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tters 20221112
今天继续杂谈,把最近的感想串在一起说说。
一、活久见的爬爬群
近来中国多所大学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现象——大家聚在一起在地上爬行,这不是比喻,是真的在地上爬——大学生们组织起“爬爬群”,晚上聚在一起在操场上爬行。最终这个行为引起了校方关注,他们对这种行为如临大敌,不仅暗中监视爬行爱好者们的动向,甚至校领导亲自出马跟拍爬行者。
当我看到了这则消息,我第一反应是困惑:爬行?这是要做什么?行为艺术吗?当我打开墙外社交媒体,看到大家对这种诡异行为的解读,有说这是用行为艺术在表达对动态清零政策下无休止的封控生活的不满,有的说这是因为压力太大而产生的发泄情绪的行为。
或许有的人真的是想用这种方式表达自己活得像只狗。用行为艺术的荒诞和无意义性来有意识地表达抗议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特别是在中国这种严密的社会监控和言论管制的环境下,用荒谬的行为表达反抗理念甚至是今后最高效,且相对安全的反抗方式。
或许他们是真的精神出了问题吧。疫情三年覆盖了他们大半的大学生活,他们本该结伴去教室上课,玩社团,谈恋爱,交朋友,出去玩,吹牛逼。而现在他们只能上网课,封在学校,甚至无聊到在楼里面养起了纸壳板做的狗。长期的压抑导致他们真的快疯了。
对这两种猜测,我并不否定,也不能肯定。但除此之外,我从中看到了更普遍也更重要的东西。
二、贴海报的女孩
这几天听《不明白播客》,其中有一期采访了一位在英国的留学生Kathy,她在四通桥勇士彭载舟打出标语后响应其口号,克服恐惧在英国校园里张贴海报的经历。我非常钦佩这位同学的勇气,同时也给了我不少启发。
当她听闻四通桥事件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她要做点什么,她并没有深思熟虑要用怎样的行动方式达到怎样的目的,甚至她自己都在一直怀疑做这些到底有没有用,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最终她还是选择表达出来。当她讲到这段经历的时候,我在想,表达,这一行为本身,或许就是人作为社会意义上的人的本能吧。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我或许没有这位同学那么勇敢,但是在对“表达”这一行为的渴求上何尝不是一样的呢?我在matters上瞎逼逼的最初动机,就是要满足表达些什么的需求。现在我翻看我在matters上的第一篇文章,粗糙的或许都不能称作是文章,但当我对中国政府隐瞒疫情的愤懑充斥内心,当我试图发朋友圈表达内心的情绪和思考,却尽是打出语焉不详的文字还删了又删,这时我终于决定在注册已久的matters上写点什么,来满足对表达的本能需求。
另外一点让我印象深刻的是Kathy说到她当时真的想找到同伴,想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和她同样想法的伙伴。我很能够理解这样的情绪,当你跟外国人说这些,他们或在理解上有难度,或不关心;如果你跟身在墙内的人说话,不仅找不到什么敢跟你聊这些的人,又不得不自我审查;当你面对海外中国人,又不知道对方政治立场,害怕多半是个离岸爱国小粉红。单就政治立场这个角度,你是孤独的,你不知道有相同想法的人在哪里。想找到同伴,这一朴素的动机,也可以说是社会意义上的人的本能。
三、表达、伙伴与荒谬
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这样身处海外的中国人是幸运的。当我们面对这些荒谬的新闻,我们可以有意识地选择自己的表达方式,我们知道我们表达为了什么;当我们面对孤独,至少我们可以免于老大哥时时刻刻的监视,找到愿意表露心声的朋友,虽然这仍有难度。更重要的是,我们并没有直接承受这个荒谬社会带来的灾难。
然而,在墙内的年轻人呢?恐怕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他们面对这种实实在在的荒谬生活,有的人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些什么,但却迫于自我审查,结果变成隐晦的语焉不详,有的人甚至根本不知道要对谁表达,表达怎样的内容,不知道自己的压抑和愤懑要怪罪于谁,但是他们和我们的最大公约数就是表达欲这一本能——我要做点什么,说点什么,来告诉自己人不是只会吃喝拉撒的动物,我是能够掌控自己的人。不管是做个纸壳狗假装在遛狗,还是在学校操场上爬,我需要表达,不管这个行为看起来有多么的难以理解,有多么的荒谬,这种行为的荒谬程度一如他们已习惯的荒谬生活。
同时,在疫情管控的政策下,这个本就高度原子化的社会变得更加原子化。除了排队做核酸,能够群聚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少。然而,人是社会的动物,人们需要找到伙伴,需要聚在一起做点什么,这种需求不是你一声指令号召大家聚在一起建设社会主义就能解决的,它必须由人们出于某种目的所自发形成聚集才能解决。
但是我们都知道,党和他们控制的官僚集团防止人们聚集就跟防贼一样,所有他们不懂的,看不明白的东西,都要从政治安全的角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桥上挂横幅要管起来,厕所里面写字也要管起来,甚至聚在一起在地上爬也要管起来。而真实情况很可能是聚在一起在地上爬的人并非都想要借这种方式反抗,他们只是想聚在一起做点看起来有意思的事,来让自己感觉吃喝拉撒之外还有自我可以掌控的事情。
简单来说,在地上爬的同学、贴海报的Kathy和我,我们至少在一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我们都需要表达和伙伴。
你问我在地上爬的行为是行为艺术还是无声的反抗,亦或是压抑下精神问题的外在表现,这我不能确定,但是从这种荒谬行为的背后,我看到了社会属性的人的本能并没有被磨灭,只不过在极权社会下以一种看似荒谬的形式表现出来罢了。
令人玩味的是,对于这荒谬的时代,人们的回应方式是荒谬的行为,而当荒谬时代的制造者们发现了连自己也看不懂的荒谬行为时,其应激反应的荒谬性又远超爬行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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