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囚徒",左起卡尔·冯·奥西茨基、昂山素季、刘晓波
今天是提笔写"跟进"的日子,"自由亚洲电台"刚刚确认了刘晓波先生去世的噩耗,打开电脑,穹宇间已播散着如涛似涌的哀思。刘晓波走了,在他的身后掀起了呼唤中国民主的滔天巨浪。
我开始真正地崇敬刘晓波并不始于他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那天,而是后来从"美国之音"的节目中听到他曾经说过:"中国应该做三百年的殖民地"而遭人诟病的那一刻。他的形象在我心中陡然变得高大——若有一天他能像曼德拉一样走出牢狱成为国家的领导者,我将信赖他。也许,正是刘晓波先生在众多中国人心中逐渐形成的这种地位,五年来,共产党的总书记习近平动用了举国上下的宣传机器,声情并茂地歌颂习大大、习核心、习思想……却连望其项背都做不到,让习和他管制的共产党妒恨、恐惧,哪怕刘晓波垂危的生命已经发不出声音,也不敢给他一分一秒的自由。
德国记者、作家,反法西斯和平战士卡尔·冯·奥西茨基(Carl von Ossietzky)于1933年被纳粹德国囚禁于集中营,1935年在狱中获诺贝尔和平奖,纳粹当局不允许他前往挪威领奖。两年后,他在盖世太保的监视下在柏林的一家医院去逝。6月26日刘晓波患肝癌晚期的消息传出后,台湾呼吁,香港呼吁,中国大陆数以千计万计的人权人士和普通百姓呼吁,欧盟呼吁,美国国会呼吁,154位诺贝尔获奖者呼吁……:让刘晓波按照自己的意愿出国医病,给他以自由。习近平面对这所有、所有的呼吁作出的回答是:我与德国纳粹同道,你们奈我何?
一介书生刘晓波,面对强大的专权宁折不弯,那是气节;"一国之尊"习近平绝不通融的"男儿气概"是愚蠢、是蛮横,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7月13日,习近平和他的党终于"成就"了刘晓波,奠定了他第二位被囚禁致死,未能领取诺贝尔奖得主的历史地位;在中国这片盛产奴才、奴性的土地上,竖立起一座栖身于世界英雄之林的丰碑。
《李锐口述往事》"我的延安经历"一章中有这样两段:
"共产党夺取政权之前,对自己人的整肃搞了不止一次,大的有苏区的肃反、打AB团等,共杀了十万人,直到延安的审干、抢救运动,各根据地的反托派,小的无数,真是太可怕了。这些问题至今没有结论。一九八0年萧克曾经在政治局会议上提出,应该对打AB团,富田事变做个结论,清算一下。后来组织部由陈野苹牵头负责,结论都搞得差不太多了,王震起来反对,又放下来,不了了之。"
"现在,一二•九参加共产党的我们这一代,差不多都要死光了,我们是等不到真正、彻底地搞清楚那场抢救运动来龙去脉的一天了。但是对延安的整风、抢救运动做出个定性的历史决议,根据至今公开出版的当年那些当事人的回忆录,以及两岸目前公开的档案,材料应该是足够了。将共产党第一代领导人,对一二•九参加革命的一代知识分子欠下的这笔账继续欠下去,对我们是无所谓了,但是对党的新的一代领导人,是个考验,看他们是不是有这个勇气,做出个'第三次历史决议',包括清算'六四'风波,以史为鉴知兴替呵!"
