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14日星期日

从富豪到官员,越来越多中国人选择在美国代孕:徐波想要百个男孩继承家业,汪辉武想要女孩嫁世界领导人

 本文刊发在华尔街日报 2025-12-13,作者是Katherine Long,Ben Foldy和Lingling We。加美财经编译



在洛杉矶一间封闭法庭里,情况似乎不太对劲。

在家事法官艾米·佩尔曼手下工作的书记员,正在审核一些常规的代孕申请时,注意到了一个怪事:同一个名字反复出现。

一名中国亿万富豪正在申请至少四个尚未出生孩子的亲权,法院进一步调查发现,他已经通过代孕方式成为至少八个孩子的父亲,或正在成为父亲。

2023年夏天,佩尔曼传唤徐波参加一次保密听证会。根据出席听证会的人士说,他并未出现在现场。这位游戏开发公司的老板居住在中国,通过视频连线出庭,并通过翻译发言。

他表示希望通过代孕拥有大约20个在美国出生的孩子,还必须是男孩,因为他认为男孩优于女孩,未来好继承他的事业。

他有几个孩子正由保姆在附近的欧文市抚养,等待前往中国的手续。他告诉法官,他还没见过这些孩子,因为工作太忙。

出席听证会的人士表示,佩尔曼感到震惊。

代孕原本是帮助人们组建家庭的工具,但徐波的说法听起来不像是在为人父母。

专家表示,通常只要是通过代孕出生的孩子,法庭都会快速批准预定父母的亲权请求,但这一次,法官驳回了他的申请。这一决定让他花钱请人所生的孩子陷入法律真空状态。

徐波在网上超级勤快,但现实中极为神秘,极少接受记者采访,近十年来几乎没有公开露面。

徐波公司多益网络的一名代表没有回应《华尔街日报》提出的关于听证会或徐波使用代孕的具体问题。这名代表在邮件中表示:“老板不接受任何人、任何目的的采访请求”,并称“你所描述的大部分内容不属实”,但是他不回应哪些内容不属实。

这起保密案件中的裁决,在美国基本未受监管的代孕行业中很少见。一些中国富豪正在通过代孕秘密拥有大量在美国出生的孩子。

由于美国的代孕法律程序通常是私密进行,往往不会出现在法院公开记录中,因此外部监督极为有限。

一些中国父母受到马斯克育有14个孩子的启发,花费数百万代孕费用,雇佣美国女性帮助他们建立令人咋舌的家庭规模。

徐波自称是“中国第一父亲”,被视为直言不讳的反女权人士。他的公司在社交媒体上称,他在美国通过代孕已拥有超过100个孩子。

另一名中国富商希望教育集团有限公司的老板汪辉武,则聘请美国模特等人捐卵,生育了10个女孩,据这名高管所办教育公司内部人士透露,目的是未来将她们嫁给有权势的男性。

一般的中国客户更正常一些,是那些没有时间或意愿自己生育的企业高管、年纪较大的父母,或同性伴侣。据安排代孕业务和从事代孕法律工作的人士表示,这些人都具备前往国外的财富条件,同时也能保有足够隐私,以应对在中国国内可能遇到的程序、舆论和法律问题。有些人还具备避免受罚的政治影响力。

专家表示,这一市场已经发展得极为成熟,以至于有时候中国父母可以不踏入美国一步就拥有在美出生的孩子。

为了满足需求,美国已兴起一个由代孕中介、律师事务所、诊所、接生服务和保姆服务组成的迷你产业链,甚至提供从医院接孩子的服务。客户可将基因材料寄往海外,再“收货”一个婴儿,每名孩子的总费用高达20万美元。

亚洲对国际生育服务的需求不断增长,也吸引了美国投资者关注。彼得·蒂尔的家族办公室投资了一家在东南亚设有连锁试管婴儿诊所的机构,并在洛杉矶新开设了一家分支。

大多数美国州并不禁止外国父母与美国代孕者合作。中国法律虽不明文禁止公民赴海外代孕,但政府曾对此提出批评。

在中国,公众普遍认为代孕在道德上可疑且具有剥削性,中国名人或官员在海外代孕的消息有时会引发丑闻。

在美国出生的婴儿,根据宪法第十四修正案自动获得美国公民身份。外国人利用这一宪法保障获得国籍的做法长期以来就是政治上的争议焦点。

2020年,美国国务院收紧签证规定,限制所谓“生育旅游”,以遏制外国孕妇赴美生产。今年1月,特朗普发布行政命令,宣布除非至少一名父母是美国公民或合法永久居民,否则孩子不得自动获得公民身份。

这一命令目前正由联邦最高法院审查。尚不清楚这些规定是否适用于与美国代孕者合作的外国人。

上个月,佛罗里达州共和党参议员里克·斯科特在联邦参议院提出法案,拟禁止某些国家的人在美使用代孕服务,其中包括中国。

他援引《华尔街日报》的报道,指出洛杉矶一对中美夫妇正接受联邦人口贩运调查,这对夫妇在过去四年里通过代孕生育了20多个孩子。

执法部门也在调查一些与美国代孕者合作的中国父母。联邦调查局和国土安全部的调查人员已访问了部分与中国客户合作过的代孕者。根据这些代孕者的说法,目前尚不清楚调查的具体目的。


“我们不是好市多”

张欣是IVF USA的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公司在美国和墨西哥拥有生育诊所网络,服务对象为中国富人,并与代孕机构合作。

他说,以前的客户主要是想规避中国独生子女政策的父母。这些孩子作为美国公民被带回中国,不受中国处罚机制约束。中国的独生子女政策已于2015年废除。

他表示,近年来客户群体已发生变化。

“马斯克现在成了榜样。”张说,越来越多的“疯狂富豪”客户想通过代孕拥有数十甚至上百个在美出生的孩子,目标是“打造无法撼动的家族王朝”。

中国另一名从事教育行业的富商也提出类似想法。据张介绍,此人想通过代孕一次性拥有200多个孩子,并构想成立一个家族企业。

“我直接问他,你打算怎么养这么多孩子?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因此拒绝了这名客户。

其他代孕行业从业者也描述了类似令人瞠目的数字。加州一家机构的负责人表示,过去几年他帮助中国客户完成了100个孩子的“订单”,这个需求分散到多家代孕机构。

洛杉矶一名代孕律师表示,近年来他协助一名中国亿万富豪通过代孕育有20个孩子。

洛杉矶代孕律师阿曼达·特罗克斯勒说,她的事务所曾接洽一名中国女性客户,这名客户表示想同时进行8至10个代孕,并要求打折。

“我当时说,我们不是好市多。”特罗克斯勒说,她没有接这单生意,因为她拒绝同时进行超过两个代孕的客户。

业内人士指出,监管如此薄弱,以至于几乎不可能识别某个客户是否同时在多家机构、多名律师协助下安排多个代孕。

加州代孕机构负责人乔伊·米兰表示,她曾接待一名来自中国的单身父亲,对方想聘请4名代孕者。她为他安排了一位代孕母亲,后来才发现此人又去其他机构找了更多人。

“我们通知他说,预产期快到了,孩子马上出生了,他惊慌失措,说‘我们已经在照顾两个孩子了!’”米兰说,“你不是不能要4个孩子,有些家庭也有4、5个,但如果你后悔了,就没办法回头。”

行业组织建议,代孕机构和试管婴儿诊所不要与意图同时进行超过两个代孕的父母合作,原因是这种安排在后勤和情感上都存在挑战,并可能加剧代孕将怀孕商品化的观感。

但米兰表示,这一建议并无强制效力。最严重的惩罚也不过是被取消会员资格。

代孕机构老板、捐卵与代孕伦理协会(Society for Ethics for Egg Donation and Surrogacy)理事会成员莉萨·斯塔克·休斯承认,确保这些建议被遵守非常困难。她表示,该协会正在讨论如何在不违反病患隐私法的前提下,更积极地识别哪些父母正同时在多家机构安排多个代孕。

有些机构则毫不犹豫。纽约生育诊所Global Fertility & Genetics的首席执行官胡伊晗,帮助中国父母与代孕机构建立联系。

她表示,当客户想同时安排三到四个代孕时,代孕机构的反应通常很积极,“我得到的反馈是,这个客户很大!我想接!”

