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6日,欧盟举行议会大选。此次大选在英国脱欧陷入僵局, 欧盟各国民粹、民族主义势力崛起,国际格局正在发生重大变化, 欧盟建设处在一个历史关口之际举行,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故也引发全世界的瞩目。选举结果所揭示的某些趋势, 不仅关系欧盟下一步的发展,透露出欧盟政治演变的一些重要信息, 或许也将会对世界政治的下一步走向产生重大影响。
现就此次历史性的大选谈几点观察与思考。
一、一场真正的欧洲大选
长久以来,因相较于欧盟各国的政府与政策, 欧盟的机构与政策对民众来讲显得较远,不那么直接, 欧洲政治的主体依然是各国政府。民众对欧盟选举相对关注较少, 投票意愿也相对低落。1979年举行的第一次欧洲议会选举( 9国)和1984年举行的第二次选举(10国), 投票率分别为62%和59%;1990年代初“ 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签订、欧盟建设快速发展时代的两次选举( 1989年和1994年)投票率超过55%; 从1990年代中后期起, 多年来欧洲议会选举投票率就一直低于50%,在40% 上下摆动。这或许也与欧盟建设上缺乏新的重大议题有关。
然而自英国脱欧公投后,最近几年, 伴随欧洲内部反欧盟政治势力的崛起,以及外部美、俄、 中等国给欧洲带来的各种挑战,欧洲的存亡、作用、 未来发展方向以及内外部政策的协调, 猛然间又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一个重点。多年来, 一些国家的低投票率一直是一些专家讨论的重点, 也是那些关注民主制度健康运作的人们的一个关注焦点。 但在笔者看来,其中一个关键,恐怕还在于选举是否涉及重大议题; 一旦议题重大,我们往往可以看到,还是会发生重要的选举动员。
此次欧洲28国的选举,除英国外, 整体的投票率都大幅上升并过半;以法国为例,较上次欧盟选举, 投票率整整提升近10%。在许多人看来, 此次选举或许攸关半个多世纪以来欧盟建设的存亡与未来的重大政策 走向。环境与气候变迁、移民、英国脱欧后的欧盟建设…… 一系列重大问题似乎都需要在欧盟层面才能得以解决, 即使是反欧洲的政治势力, 也将进入欧盟立法与决策机构视为政治发力的必要途径。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在笔者近30年在欧洲的生活经历中, 鲜少见到各种选民像此次这样重视欧盟大选。 欧盟真正开始成为一种人们日渐觉得不可或缺、 利害攸关的政治议题。从这个角度看, 一个政治的欧洲是否事实上已经又迈出一个新的步伐?
二、旧版图的崩解与新格局的构造
我们从这次大选中获取的一个最重要的信息是: 几年前就已开始的欧洲政治传统版图的解体与新格局的再造不仅没有 停滞,而且有加速的迹象。 此次传统上统驭欧洲议会近40年的左右两大势力, 右翼人民保守联盟 (PPE)和左翼社会民主党联盟(PSE)丧失主导优势, 前者获得177席,后者获得150席, 相较2014年大选分别丢失37与35席, 两者携手也不再拥有主导欧洲议会751席所需的376席的多数。
在德国,尽管默克尔的基民盟以28.7% 保住了得票第一的位置,但相较2014年的大选还是丢失6.6% ,而社会民主党只获得15.6% 的选票, 减少11.7%。在法国,两年前马克龙打破传统政治格局崛起, 政坛大洗牌;今天,传统的右翼大党“共和党” 出人意料地更落到第四的位置,只得到前所未有的8.5% 的低得票率,而另一传统大党左翼的社会民主党也只获得6.2% 的选票,虽然没有陷入灭顶之灾(低于5% 这一门槛), 但依然还是在上次总统大选崩解后的废墟中为生存而挣扎着。 这导致在大选结果出炉后,原出身温和右翼的现总理埃德瓦• 菲利浦在评论结果时这样说到:“传统的政治分野不复存在”。