作为一名中共的老党员,李锐期盼着"党的新的一代领导人"拿出勇气,经受考验,清算党在历史上所犯的一系列错误。他从江泽民盼到胡锦涛,从胡锦涛盼到习近平,不但没能盼到共产党对错误的清算,连自己那点儿在江、胡时代可以"上书",被称为"老人特殊民主"的权力也被剥夺了。鲍彤先生对我说过,"胡耀邦的反思是从头'平反冤假错案'——从文革上推到打AB团,共产党历史上的一切冤假错案都要予以平反。赵紫阳的反思是根本否定阶级斗争哲学,他认为共产党的基本理论'阶级斗争'错了"。共产党从党内杀到党外,从建党初期立足未稳直杀到执掌政权六十七年之后,这种杀戮根本就不是它犯的什么"错误",而是它在基本理论指导下的实践的必然。鲍彤先生还说:"《毛泽东选集》第一卷、第一篇的第一句'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说明了一切。在这个党的眼里是没有人的,只有敌人和朋友。敌人不是人,对待他们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朋友也不是人,是工具,要当奴才,要听话。一旦有了独立的思考,不听使唤了,那就成为敌人,就必须斗,且残酷无情地斗。"
一九四九年共产党执政后,我亲身经历了毛泽东的"十亿人不斗成吗?"是如何地把中国变成无时无刻地制造仇恨,制造敌人,没完没了地斗来斗去的浑浊、邪恶,黑暗的社会。共产党的"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教化出心理阴暗的几代人。2009年12月23日,刘晓波在一审法庭上所作的陈述:"我没有敌人,也没有仇恨。所有监控过我,捉捕过我、审讯过我的警察,起诉过我的检察官,判决过我的法官,都不是我的敌人。" 中国这片被共产党污染了半个世纪的土壤上,破土而出了一株"爱"的嫩芽。她呼唤着人性,将爱的清馨沁入被敌人意识毒化了的中国人的心灵,点燃了人文复兴的希望之火。
整理、编辑《李锐口述往事》一书,让我知道了我的爷爷拥护并积极支持了孙中山先生以暴力的革命推翻满清王朝的辛亥革命;让我了解了我的父亲在以暴力的革命推翻"蒋家王朝"的共产党队伍中一生的历程。这两场革命都没有把中国带出王朝轮替的怪圈。我爷爷那辈人,让黄龙旗换成了青天白日旗;我父亲的这一代在一九四九年将青天白日旗换成了五星红旗。那以后,曾经存在于晚清和民国,由自己个儿掏钱开办的报馆归政府包了圆儿;近三十年进入"现代化"后,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好不容易长出了一棵私资的独苗苗——《炎黄春秋》,在去年的这个时候被"抄了家"。白茫茫大地又落得个"真干净"。这一切都让我信服于刘晓波的"以最大的善意对待政权的敌意,以爱化解恨"才是改变中国现状的正确思维。本文的开篇我说了,刘晓波以"中国应该做三百年的殖民地"一语赢得了我这张选票。这是因为他不但指出了中国的出路在于和平理性地与专治的政权抗争,还看到了此路的坎坷和漫长。他认识到中国这个被皇权,被共产党的革命毒化了几千年的古老国家,须由几代、乃至十几代人的努力来培植现代文明社会之民主、自由、宪政的土壤。非如此,在政府中供职的公务人员不能具备自由、平等、人权这些普世理念;非如此,中国人走不出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的认知盲区,膺服于以程序的公正取代只争朝夕地追求正义;从而形成民主、共和、宪政制度基本架构的社会基础。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执掌公权力的人才会自然地将手中的权力视为服务于民的工具,中国人才能普遍地将自己视为公民,时时警惕和对抗公权力对自己私利的侵害,形成公权与私权互为犄角的态势,保持社会在各种思维和理念间摇摆着向前稳步推进。
我重温了刘晓波因之获罪的"08宪章",它是这样开篇的:"今年是中国立宪百年,《世界人权宣言》公布60周年,'民主墙'诞生30周年,中国政府签署《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国际公约》10周年。在经历了长期的人权灾难和艰难曲折的抗争历程之后,觉醒的中国公民日渐清楚地认识到,自由、平等、人权是人类共同的普世价值;民主、共和、宪政是现代政治的基本制度架构。抽离了这些普世价值和基本政制架构的'现代化',是剥夺人的权利、腐蚀人性、摧毁人的尊严的灾难过程。"刘晓波用自己的生命明义了这开宗之言。他的死,让我更加看清了中国被抽离了普世价值和应有基本制度架构的所谓"现代化"之路,是一条万劫不复的灾难之路。我不知道别人会如何,但知道自己会因为刘晓波的离去而加倍坚韧,更执着地一篇篇书写我的"跟进"。他留在世间的"爱",会一直温暖着我,鼓励着我,为中国的宪政开张竭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我在上一篇"跟进"中告知读者,5月底收到了北京市第三中级法院的第十二次延审通知,但是忘记提请读者记住我案合议庭成员的名字,他们是审判长:贾志刚,代理审判员:董巍,代理审判员:陈金涛。真希望身着法袍,却干着为党把大门的活计的这几位先生,当清夜晓波在天之灵俯瞰着他们的时候,会扪心自唾:"呸,我干的叫个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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