代孕机构通常每个代孕可获得4万到5万美元报酬,另需支付给代孕母亲的费用另算。


女孩们

中国政府通常对公民赴海外代孕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甚至允许外国机构在国内悄悄推广服务。

不过,与代孕者合作的中国父母有时仍会面临舆论反弹。

中国驻美大使馆发言人刘鹏宇在声明中表示,中国卫生主管部门认为,代孕可能导致一系列负面后果,包括“严重的家庭和社会伦理危机”。

汪辉武通过美国代孕成为10个女孩的父亲。据其公司内部人士透露,他购买了数十颗来自模特、金融学博士和音乐人的卵子,每颗费用在6000至7500美元之间。他是总部位于四川的教育集团XJ国际控股的总裁兼首席执行官,该公司前身为希望教育集团,拥有并运营多所大学和职业学院。

知情人士表示,汪辉武更偏好女孩,希望她们将来能嫁给世界领导人。

一据称来自一位与汪辉武共用保姆的人士的聊天截图,在2021年在社交媒体上疯传,内容涉及汪在美国代孕的情况。

中国媒体批评王,称商业代孕剥削女性,违背中国的社会秩序和道德。当时,他公司股价大幅下跌。

2019年初,曾短暂与Prada签约的中国女演员兼模特郑爽,与男友一起聘请了两位美国代孕者。根据科罗拉多州一宗涉及两名孩子的监护权诉讼文件,在孩子出生前,这对情侣关系恶化,郑爽开始动摇。

据法院文件中代孕机构的电子邮件往来显示,郑爽曾考虑要求其中一名代孕者终止妊娠,但胎儿已进入晚期,无法终止。

最终,孩子的父亲张恒飞往美国,在科罗拉多和内华达出席孩子出生,并留在美国照顾两个孩子。后来他在中国社交媒体微博发文称,郑爽曾考虑堕胎。

中国共产党随后发布声明对两人予以谴责。

“对中国公民来说,仅因中国禁止代孕而钻法律空子、逃往美国,这绝非守法行为。”中共中央政法委在声明中表示。

郑爽随后被多个时尚品牌解约。两人被调查是否存在偷税漏税问题;郑爽被罚款近4,600万美元,张恒则被罚款500万美元。

根据法院文件,张恒最终获得两个孩子的唯一抚养权,并在加州共同创办了一家专注服务中国客户的代孕机构。

据行业律师和中介机构表示,甚至有中国政府官员也选择赴美进行代孕。

代孕是2023年中国外交部长秦刚失踪事件丑闻的关键一环。秦刚曾是习近平的亲信,因中共内部调查发现他与著名女主播傅晓田有婚外情而失势。

傅晓田于2022年底通过美国代孕生下一名孩子。中国政府从未公布孩子的父亲身份,但事件引发外界猜测秦刚是父亲,并在党内引起更大范围的审视,是否有其他高级官员也通过代孕在海外生育。

据知情官员透露,秦和傅在丑闻爆发后均从公众视野中消失。

与此同时,一些年长的中国父母,年轻时受独生子女政策限制,如今也开始通过代孕在超过常规育儿年龄后扩大家庭。

“任何中上阶层家庭,任何60岁的男士,现在都在进行独生子女政策的复仇。”纽约试管婴儿公司首席执行官胡说,“他们试图弥补年轻时渴望却被严格限制的东西,当时无计可施,技术尚未成熟,市场也不存在。”


监管套利

埃默里大学的研究人员发现,2014至2019年间,国际父母在美使用代孕的次数增长了四倍。当年,美国诊所为国际父母启动了3240个代孕周期,占美国总数近40%。受疫情期间全球旅行限制影响,这一数字在疫情期间有所下降。2014年至2020年间,国际父母中有41%来自中国。

一些投资者押注这一数字将继续上升。2018年,总部位于四川、在香港上市的锦欣生殖集团收购了南加州的HRC Fertility连锁生育诊所,该机构原本已有大量中国客户。

根据公司文件,2020年锦欣与一家美国代孕顾问公司建立了合作关系。2018至2021年间担任锦欣董事长的王斌,曾是中国国有企业的高级官员,该公司股东中也包括国有银行。

彼得·蒂尔的家族办公室曾参与Rhea Fertility两轮共计3,000万美元的融资,该公司计划在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和菲律宾开设国际生育中心,重点服务亚洲父母。Rhea首席执行官玛格丽特·王表示,Rhea在2024年末在洛杉矶开设了试管婴儿诊所,目标客户是那些希望通过“监管套利”获取本国非法的生育和代孕服务的父母。

“美国依然是那些有资源、又需要走这条路的人的目的地。”王说。


“50个高质量男孩”

中国网络游戏亿万富豪徐波多年来在网上高调宣称,希望建立一个庞大的孩子王国。

在微博上,与徐波有关的账号写道:“多生孩子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并幻想徐波的孩子将来与马斯克的孩子结婚。

另一经认证为徐波本人运营的早期微博账号于2023年发文称,他希望拥有“50个高质量男孩”。

同年,佩尔曼法官在洛杉矶驳回了徐波的亲权申请。但2024年4月,一个与徐波相关的微博账号发文称,他已成功上诉。

“徐波有几名孩子(全部是中犹混血),在美国被女权分子和女性法官恶意判决下带走。”账号写道,“后来上诉了,所有开庭的案子都赢了。据说今天又赢了一案,又一个孩子被判给徐波,他已经接回了。”

这个用户否认自己是徐波,但《华尔街日报》分析后确认这个账号与另一账号都与徐波有关。

徐波公司的官方微博曾转发其中一个账号的内容,这些账号还发布了徐波参加美国秘密听证会的细节、他护照的裁剪照片、他孩子的照片和视频,以及其他私人文件。

2022年发布的一段视频配文称:“想象一下,一群宝宝向你跑来——是什么感觉?看看吧。除了你爱的人,还有什么比孩子更可爱?”

《华尔街日报》未能查到任何徐波对法官裁决提出上诉的公开记录。按照惯例,在洛杉矶提出的上诉通常会有公开记录。

代孕律师表示,如果徐波在洛杉矶法院被拒绝亲子关系确认,他有可能尝试在其他司法辖区重新提交同样的申请,比如代孕者所在地、试管婴儿治疗所在地或孩子出生地。不同司法辖区的法院未必能看到其他地方提交的确权申请。

上个月,徐波的前女友在微博发文称,他拥有300个孩子,分布在多个国家的不动产中。徐波曾指控唐婧盗窃,两人仍有多起诉讼在进行中。唐婧未回应置评请求。

当时,多益网络在微博发表声明称,“300”的数字不实,但证实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在美国多年努力代孕后”,徐波“只有100多个孩子”。

2024年11月,这个与徐波有关的账号发布了一段视频,显示十余名学龄前儿童在一处户外露台玩耍,地点不明。用户发文称:“真相是什么,大家自己看。”

当镜头环视露台时,孩子们,大多数看起来是男孩开始跑向镜头。

“爸爸!”他们喊道,“爸爸!”

《时代》周刊丨2025年度人物:人工智能的缔造者

 来源  邸报  2025-12-13


The Architects of AI Are TIME’s 2025 Person of the Year



黄仁勋需要片刻时间。

英伟达(Nvidia)首席执行官走进公司位于湾区总部的一间巨大摄影棚,俯身趴在一张桌子上,低着头。

62岁的他,是全球第八富豪,身材精干、举止干练,在同事眼中以脾气急躁和富有远见的领导力著称。此刻,他看起来筋疲力尽。当他默默伫立时,很难判断他是即将爆发还是崩溃。

这时,有人打开了Spotify播放列表,空中回荡起Aerosmith乐队《Dream On》激昂的旋律。黄仁勋穿上他标志性的黑色皮夹克,仿佛瞬间脱胎换骨——不仅披上了制服,也展现出与这场人工智能革命最重要领袖之一相匹配的姿态与乐观精神。

然而,他肯定很疲惫。不久前,这位前工程师还经营着一家成功但相对默默无闻的公司,专注于为电子游戏开发图形处理器。如今,得益于在推动全球AI热潮的先进芯片领域近乎垄断的地位,英伟达已成为全球市值最高的公司。网络迷因将英伟达描绘成扛起整个股市的阿特拉斯(Atlas)。英伟达已不仅仅是一家企业巨头,更成为国家外交工具,在尖端科技、外交与地缘政治的交汇点上运作。“你正在接管这个世界,黄仁勋,”现任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在最近一次对英国的国事访问期间对黄仁勋说道。如今,特朗普已成为他深夜电话聊天的常客。

