部分是因为他们迷恋社会进步,相信历史决定论,再加上乐观主义和缺乏耐心;而且,革命令人激动,而改革则平淡乏味,革命是人民发动的,而改革则是官员发动的。

他还说,知识分子喜欢否定现存社会的一切,并描绘一个全新的社会蓝图;他们对现实知之甚少,却喜欢夸夸其谈,不断给人类开出各种消灭不幸的药方;他们醉心于一切领域的平等,认为不平等是各种罪恶的根源;他们崇拜意识形态,成为文人和武士结合的狂热分子;他们相信自己是绝对真理的使者,沉迷于错误纠正者的荣耀和永远说“不”的精神;他们企图为世界提供一种全新的解释,煽动信徒式的激情,放肆地预言未来,让自己的学说变成了一种宗教——一种没有神圣性和超验性的宗教。就这样,知识分子完成了皈依,沉溺于一种新的“鸦片”。


美国学者索维尔(Thomas Sowell)发现,大多数知识分子的通病是,他们耽于一种“圣化构想”——卢梭式的“田园想象”,对人性乐观,相信存在一个理想或完美的社会,并用它揭露黑暗、批判现实。

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对于现实世界的运作和救世方案的可操作性不感兴趣,而是喜欢致力于普遍的原则、宏大的想象以及对社会秩序似是而非的理解,喜欢秉持某种遥远的理想,热衷于抽象的理论建构。

重构整个社会的想象,对知识分子的吸引力远大于旨在对现存社会秩序逐步改良的务实方案。而且,知识分子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认为自己拥有的知识超过大众,认为自己的良心让自己不受利益左右,喜欢用那些所谓激动人心的方案和蓝图引人注目、获得支持,哪怕结果是灾难性的。

姗姗来迟的保守主义
中国知识分子百年追逐自由的启示

总而言之,自晚清国门被迫打开之后,保守主义几乎与中国无缘。柏克这位保守主义鼻祖的杰作《法国革命论》,直到 1998年才有第一个完整的中译本,距这本经典原作的出版差不多过了整整两个世纪。

迄今为止,其作品被译为中文的,也不过三五种(包括《美洲三书》《自由与传统》《法国大革命补论》)。但是,在过去这二三十年中,不少保守主义著作都有了中译本,甚至出现了一些研究保守主义的汉语作品。
随着这些著作的出版以及相关的介绍和研究,保守主义逐渐进入了人们的视野,不仅包括知识分子,也包括一些普通读者。跟其他一些政治哲学或政治传统相比,保守主义可谓姗姗来迟,晚了差不多一个世纪。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激进主义的危害,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法国大革命的灾难,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英国式的改良优于法国式的革命,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传统、习俗、惯例、经验的重要性,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政治中的审慎是首要的美德,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保守主义并非故步自封、拒绝改革,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温和的、渐进的、局部的改革是可以通往优良政体的,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一个只知道打碎、不懂得保守的民族是无法建立一个自由社会的,因为高楼无法建立在沙滩上。这是一个不小的变化。

也许有人认为保守主义只适用于有自由传统的国家,而在没有自由传统的国家保守主义是没有用武之地的,因为那里没有值得保守的事物。不能不说,这种看法是错误的,因为它把一个国家的传统看作单一的、铁板一块的,实际上,任何国家的传统都是由多种元素组成的,这些元素之间可能存在着某种张力或矛盾。


也就是说,一个国家的大传统是由无数个小传统组成的。即使一个国家没有自由的大传统,它往往也有自由的小传统。只要人们善于观察,带着抽丝剥茧般的敏锐,就能发现那些自由的小传统。

这些小传统就像涓涓细流,不那么引人注目,但如果这些涓涓细流慢慢聚集,假以时日,汇合在一起,就会变成强劲的支流,最后,形成大江大河甚至浩瀚的海洋。自由是不断积累和保守的产物,没有哪个国家是一下子实现自由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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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他冠名“保守主义”的著作不同,本书写作技巧新颖、视角独特。以“关键问题”串联“关键人物”,可清楚理解保守主义的思想精髓和核心脉络:“追根溯源、后继有人、任重道远”;从“问题-争论-思想家“的角度切入,无需理解保守主义的哲学背景,便可直接回答现实中的问题,特别是对现代性危机的解读,具有超强代入感和实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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