在意大利,五年前欧盟大选只得到6% 选票、现与“五星运动”联合执政的极右翼“北方联盟” 此次大举获胜,得到34.4%的选票。而传统的右派政党“ 意大利力量” 只得到8.7% 的选票。在英国,尽管情况特殊,只有30% 多的投票率,但左右两大政党工党和保守党都遭到历史性惨败, 保守党甚至跌至第5名……
现就此次历史性的大选谈几点观察与思考。
一、一场真正的欧洲大选
长久以来,因相较于欧盟各国的政府与政策,
然而自英国脱欧公投后,最近几年,
此次欧洲28国的选举,除英国外,
二、旧版图的崩解与新格局的构造
我们从这次大选中获取的一个最重要的信息是:
在德国,尽管默克尔的基民盟以28.7% 保住了得票第一的位置,但相较2014年的大选还是丢失6.6% ,而社会民主党只获得15.6% 的选票, 减少11.7%。在法国,两年前马克龙打破传统政治格局崛起,
在意大利,五年前欧盟大选只得到6% 选票、现与“五星运动”联合执政的极右翼“北方联盟”
三、解体或绿色的欧洲:过去与未来的较力
此次大选,在传统政治势力势衰的趋势外,人们观察到的另一重要趋势显然是极右翼、民族主义势力的强化与扩展。这种情形一如我们在上文提及的,在意大利显示得最为明显。此外,现在执政的匈牙利总理欧尔班的青年民主主义者联盟因其一些违反欧盟民主价值原则的做法,前一段时间被其所属的欧盟议会人民党党团停权,此次却在43.3% 的投票率中获取了52.3 %的选票,强固了其地位,这也将增加人民党团下一步如何处理该党、是否将其开除出党团问题上的难度。而该党的动向也牵涉欧洲极右与民族主义势力的互动。
在法国,从前“民族阵线”改名而来的“国民联盟”此次获得23.3% 的选票,占据第一把交椅,比马克龙的“法国前行”(22.4%)高出不到一个百分点,尽管得票率低于2014年“国民阵线”在欧洲选举中首次位居第一的24.9 %,但因此次投票率攀升,还是上涨了50万左右的选票。几个月来震动法国的“黄背心”抗议运动,也助长了其票源的拓展,有报道分析称,“黄背心”抗议者中有将近38% 的人将票投给了“国民联盟”。尽管在荷兰、丹麦等国,极右与民族主义政党遭到失败,但整体上看,极右翼或近极右翼的席位有较大增长。对欧洲表示怀疑的民族主权主义势力、民族主义立场的力量组合有所变化,发生转移,从116个席位减到59;但属于右翼民粹、极右势力的席位却大幅增长,从 37席增至112席。如果他们内部能达成一致,保持协调,或许就会成为欧盟内部的第三大力量。
问题是,在对待移民及俄罗斯的态度和立场上,迄今为止这些民族主义与极右翼势力分歧相当大,甚至如同水火:意大利与法国的极右派与普京关系热络,而东欧波兰、匈牙利的民族主义者却对普京的俄罗斯深恶痛绝;现为意大利副总理、内政部长的极右派“北方联盟”负责人马泰奥•萨尔维尼主张将在意大利的外国移民分摊到各国去,而法国的“国民联盟”却坚决反对。尽管在选前一周,受萨尔维尼邀请,包括“国民联盟”主席玛丽娜•勒庞等欧洲极右势力代表曾云集米兰,成立一种欧洲极右翼的协调联盟,但具体触及到各自政治利益时,他们最终能否很好地协调行动,还有待观察。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虽然这些极右翼势力尚无法决定欧盟的政策,但其增长了的势力将相当大地影响到欧盟今后的政策走向。
需要指出的是,与选前各种预测相比,欧洲极右势力虽然增长,但此次大选却没有出现他们事先预估那种的战果,还是受到了各国亲欧势力的阻击。特别是在英国脱欧陷入僵局、造成种种危机的局面下,各国选民对那种激进的脱欧论调开始产生怀疑。这迫使许多极右及民族主义势力,如法国与意大利的极右势力,也都在策略与话语上做了调整,甚至从根本上放弃“脱欧”主张,转而强调另一种欧盟再建方案:在强化民族认同、各国主权前提下,建设一个松散的“民族联盟”式的欧盟。