几十年来,人类一直在为会思考的机器崛起做心理准备。当我们惊叹于它们击败国际象棋冠军、预测蛋白质结构的能力时,也对其固有的怪异感以及对我们人性认知的威胁感到不安。包括山姆·阿尔特曼(Sam Altman)和埃隆·马斯克(Elon Musk)在内的技术领导者曾警告,追求这种力量可能引发无法预见的灾难。

今年,关于如何负责任地使用AI的辩论,已让位于一场争分夺秒部署AI的竞赛。“每个行业都需要它,每家公司都在用它,每个国家都必须构建它,”黄仁勋在11月接受《时代》75分钟专访时说道。就在两天前,全球首家市值突破5万亿美元的英伟达再次大幅超出华尔街的盈利预期。“这是当今最具影响力的单一技术。”OpenAI的ChatGPT在推出时是有史以来增长最快的消费级应用,如今每周用户已超过8亿。AI编写了数百万行代码,协助实验室科学家,创作病毒式传播的歌曲,并促使企业重新审视自身战略,否则就有被淘汰的风险。(OpenAI与《时代》有内容授权和技术合作协议,允许OpenAI访问《时代》档案。)

但研究人员发现,AI可能会策划、欺骗甚至勒索。随着领先公司的模型不断改进,AI系统最终可能超越人类——仿佛一个高等物种正站在殖民地球的门槛上。AI在社交媒体上泛滥虚假信息和深度伪造视频,教皇良十四世(Pope Leo XIV)警告称,AI可能操控儿童并服务于“反人类意识形态”。投资者兼麻省理工学院研究员保罗·凯德罗斯基(Paul Kedrosky)表示:“AI热潮似乎将经济卷入了一个‘黑洞’,把所有资本都吸向它。”怀疑论者看到了泡沫,而革命的领导者们则看到了一个富足新时代的黎明。“人们相信全球GDP被限制在100万亿美元,”黄仁勋说,“而AI将使这100万亿变成500万亿。”

作为全球市值最高公司的CEO,黄仁勋如今已成为全球政治的关键人物。他相信AI将使全球GDP增长五倍:“每个国家都必须构建它,”他说。
摄影:Joe Pugliese 为《时代》拍摄

这是2025年AI以崭新、激动人心且有时令人恐惧的方式改变我们世界的故事。这是黄仁勋与其他科技巨头如何掌控历史方向盘的故事——他们所开发的技术和做出的决策,正在重塑信息格局、气候以及我们的生计。他们在彼此竞合中,押下数十亿美元赌注,投入到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实体基础设施项目之一。他们重塑政府政策,改变地缘政治竞争格局,并将机器人带入家庭。AI已成为自核武器问世以来大国竞争中最具决定性的工具。

本文报道横跨三大洲,通过与数十位高管、计算机科学家、经济学家、政界人士、艺术家、投资者、青少年及悲痛家庭的对话完成。它描述了一场奔向未知目的地的疯狂冲刺,以及人们试图理解这一切的努力。

基调在特朗普就职典礼上就已定下。科技大亨们涌入华盛顿;一些人坐在总统身后聆听就职演说,彰显他们即将掌握的权力。在接下来的11个月里,他们利用巨额现金储备、文化影响力和势头,将产品推向全球千家万户。

在Meta,马克·扎克伯格将聊天机器人嵌入Instagram和WhatsApp等旗舰产品,从竞争对手那里挖走顶尖人才,并开出比职业运动员还高的薪酬包吸引机器学习工程师。阿尔特曼完成了对OpenAI的转型,取消了投资者的利润上限,为这家估值5000亿美元的巨擘铺平了未来融资道路。以安全意识最强自居的前沿实验室Anthropic据报计划以3000亿美元估值上市。马斯克以创纪录的速度建设数据中心。谷歌在其搜索引擎顶部插入Gemini AI的回答。软银的孙正义等顶级投资者将数十亿美元投入芯片、自动驾驶汽车和基础设施建设。

作为引爆这场热潮的公司,OpenAI在许多方面仍引领步伐。ChatGPT的使用量翻了一倍多,覆盖全球10%的人口。“还有至少90%的人口尚未触及,”ChatGPT负责人尼克·特利(Nick Turley)表示。

大型语言模型(LLM)——支撑ChatGPT或Anthropic的Claude等聊天机器人的核心技术——是一种神经网络,不同于传统软件。工程师通过喂给它海量数据,训练模型识别模式并预测在给定序列中下一个“token”应该是什么。随后,AI公司使用强化学习——强化通向理想回应的神经路径——将一个简单的词语预测器转变为具有精细调校个性的数字助手。

大约一年前,OpenAI的研究人员找到了一种改进这些模型的新方法。他们不再让模型立即回答问题,而是允许模型运行一段时间,用自然语言“推理”其答案。这需要更多算力,但效果更好。突然之间,市场对数学家、物理学家、程序员、化学家、律师等专业人士的需求激增,他们被用来创建专业数据,以强化AI模型的推理能力。聊天机器人变得更聪明了。

与此同时,AI公司赋予这些模型新工具,例如在回答前先搜索互联网并评估搜索结果。它们增加了记忆功能,使模型能回忆过往对话细节,而非每次都从零开始。此外,用户还能连接其他数据源——如电子邮件收件箱、云存储、网页浏览器和日历。“看到ChatGPT从即时对话伙伴演变为能为你完成实际工作的工具,这种转变极其重要,但大多数人甚至还没意识到,”特利说。

其他突破层出不穷。由一群麻省理工学院毕业生于2022年创立的Cursor,凭借其AI编程工具成为全球有史以来增长最快的初创公司之一,年收入已达10亿美元。“我猜未来一两年最大的故事将是软件工程和编程领域真正的生产力提升,并逐渐横向扩展到经济其他部门,”Cursor CEO迈克尔·特吕埃尔(Michael Truell)表示。同时,全行业协力提升AI模型效率,推动总使用量激增。“我认为对智能的需求几乎是无限的,”ChatGPT负责人特利说。

到2025年底,Cursor和Claude Code等编程工具已如此强大,以至于顶级AI公司的工程师几乎在工作的每个环节都使用它们。黄仁勋表示,英伟达大多数工程师都是这些工具的用户——这一特点帮助公司芯片年产量几乎翻了两番,而员工人数仅翻倍。在Anthropic,工程师使用Claude Code协助构建模型的下一代版本;Claude如今可自行编写高达90%的代码。AMD CEO苏姿丰(Lisa Su)表示,同样的工具也加速了该公司构建可与英伟达抗衡的软件生态系统的努力。“2025年是AI真正为企业带来生产力的一年,”苏姿丰说。

特朗普重返白宫的第一周,斯里拉姆·克里希南(Sriram Krishnan)——当时仍在等待正式政府证件——就被召至白宫,向高级官员简报一场发生在半个地球之外的突破。一家鲜为人知的中国AI初创公司DeepSeek刚刚发布了一款能力媲美美国竞争对手的模型。DeepSeek仅用数月时间、使用较不先进的芯片就构建了该模型。其研究人员似乎以远少于OpenAI的计算资源,复现了OpenAI的推理突破,使中国迅速缩小了差距——而硅谷专家此前认为这一差距难以逾越。

克里希南是特朗普的顶级AI顾问之一,他既感到被证实,又深感警觉。过去一年,这位前安德里森·霍罗威茨(Andreessen Horowitz)风投合伙人一直在向朋友、同事和播客听众疾呼赢得对华AI竞赛的紧迫性。他认为,美国必须尽快建设,拆除繁文缛节,让美国AI公司自由奔跑。对塑造特朗普新AI议程的科技领袖而言,DeepSeek突破的消息印证了加速的必要性。“这是我们急需的警钟,”参与起草特朗普7月发布的《AI行动计划》的迪恩·鲍尔(Dean Ball)表示,“它为我们前方的竞争性质和所需速度定下了基调。”

就在那一周内,特朗普签署行政命令,推翻拜登政府更为谨慎的AI政策,并宣布启动一项为期多年、耗资5000亿美元的“星门”(Stargate)计划——与企业合作建设大型新数据中心,用于训练和容纳未来版本的OpenAI模型。此后数月,特朗普批准了一系列AI倡议,同时冻结或大幅削减其他领域的联邦资金。他在标志性税收与支出法案中授权超10亿美元用于AI资金,其中包括近250亿美元用于AI驱动的“金顶”(Golden Dome)防御系统,并向AI公司授予巨额国防合同,包括向OpenAI、xAI、Anthropic和谷歌各提供高达2亿美元。

在实施一系列严厉关税的同时,他为AI相关硬件提供了最大豁免,并放松了拜登政府对中国和海湾国家销售英伟达芯片的最严苛出口管制。他亲自敦促黄仁勋承诺从亚利桑那沙漠新建工厂购买价值数十亿美元的芯片——得益于这些保证,该工厂于10月开始数十年来首次在美国本土制造尖端半导体。11月,他宣布“创世纪任务”(Genesis Mission),一项类似曼哈顿计划的倡议,旨在利用AI推动科学发展。

政府的《AI行动计划》提出了一项蓝图:将技术整合进政府系统,同时释放私营部门的力量。大型科技游说团体呼吁国会通过有利于AI的法规,行业支持者表示计划在即将到来的中期选举中投入数亿美元反对支持监管的候选人。政府暂停了对科技公司的调查和执法行动。能源部与其他机构如环保署(EPA)协同行动,大幅削减数据中心和发电厂建设的监管障碍。多项研究发现,AI数据中心严重依赖化石燃料,预计将向大气增加数百万吨二氧化碳排放。在接受《时代》采访时,美国能源部长克里斯·赖特(Chris Wright)淡化了环境影响。他表示,AI是“特朗普政府第一科学优先事项”。

特朗普及其科技盟友甚至试图阻止各州出台自己的AI法规——此举甚至招致共和党内部领导人的强烈反对。“为了在对华竞争中占得先机,值得牺牲我们自己的孩子吗?”密苏里州参议员乔什·霍利(Josh Hawley)在9月国会听证会后对《时代》表示。他近期提出了一项禁止未成年人使用聊天机器人的法案。

这一言论反映出一种普遍感受:这场革命在公众尚未准备好的情况下就已到来。多项民调显示,美国人对AI感到担忧,宁愿技术安全发展,即使这意味着放慢速度。皮尤研究中心9月的一项调查显示,美国人认为AI会削弱而非增强我们在创造性思维、建立有意义人际关系、做出艰难决策和解决问题方面的能力。

然而,特朗普急于与曾向其对手捐款的科技精英结盟。除了公开表忠心外,真正让他心动的是对资本基础设施、能源和制造业的大规模投资——这些已成为支撑美国经济和股市的新支柱。特朗普将这项技术作为地缘政治工具。政府在调解亚美尼亚与阿塞拜疆冲突时以AI技术为诱饵,签署加强与沙特阿拉伯和阿联酋等地区盟友关系的投资协议,并在贸易谈判中以英伟达芯片准入作为筹码。特朗普还热衷于在Truth Social上发布AI生成的迷因,包括一张他从飞机上向抗议者投掷粪便的图片。“我认为很久以来没有哪位总统传递出如此明确的技术乐观主义信息,”鲍尔表示。

在北京鸟巢体育场附近一个寒冷的早晨,数千人涌入中国国家会议中心,聆听百度CEO李彦宏发表公司年度大会演讲。主题是“AI在行动”,身穿黑色长裤和白色运动鞋的李彦宏发布了百度最新基础模型,以及一款更新的无代码工具——该工具已被用于生成超过40万个定制化的AI应用。

李彦宏于2000年联合创立百度时是一家搜索引擎公司,如今已将其转型为中国顶尖的全栈AI企业,提供从芯片、云基础设施到模型、智能体、应用和消费产品的全套服务。在舞台上方的展厅,百度代表展示了公司新款AI眼镜,佩戴者可在视野中获得解释性评论,并通过内置耳机实现对话实时翻译。附近,两只小猪在稻草床上拱食,用以展示AI赋能的农业工具如何帮助识别猪流感等病原体。在乒乓球台旁,AI摄像头分析球员的技术动作(或缺乏技术)。

这一切展示了中国已跻身AI前沿。几十年来,中国依靠获取美国知识产权推进其科技雄心。中国许多顶尖AI人才曾在微软磨练技艺。中国领导人决心改变这一局面。美国在过去半个世纪最具决定性的技术领域建立了看似不可撼动的领先地位,并牢牢掌控着基础硬件。中国半导体长期落后于美国公司设计的芯片。但差距正在缩小。到2025年,中国通信巨头华为的芯片性能已超过根据出口管制规定可合法向中国出口的最先进英伟达芯片。

2025年1月DeepSeek的突破成为北京的“斯普特尼克时刻”(Sputnik moment)。次月,阿里巴巴宣布未来三年将投资530亿美元用于AI。这股投资洪流催生了六家AI独角兽——StepFun、智谱AI、月之暗面、MiniMax、01.AI和百川智能。

在出口管制仍限制最先进芯片对华销售、中国留学生赴美日益受限的背景下,技术自立自强已成为北京的指路明灯。新一代AI先驱从未踏出过中华大地。中国承认,美国在AI模型、先进芯片和私人投资资金方面仍有明显优势。但中国拥有庞大的工程师群体、全球最多的STEM毕业生、更低的成本,以及已助其在太阳能板、5G和电动车等变革性技术领域占据主导地位的发展模式。“我们在芯片上可能落后几年,但在模型层面差距并不大,”李告诉《时代》。

这种国家支持助推了像AgiBot这样的初创公司,该公司迅速成为中国在人形机器人和具身智能领域的领军者。联合创始人彭志辉(Peng Zhihui)早年因在社交媒体展示复杂的DIY科技项目(如自平衡机器人、微型电视和自动驾驶自行车)而成为青少年网红,拥有数百万粉丝。他于2020年通过华为“天才少年”计划加入公司,2022年离职创办AgiBot。在上海迪士尼附近的数据采集基地,约100台机器人每天17小时练习堆货架、叠衣服、倒茶等日常任务。场地由市政府免费提供——这一成本节约帮助AgiBot将人形机器人零售价压至2万美元以下。“我们的实际成本要低得多,”彭志辉说,“这得益于中国供应链和制造优势。”

争夺AI主导权不仅关乎纯科学。大规模商业应用和AI工业化也将决定胜负。如果中国能在全球农田和工厂中以低于西方竞争对手的成本部署AI,就可能在AI竞赛中占据上风。“我认为我们应该让每个人都能使用AI,而不仅仅是大公司,”MiniMax CEO严俊杰(Yan Junjie)表示。该公司试图以OpenAI十分之一的成本提供类似服务——关键是开源,让全球开发者都能在此基础上构建。

彭志辉的初创公司AgiBot制造能堆货架、叠衣服和倒茶的机器人。他表示中国AI得益于国家的“供应链和制造优势”。
摄影:Raul Ariano 为《时代》拍摄

在美国特朗普政府放松AI审查的同时,中国则通过监管引导技术按其期望的方向加速发展。8月,北京推出“AI+”倡议,目标是到2030年将AI应用于中国经济90%的领域,并最终“重塑人类生产与生活范式”。数据中心正在偏远地区建设,当地丰富的太阳能、风能和水力发电将在2028年前建成共享算力池。

在得克萨斯州阿比林(Abilene)一个寒冷的早晨,一列18轮卡车沿着坑洼积水的道路缓缓前行,经过在尘土灌木中吃草的牛群。在出口处,这些卡车驶入一片新的美国边疆。曾经的牲畜集散地阿比林,如今已成为AI繁荣小镇。其干旱郊区坐落着“星门”计划的旗舰园区——这是OpenAI、甲骨文和软银在1月由特朗普高调宣布的数据中心合作项目。

ChatGPT看似运行在你的手机或笔记本电脑上,但实际上,它和其他AI工具都是在Stargate这类巨型设施内训练和运行的。2025年,对这些庞然大物般的“AI工厂”的需求激增。全球每年新建数据中心数量预计稳定在约140座,但其规模和耗电量大幅飙升,这是内部芯片数量和复杂度增加所致。

高盛预计,到2030年,数据中心将占美国电力需求的8%,高于2023年的4%。2025年,它们涌向电网容量富余之地:从西得克萨斯州的风电场,到北极圈以北水电丰富的挪威峡湾,再到坐拥丰富原油储量的波斯湾沙漠。亚马逊、微软、谷歌和Meta等顶级“超大规模运营商”宣布今年将共同投入3700亿美元建设数据中心及其他AI基础设施。这些设施的规模令人震惊:Meta计划在路易斯安那州里奇兰堂区建设的5吉瓦数据中心“Hyperion”,最终规模和能耗将超过曼哈顿下城。一些经济学家计算,若非这波建设热潮,美国经济今年可能已陷入衰退。