此次大选,中间力量的崛起或许是另一个重要看点——从68席一举增长到109席,从此将决定性地影响欧洲政治的组合。其中,马克龙的“法国前行”贡献最巨。尽管马克龙在与玛丽娜•勒庞争取欧洲大选中政治势力第一名的角力中败北,但鉴于其主政两年,在经历半年的“黄背心”运动强烈冲击后,仍能大体保持总统大选时第一轮投票的基本盘,可谓虽败犹荣,通过了“信任投票”,为下一步在法国继续推动改革奠定了基础。而且相对于上届奥朗德在执政两年后,社会党在欧洲选举中只获得14%,丧失总统大选时近50%的得票率,马克龙及其团队大体还是可以感到宽慰的。更何况,马克龙试图通过其团队扩展壮大欧盟中间势力,并最终推动欧盟新的改革,这个意图也顺利达成。因此有评论说“马克龙丢了点面子,赢得了里子”。此外,经此选战一役的检验,“黄背心”运动将进一步丧失其合法性,将逐渐归于消解:选前最后一个星期六,全法只有1万多人参加“黄背心”,而此次选举中,“黄背心”推出的几个竞选名单总共也只获得不到1% 的选票,使得“黄背心”参与者很难再以大众的民意向马克龙发难。
此次欧洲大选最出乎意料的是绿党的力量在欧洲尤其是关键的德法两国的大胜。德国绿党一举超过社民党跃居第二,获得20.5% 的选票;而法国的生态绿党也猛增到13.5%,成为第三大党。欧洲绿党党团从上届52席跃升到70席。目前反欧、排欧势力不具备主导欧盟的可能性,处于相对孤立状况,同时传统左右两大政党党团又无法占据多数,在此情况下,绿党有可能与中间力量结盟,在生态气候等议题上约束可能的合作党团,在此基础上与某大党团合作,最终直接影响欧洲的政策走向。绿党的这次大胜,深刻反映了最近几年欧洲人在气候变化和环保方面出现的急剧的观念变化。在许多人尤其是年轻人眼里,气候与环境问题已经成为或者至少应该成为政治最重要的课题。此次35岁以下年轻人的投票率有很大的增长,而其中绝大部分是投给了绿党。大选前一段时间,全世界尤其是欧洲范围内年轻人围绕气候与生态问题的大规模集会抗议,都有效动员了年轻人在相关议题上的政治参与热情。某种意义上讲,此次欧洲大选标志着,一个欧洲新的绿党政治时代、一个生态气候政治议题时代已正式开始。如果说那些民族主义、极右翼势力的政治努力是要维护过往,那么绿党的跃起就是指向未来了。
四、世界的欧洲,欧洲的世界
作为现代文明诞生地,也经历种种冲突、战乱,走过艰难的建设之路直到今天的欧盟,一直是世界各国参照、对话乃至博弈的对象。美国的一些右翼不希望看到一个更加协调合作的欧洲的出现,挑战美国的地位。班农的许多相关讲话对此直言不讳,且在欧洲设立相关机构试图推动欧洲的民族、民粹包括极右势力合作协调,瓦解欧盟。此次大选前几日,班农还专门飞来巴黎观察,给“国民联盟”助威,导致“国民联盟”为避嫌不断发布声明,撇清关系。此次欧洲大选,欧洲人似乎更清醒地认识到欧盟的存在与当下及未来世界的关系。几乎所有竞选人都不断提到欧洲因世界的巨变所面临的挑战,特别提及美、俄、中,提及环境与气候变化对人类的威胁。与以往相比,中国被以从未有过的频率提及,且基本上是以一种负面的对欧洲可能造成威胁的角度涉及,从这一侧面,也反映出整个西方世界对中国的态度在近几年发生的深刻变化。
欧洲是民族国家、民主制度的诞生地,也是欧洲人尝试着超越民族国家,在新时代更新再造民主的场域。此次选举向世人揭示了欧洲一些重大的政治变动趋势,政治格局在发生深刻的解体与再造。这种演变的结果不仅会影响到欧盟的存亡和发展,也一定会拉动世界政治格局的变迁,全球旧的政治文化的消解和新的政治文化的生成。这一切,是欧洲的,但似乎也不止于欧洲。有些类似的旧的政治解体、新的政治变动、政治文化的孕育,难道不也在世界范围内以各种形式展开着吗?以往,世界是欧洲的;今天,欧洲也是世界的。希望这个“世界的欧洲”能迎接好各种挑战,为自身也为世界提供一些新的参照、新的资源。
(注:作者是法国塞尔奇•蓬多瓦兹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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