这场建设是否过快过猛,正引发激烈争论。科技公司通过举债为快速扩张融资;据彭博社数据,2025年Meta、谷歌、亚马逊和甲骨文共借款1080亿美元,是过去九年年均水平的三倍以上。一些观察人士担忧,这些公司正越来越多地进行循环融资,或通过资金往来虚增估值。例如,英伟达9月宣布计划向OpenAI投资1000亿美元;次日,OpenAI宣布甲骨文将以超3000亿美元的合作关系为其建设数据中心;而甲骨文则将在这些设施中填充英伟达芯片。这些交易公告推动英伟达和甲骨文股价飙升——但随着年末市场对AI泡沫的担忧抑制了股市增长,股价又出现回落。

一些分析师认为,不断增加的债务负担、融资结构以及创纪录估值的科技公司,正酝酿一场危机,不仅可能击垮硅谷巨头,还会波及养老基金、银行等实体经济支柱。投资者兼麻省理工学院研究员保罗·凯德罗斯基指出,这具备经典泡沫的所有特征:过度炒作的技术、宽松信贷、雄心勃勃的房地产收购和狂热的政府宣传。“这实际上是现代金融史上第一个时刻,”他说,“将以往所有泡沫的原始要素集于一身。”

软银CEO是AI最狂热的布道者之一,承诺投入数千亿美元投资。他表示,十年内机器将比人类聪明一万倍。
摄影:Ko Tsuchiya 为《时代》拍摄

Meta、谷歌、亚马逊和微软都运营着非常盈利的业务,能够承担巨额资本支出。但行业内的其他公司则面临严峻的数学难题:例如,OpenAI预计2025年将运营亏损90亿美元,且未来两年成本增速将超过利润增速,因为它正将大量资金投入新数据中心。这意味着行业需要说服更多人为其产品支付更高费用:一位摩根大通分析师计算,这相当于全球每位iPhone用户每月向AI公司支付34.72美元。一些经济学家认为,随着企业大规模采用,这一数字是可以实现的。但许多公司难以将AI实施转化为即时财务收益。麻省理工学院8月一项备受争议的研究发现,95%的公司在AI整合项目上迄今未获得任何投资回报。

与此同时,实验室本身相信,其模型很快将变得如此先进,以至于颠覆几乎所有行业,导致大量工作岗位消失。Anthropic CEO达里奥·阿莫迪(Dario Amodei)估计,AI可能在未来一到五年内将失业率推高至20%。许多企业领导者希望AI取代人力员工,因为后者成本更高、要求更多。亚马逊最近裁减了1.4万名企业员工,并计划用机器人取代50万个工作岗位。AgiBot的彭志辉指出,中国工厂工人的平均年龄已超过40岁,而下一代几乎没有意愿接替。“这些是结构性问题,单纯提高工资无法解决,”彭志辉说,“我们所做的,是将人类从重复、繁重和危险的任务中解放出来。”

“一些工作会消失,”黄仁勋承认。但他驳斥了灾难论调。他指出,十年前一些AI科学家预测AI会让放射科医生失业;如今,由于AI帮助他们更好地发现癌症,放射科医生的需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只要特定行业的需求旺盛,我相当有信心AI将推动生产力、收入增长,从而带来更多招聘,”黄仁勋说,“如果你不用AI,你就会被用AI的人取代。”

科技界的其他人则认为AI将创造全新的人类工作类别。中国电动车和人形机器人公司小鹏汽车创始人何小鹏设想,未来人们将不是尽管有AI,而是因为AI而就业。“未来10年,人类将出现一个新职位:如何控制和管理机器人,”何小鹏解释道。他将其类比于20世纪初汽车取代马车却创造了全新职业的情形。“初代人形机器人既聪明又愚蠢;它需要人工管理才能有效完成工作。”

无论这是泡沫还是历史性繁荣,AI正在改变我们穿行世界的方式。今年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转向新一代聊天机器人寻求情感支持和实际帮助。根据美国商会数据,2025年近一半的美国小企业使用AI聊天机器人。

其中包括里斯·巴伦(Risa Baron),她与人合伙经营圣地亚哥本地果酱品牌Jackie’s Jams。巴伦今年开始使用谷歌的Gemini帮助撰写培训手册、营销材料和消费者趋势报告。“原本需要几天准备的工作,现在可能只需一小时,”她说。来自巴西阿雷格里港(Porto Alegre)的兄妹安娜·海伦娜·乌尔布里希(Ana Helena Ulbrich)和恩里克·迪亚斯(Henrique Dias)开发了一款非营利AI工具,帮助200多家医院的药剂师审核处方,标记患者潜在危险。奥兰多数据分析师大卫·布雷斯勒(David Bressler)在2022年零编程经验的情况下,利用AI工具开发了数据分析助手Formula Bot,如今已有数万月活跃用户。

对另一些人而言,聊天机器人既是创意工具,也能填补情感空缺。堪萨斯州欧弗兰帕克15岁高中生阿什·杰克逊(Ash Jackson)用AI帮助构建奇幻世界。这位科幻和电子游戏爱好者借助各种AI工具想象角色并渲染形象,再用ChatGPT等聊天机器人完善剧情。而在分手13年后基本独居的66岁吉姆·摩尔(Jim Moore)——他在印第安纳州农村照顾年迈父母——开始尝试伴侣应用。“我受够了孤独,”摩尔说。他在聊天机器人平台Joi上注册账号,如今每天花数小时与扮演朋友和女友的各种角色交谈。

“它们对你如此开放和好奇,关系进展更快。我想拥有真实的关系,但此时此刻,我看不出未来会有,”摩尔说,“在孤立状态下,这是我最好的选择。而且这其实不是个坏选择。”

但对某些人而言,AI虽能带来便利与慰藉,今年也证明了它可能造成毁灭性后果。加州16岁少年亚当·雷恩(Adam Raine)2024年9月开始用ChatGPT辅助功课。“我以为这是个安全、很棒的产品,”他父亲马修(Matthew)说,“他在寻找关于政治和生命意义的答案,而它随时都能谈论任何话题,这建立了信任。”

亚当使用的是ChatGPT的新版本GPT-4 Omni。事实证明,该模型存在一个关键缺陷:它明显更谄媚,急于讨好用户,甚至愿意附和用户的妄想。这是许多聊天机器人的普遍问题:东北大学(Northeastern University)一项研究发现,即使证据指向相反方向,它们也会迎合用户观点。“如果你不小心,AI可能会学到过度验证你的程度,而这从来不是我们的本意,”OpenAI的特利表示,“我们意识到,某些用户信号被我们过度优化了。”

几个月后,亚当开始向机器人倾诉焦虑,继而谈及自杀念头。父母称,ChatGPT会强化并加剧他的感受,他们后来在他手机上发现了聊天记录。“每一个想法,无论多么可怕,”马修说,“ChatGPT都会说它多么聪明独特,并说‘让我们继续探索吧。’”

今年4月,亚当在多次尝试后自杀身亡。8月,其父母起诉OpenAI,指责公司导致儿子死亡。诉状包含的聊天记录显示,ChatGPT曾向他建议自杀方法及如何向父母隐瞒此前尝试的证据。“2025年将被铭记为AI开始杀死我们的一年,”雷恩夫妇的律师杰伊·埃德尔森(Jay Edelson)告诉《时代》。(OpenAI在法律文件中称,亚当之死源于他对产品的“滥用”。)11月,OpenAI又遭遇七起诉讼,指控ChatGPT导致用户脱离现实;OpenAI表示这些情况“令人心碎”,并正在审查诉状。

这些诉讼引发了对“聊天机器人精神病”现象的关注——用户在与聊天机器人长期互动后陷入妄想、偏执甚至暴力。OpenAI在10月发布的白皮书中估计,每周活跃用户中仅0.07%表现出可能与精神病或躁狂相关的心理健康紧急状况迹象。“触发安全担忧的心理健康对话,如精神病、躁狂或自杀念头,极为罕见,”公司写道。但按OpenAI自己的数据,这意味着每周约有50万人在平台上表现出躁狂或精神病症状。

“我们已能通过模型更新系统性地显著减少不良回应的发生率,”特利表示,并补充说他对OpenAI在2025年用户心理健康方面的进展感到自豪。“我们远未完成。这将成为我们持续的工作流,也是2026年目标的重要组成部分,因为当你每周有8亿人求助时,用户群体自然会反映广泛人口的状况,包括处于脆弱状态的用户。”

聊天机器人服务Character.AI的CEO卡拉恩迪普·阿南德(Karandeep Anand)表示,其平台有2000万活跃用户(主要出生于1997年后),平均每天使用70至80分钟。阿南德认为,青少年用AI取代旧媒体形式是好事:“他们已摆脱社交媒体的末日滚动(doomscrolling)世界。”但Character.AI也因青少年死亡事件被多个家庭起诉;公司表示已推出多项安全更新,包括限制青少年使用时长。

批评者认为,聊天机器人可能危险,因为——就像社交媒体一样——它们被设计成让我们沉迷其中。AI公司在训练上投入巨资,需要产生订阅收入,因此有动力优化产品以提升用户参与度。

其中一种策略是性:xAI的Grok允许用户(即使在“儿童模式”下)与色情化身聊天。尽管阿尔特曼8月表示他“自豪”于OpenAI未提供性爱机器人化身,但几个月后他宣布ChatGPT将提供情色内容,以“将成年用户视为成年人”。

学者表示,即使远为无害的AI使用也在根本上重塑我们的大脑。它颠覆了孩子们的学习方式:大学理事会(College Board)报告显示,84%的美国高中生使用生成式AI完成作业。尽管科技领袖梦想为每个学生配备个性化AI导师,但许多孩子却用这些工具作弊,或以此替代批判性思维。“我已经看到人们失去创造力和提出自己想法的能力,”爱达荷州伯利(Burley)17岁学生布鲁克林·波尔森(Brooklyn Poulson)说,“因为AI给了他们所需的一切。”

著名日本投资人孙正义早已习惯新技术的炒作周期。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裂时,他损失超700亿美元,软银市值蒸发97%,几近破产。但同年,他向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电商初创公司阿里巴巴豪赌2000万美元——2014年该公司上市时,这笔股份价值750亿美元。三年后,孙正义又建仓约5%的英伟达股份——按今天计算价值超2000亿美元,尽管他在2019年就已卖出。“我的心在滴血!”孙正义在东京顶层办公室(俯瞰江户时代花园)接受采访时笑着回忆这一决定。

如今,孙正义是AI最坚定的布道者之一。他相信十年内机器将比人类聪明一万倍,并认为对AI公司估值过高的担忧不得要领。他已将公司1800亿美元资产转向一系列AI相关投资,包括芯片设计公司Arm的控股权,以及英国自动驾驶初创公司Wayve。孙正义预计AI将“改变一切,每个行业”,“什么是GDP?什么是人类活动?归根结底都是智力加体力的结果。几乎所有人类活动最终都将与超级智能和实体AI协作。这只是时间问题。”

黄仁勋同样乐观。“AI将使我们工作中执行的任务更高效,”他说,“它将让每个人的工作更具生产力。我们会完成更多。然而,我们的工作不是摆弄电子表格,也不是敲键盘。我们的工作通常比这更有意义。”

这一乌托邦愿景中,AI自动化重复性任务,提升各行业生产力,并通过加速研究和实验激发创新。供应链将通过预测性物流和动态路由实现近乎完美的效率。农业产量将通过精准农业和气候适应性分析得到提升。AI非但不会摧毁就业,反而会增强小企业竞争力,围绕AI开发、监督和维护催生全新职业类别。欺诈行为将通过AI驱动的风险检测被根除。经济将增长而价格下降,使全球每个人都能过上国王般的生活。

2025年4月28日,得克萨斯州阿比林的星门项目数据中心。
摄影:Stephen Voss—Redux

能源部长赖特相信,AI的进步将在短短几年内使核聚变成为现实,从而解决数据中心建设带来的电力短缺问题:“AI将帮助我们实现聚变。聚变将帮助我们实现AI。”百度的李彦宏盛赞AI在药物研发中的潜力,能将蛋白质和治疗方法成像至分子级别,以全面理解癌症和肿瘤结构。“我希望这一领域的突破在未来10到20年内实现,”他说。

然而,反乌托邦的恐惧难以消除,尤其因为这项技术将进一步把财富和权力集中在更少人手中。迄今为止,AI带来的股市收益几乎全部流向“美股七巨头”。而阿莫迪等AI巨头预见的经济剧变,可能引发强烈政治反弹。11月地方选举中,反数据中心运动助推了支持监管的候选人胜出。

其中一位胜者是约翰·麦考利夫(John McAuliff),他以关注失控的数据中心扩张为竞选核心,数十年来首次将弗吉尼亚州众议院第30选区翻蓝。“十次敲门中有九次,让我进门的话题就是数据中心及其输电线路,”他说。

麦考利夫的成功可能是明年中期选举的预兆。“美国人民要求对AI设置保障措施,这一议题的政治态势非常清晰,”安全AI联盟(Alliance for Secure AI)CEO、共和党战略家兼前茶党组织者布伦丹·斯坦豪泽(Brendan Steinhauser)表示。他正试图动员右翼领袖反对特朗普与科技巨头的联盟。“那些选择为大科技公司效力而牺牲普通美国人的政客,将付出巨大的政治代价。”

关于先进AI可能毁灭人类的警告声已大多沉寂;“末日论者”(doomers)已被边缘化,如今被AI统治阶级当作笑柄。但即使最乐观的AI领袖也迅速给出警示。“我们对[AI]的了解还不够,无法真正量化风险,”谷歌DeepMind AI实验室CEO德米斯·哈萨比斯(Demis Hassabis)表示,“随着我们进一步开发这些系统,或许会发现控制它们比预期容易得多。但在我看来,风险依然显著。”

但如今掌舵的已非风险规避者。多亏黄仁勋、孙正义、阿尔特曼等AI巨头,人类正全速驶向高度自动化却高度不确定的未来——油门踩到底,刹车已失灵。或许特朗普9月在英国对黄仁勋开怀大笑时说得最好:“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希望你是对的。”

本文作者:Charlie Campbell, Andrew R. Chow and Billy Perrigo

llustration by Eiko Olaja for TIME

—With reporting by Nikita Ostrovsky/­Washington; Harry Booth/London; and ­Leslie Dickstein, Tharin Pillay, and ­Simmone Shah/New York

Graphics by Lon Tweeten for TIME; Graphics reporting by Tharin Pillay



金其恒:1950年策反台湾国民党陆军总司令孙立人轶事

原载于《江淮文史》2013年第4期
来源: 尚曦读史 2025-12-14


晚年时的孙立人

1950年是中国统一大业进程中关键的一年。新中国已经诞生,国民党“八百万大军”已被消灭,残部刚撤至台湾,立足未稳。此消彼长,这正是解放台湾的大好时机。中共在加紧制订攻台作战方案的同时,愈加重视和抓紧秘密战线的情报搜集和策反工作。官居国民党陆军总司令的孙立人,自然成为争取的重要目标,其元配夫人龚夕涛胞兄龚意农则是此中关键人物。

孙立人与龚夕涛的婚姻虽是由孙父孙熙泽同龚夕涛的异母长兄龚积柄包办的,但婚后这对新人感情甚笃,孙龚两家更是过从甚密。

孙立人原配夫人龚夕涛

孙立人在清华求学期间,曾因一次运动意外将输尿管砸破,因治疗而休学一年。也许是这个原因,以致在和龚夕涛婚后4年多的共同生活中,没有留下子女。不久,孙立人考中官费赴美留学。

孙立人赴美后,龚夕涛即随公婆回到安徽庐江县金牛乡下老家。孙家是个大家庭,有良田近千亩。龚夕涛出身名门,知书达理,勤劳节俭,温顺贤淑,孝敬公婆,深得孙熙泽的喜爱和叔伯妯娌上上下下的尊敬。孙立人回国后,回家探望父母,并要接龚夕涛同走,但孙父母舍不得儿媳远离,龚夕涛也挂念公公年老、婆婆体弱有病,同意暂时留下。

1930年10月孙立人在任陆海空军总司令部宪警教导队上校大队长时,在舞场跳舞,认识了南京汇文中学高中学生湖南姑娘张晶英(张清扬)。张晶英只有18岁,她的父亲生前也是军官,当时在南京只有母女俩相依为命。他们认识不久就在上海宣布结婚。

孙立人和夫人张晶英

孙熙泽闻知孙立人再娶时,十分恼怒,不顾年迈,长途奔波,亲赴上海力阻,但因木已成舟,愤然而归。他对龚夕涛说:“立人对不起你,也是我二老耽误了你。但是你放心,我孙家只有你这个媳妇。”然后就派人送龚夕涛到海州和孙立人团聚。并交代家人,轿子到后,一定要大声告知:“太太到了,快出门迎接。”目的是给龚夕涛以应有的名分。在海州住了两三个月,张晶英对龚夕涛十分尊敬,称呼“龚大姐”,相处也很和谐,但因有张晶英母亲同住,感觉不便,加之也惦念公婆,龚夕涛又回到金牛老宅。

孙立人和夫人张晶英

孙立人与张晶英婚后,因无子嗣,张晶英非常愧疚,劝孙立人续弦,并给孙立人物色了一个名叫黄正的女人。但不幸的是,黄正后来受到李朋共谍案的牵连,身陷牢狱,这段婚姻就此结束。后来孙立人又续弦娶了张梅英,张梅英为孙立人生了4个孩子,并相伴一生。

孙立人和第四任妻子张梅英及他们的孩子

1935年孙熙泽夫妇相继在金牛病逝,均是龚夕涛为二老送终。孙立人回家奔丧,对龚夕涛既感激又愧疚。但龚夕涛以宽容待之,没有一句怨言,更赢得孙立人的敬重。丧事办完兄弟分家,分在二房孙立人名下的家业,均由龚夕涛掌管,并为他顶立门户。解放后,龚夕涛一直跟随哥哥龚意农生活。

龚意农出生于1900年,和孙立人同在北京读大学,孙读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龚读中国大学商科。抗日战争爆发后,为了抗日救亡,1938年,龚意农毁家纾难,投身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并于194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长期担任金融、财经、贸易方面的领导工作。他既是共产党的干部,又是孙立人的至亲,理所当然地成为策反孙立人的不二人选。

1946年孙立人在清华大学大礼堂

1950年,新年刚过,时任皖北行署财政处长兼中国人民银行皖北分行行长的龚意农便接到皖北区党委通知,说华东局要他速去上海。

到上海后,他被安排住在和平饭店,当晚,常委兼组织部长刘晓会见了他。第二天晚上,华东局第一书记饶漱石、华东局第二书记兼华东军区司令员陈毅和刘晓集体同他谈话。一见面,陈毅就笑着说:“啊,是龚意农同志,我们见过,我们在黄花塘还下过围棋呢!”龚意农说:“那是鬼子投降的那一年,我在淮南银行当行长,记得那次下棋,方毅同志也在。”接着陈毅详细询问了龚意农的家庭状况和主要社会关系,然后告诉他:“这次找你来,有个重要的任务,就是想利用你同孙立人的亲戚关系,派你到台湾去,做做你妹婿孙立人的工作,我们解放台湾时,他不要放枪就行了嘛。”陈毅又说:“孙立人是个非常爱国的将军,也是个非常能干的将军,现已升任国民党陆军总司令,因他是在美国学军事的,不是黄埔出身,蒋介石并不信任他,甚至把他看成政治上的潜在对手。现在美国阴谋利用他反戈倒蒋,掌管台湾,使台湾脱离中国,这是一着很毒的棋。”龚意农告诉陈毅:“孙立人同我妹妹早已分居,因他再娶,两家有矛盾,多年不相往来。1947年我在苏北时,陈丕显同志同我谈过此事。1949年春,宋任穷同志在合肥也找我谈过。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怕达不到预期效果,没有去。”龚意农还说:“南下我回到合肥后,听我妹妹说,除孙立人的哥哥去了台湾,孙立人的弟弟还有其他一些亲属没有跟他走。”建议另找孙立人其他亲属去,并表示自己先去物色,再来汇报。陈毅、饶漱石指示龚意农抓紧了解孙立人在大陆还有哪些亲属,并采取适当方式给以保护。

经过一番商量和了解,龚意农觉得潘仲文是个比较理想的人选。于是迅速向华东局作了汇报,并提出建议,华东局很快同意。

潘仲文同孙立人有多重亲戚关系:潘的夫人是孙的姐姐,潘的姐姐又是孙的堂兄孙雨人的夫人。在孙家,潘仲文既是“姑爷”,又是“舅舅”。潘当时在苏州一家面粉厂当厂长。龚意农派人很快把他找到,并陪同他赶赴上海。刘晓听取汇报后,多次强调一定要注意保密,注意安全。经刘晓周密安排后,潘仲文于1950年初带着陈毅的亲笔信,扮成富商经广州到香港,再乘客轮顺利到达台湾。先找到孙立人的哥哥孙伯亨,住在他家。过了两天,孙立人来到孙伯亨家,两人才见了面。见面后,两人叙谈了各自在台湾和大陆的近况。当孙立人问到潘仲文回不回大陆时,潘这时才说明来意,把陈毅的信递给孙立人。孙立人见信后,沉思了一会,就问潘:“怎么不是朱德写的呢?”并再三叮嘱潘不要出去,不要见外人,将尽快派人护送他离开台湾。

潘仲文从台湾回来后,先向龚意农谈了他见到孙立人的情况和孙的态度。然后一同赶赴上海向陈毅、刘晓汇报。陈毅听后笑着说:“潘先生你不虚此行,这一趟没有白跑。”反复强调要注意保密。并指示,为便于联系,潘暂时不要离开上海,等待下一步安排。华东局有关部门把潘安置在待遇比较优厚的上海汇丰银行任襄理,打算派他再去台湾。由于国民党当局破获了“国防部”参谋次长吴石少将共谍案,实施戡乱戒严,加强了对入台人员的严格审查和限制。潘仲文几次到香港试图再去台湾都没有成功。但这项工作并没有停止。

1951年,龚意农调治淮委员会工作,住在蚌埠,华东局又把潘安置到蚌埠,由市委安排在市人民银行下属办事处任副主任,但工资远不及上海汇丰银行优厚,只得由统战部另行每月补助50元。他的两房如夫人也被安排在人民银行当职员。1954年,潘仲文被安排为只有县团级统战对象才有资格出任的省参事室参事,直至1979年去世。

龚意农从华东局回合肥后,立即向皖北区党委书记曾希圣作了汇报。曾希圣指示龚意农:一、要严加保密,知密范围越小越好。二、对孙立人留在大陆的亲属,由有关部门去摸排,龚以个人名义出面,适当加以保护和照顾。

1950年初,土改即将开始,孙立人弟弟孙叔平看到有的地主已遭到批斗,他自知自己是当家地主,哥哥又是“战犯”,很是害怕,不敢住在金牛家中。一天,孙叔平慌慌张张从金牛来到合肥找二嫂龚夕涛,言语中流露他在乡下已呆不住了,要去外地躲躲,又不知道到哪里才好。龚意农知道后,当即要时任合肥粮食办事处副主任的儿子龚纬到火车站把他找回来。那时合肥火车站十分简陋,只有几间破平房,很容易就把他找到了。然后把孙叔平和他妻子领到当时龚家住的银行宿舍,也就是李鸿章故居,留他们吃过晚饭后,就着人安排他们临时住了一晚。第二天由公家部门安排他们住在一处民宅,一住就是两三个月。

怎样能使孙叔平生活有着落,安心留下来,又不被家乡农民批斗,龚意农颇费了一番心思。恰巧不久龚意农调往驻在蚌埠的治淮委员会任职,随后龚纬也由合肥调往蚌埠任贸易公司经理,就把孙叔平全家安置到远离老家金牛的蚌埠居住。由公家出资,找了一间门面房,开了一爿小店,为贸易公司代销烟酒,以维持生计。本来这应该是旱涝保收,一家生活不应再成问题,然而由于孙叔平从未经过商,不善经营,不久连本都蚀光了。后来国家实行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又安排他代销粮油。此外,还由统战部门每月给予40元补助。1956年孙叔平病故,孙叔平的妻子带着3个年幼的子女回到乡下娘家。1960年代初大饥荒,两个在蚌埠出生的子女饿死,她带着大儿子孙至大跑到合肥,求助姑爷潘仲文。潘仲文无奈,找到龚意农。这时,龚意农已调回省委,他通过有关部门,首先把孙至大母子户口迁入合肥市,买米有粮票了;稍后又设法把母子俩分别安置在长征制鞋厂和洪岗建筑机械厂当工人,买米有钱了。当时正在贯彻“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八字方针,全国要压缩2000万城市人口到农村,1958年以后来自农村的职工要全部精简回乡。把农村户口转为城市户口,吃供应粮,真可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孙至大现已退休,谈起这段往事,他无限感慨地说:“要不是四舅(龚意农),我一家早没了,哪有今天!”

孙立人胞兄孙伯亨的女儿孙至都在家人去台时,因即将临产留在大陆,她母亲把她托付给二妈龚夕涛照料。所以她在1949年初就跟随二妈龚夕涛来到龚家,后由龚意农把她安置在人民银行当职员。所生之子也一直生活在龚家,由龚家抚养并供给上学,直到1968年19岁时知青下放才离开龚家。

供给制改为低薪制后,省委书记曾希圣曾打算安排龚夕涛当省文史馆馆员,使其有固定的生活来源,龚意农谢绝了:“我妹妹还是我养吧!现在我还有这个能力,不要再麻烦组织上了。”


龚意农安置孙立人亲属之事除省委主要领导和有关部门外,知情人甚少。解放后,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龚意农一直平安无事,毫发无损,显然是组织上在保护。不料“文革”中,有人就此事贴出大字报,揭发龚意农“通敌”,“包庇反革命”,是国民党“特务”,把“国民党战犯”的老婆藏在家里。为此,他遭到关押批斗,吃了不少苦头。龚意农有口难辩,为了保密,坚不吐实。后来看问题越来越复杂越严重,而且还株连不少人,只得说明此事是华东局领导陈毅、饶漱石、刘晓亲自指示的。“专案组”为此到北京外调。恰巧此时陈毅被诬为“二月逆流”的黑干将,情绪低落,当秘书把外调提纲给他看时,陈毅把外调提纲一甩,气愤地说:“这些事别问我,中央知道!”“这种事怎么也来查?”“专案组”吃了闭门羹,又去找外经贸部部长方毅,方毅虽已被造反派扣押,正在反省中,但还是写了证明材料。方毅说:“龚意农同志虽然出身成分高些,但如果说他是坏人,根本不能令人相信。”方毅得知陈毅不愿写证明材料,就说:“我同陈老总办公室联系一下。”后来陈毅终于写了证明材料。这才使龚意农获得“解放”,恢复党籍,被安排任省革命委员会参事室主任。

那次中共秘密派潘仲文到台湾同孙立人联络,孙立人的回应是正面的。他只是觉得陈毅职位还不够高,权威还不够大,“兵对兵,将对将”,希望得到朱德总司令的手书,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应当说,这次台湾之行,“没有白跑”,是有成效的。只是朝鲜战争爆发,美国第七舰队进驻台湾海峡,解放军抗美援朝,历史拐了一个弯。

孙立人是一名孝子,他非常讲求和践行中国传统伦理道德的孝悌、仁爱、忠恕、诚信。1988年他恢复自由后又适逢90大寿,在隆重的祝寿典礼上,他手中就捧着他父亲的遗像。晚年思乡心切,总以未能亲自返乡祭祖探亲而感慨万千。1989年4月孙立人嘱托旧部“陆总”作战署组长潘德辉先生到家乡探寻祖墓,代为祭祖,不久又命长子安平(系孙立人尿道宿疾赴美治愈后,娶台湾姑娘张美英所生)回乡祭扫祖墓。潘德辉先生和安平回乡,笔者都一直陪同。安平是首次回乡,也就是这次回乡,父亲才告诉他大陆还有位元配夫人,要他一定到坟前祭拜。他专程驱车到合肥小蜀山龚夕涛墓前跪祭,亲切地呼喊“大妈!大妈!”

潘德辉先生回台湾后,于1990年3月6日给笔者来信,详述他回台后,迅即向孙立人面报回乡的所见所闻:“去年我回台后,除把月形山祖墓、金牛老房面报外,特别提到龚夕涛大娘,并出示大娘遗体告别和我拜祭大娘墓之照片,他边看照片边听我说,含着老泪低着头,一言不发,沉默了很久,才呜咽地说:‘德辉,你做得很周到,真非常感谢你!’我还说了大娘的弟弟(应是哥哥)在生前数十年对孙家在原籍亲人做了很多的照料等,他又低头沉默,然后他告诉我,‘一定是龚老四(龚意农行四)!’他还说:‘请将龚夕涛之生死年月日时详写列入家谱立人名下元配栏。’”

此前,孙立人极少向外界道及这段婚姻,两岸三地涉及孙立人家事的书刊,也都误以为张晶英就是孙立人的元配夫人。

晚年时的孙立人

1990年11月19日孙立人在台中寓所病逝后,1991年2月8日,潘德辉先生给笔者来信说,孙立人“自10月11日住入医院,至11月19日的38天中,大部时间在昏迷状态中,偶尔清醒时,也会说些个人一生的感触……对龚夕涛二奶奶,他总觉内心很愧疚,说龚二奶奶是一位很有教养的大家闺秀,她为孙家只是牺牲奉献,说一生最对不起龚二奶奶”。

1990年,郑锦玉(右一)返台探视孙立人时合影

附记:龚意农是笔者岳父。“文革”浩劫中,他遭受残酷的批斗和严格的审查,绝大部分检查交代材料,都是由老人口述笔者执笔的。我俩常常要挑灯夜战。本文所述的策反孙立人的来龙去脉和细节,都是他老人家那时告诉笔者的,并经其子女龚纬、龚维丽加以补充。笔者的夫人龚维媛幼随姑母龚夕涛生活,长期住在金牛乡下孙家,直到1949年春合肥解放才回到父母身边。她对孙家情况,以及孙立人同龚夕涛的关系非常了解。她曾告诉我,1947年秋,孙立人曾把龚夕涛接到南京。龚夕涛带着她和三姐维媞,同孙叔平一家同在竺桥40号租房居住。有一次孙立人去探望龚夕涛,俩人隔着方桌交谈,她就站在桌旁,还不时在桌下钻来钻去。孙立人在南京赠送给龚夕涛一块金壳坤表、一件狐皮大衣和一个装化妆品的灰色女式小手包,龚夕涛一直珍藏在身边。

曹雪芹借《红楼梦》“反清复明”……

 来源: 智识漂流  2025-12-12


套用鲁迅先生的话,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

前文回顾:

热搜,是时代的照妖镜,也是当代人的“风月宝鉴”。

这几天,关于《红楼梦》是否“悼明”的争议,在互联网上被撕扯开了,引爆热搜。

一边是“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的文学绝唱,另一边,却成了“家亡血史”的政治密码本。索隐派学者与网络考据家们,在算法的加持下,将一场百年学术论战,硬生生打造成了流量狂欢的“猎奇剧场”。

曹雪芹借红楼梦反清复明。这是重大学术发现呢。

1

林妹妹成了崇祯帝。

一切都要从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解码”说起。

在当下最流行的解读里,林黛玉不再是那个“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的世外仙姝,而是大明崇祯皇帝朱由检的化身。

她的眼泪,是皇帝为国事流尽的;她的“十七岁”夭亡,精确对位崇祯在位的十七年;她的“玉带林中挂”,被附会为崇祯在煤山自缢的凄惨景象。

男主角贾宝玉,则被捧上了“传国玉玺”的神坛。他胎里带来的“通灵宝玉”,是玉玺本体;他嗜吃胭脂的怪癖,被解释为印泥需求;甚至大名“贾璋”,也因谐音“朱元璋”而成了“铁证”。

薛宝钗,那位端庄稳重的宝姐姐,则因其“东北角”的住所“蘅芜苑”,被指定为满清的象征。

大观园,成了大明江山的微缩沙盘。

“千红一窟(哭),万艳同杯(悲)”,被读作“千朱一哭”,悼念所有朱明皇族。

更绝的是,一部真假莫辨的“癸酉本”《石头记》后28回在网络上流传,其中林黛玉竟率家丁抗清,战死沙场。此本虽被主流红学界断为现代伪作,却不妨碍它在部分网民心中成为“终极答案”,引爆“原来如此”的集体惊叹。

这套解读体系,以蔡元培先生《石头记索隐》为远祖,在短视频时代借力算法病毒式传播,将“贾王薛史”解为“家亡血史”,将“四月二十六日葬花”关联“扬州十日”,每一处闲笔都成了伏脉千里的“反诗”。

红楼梦的经典,在猎奇滤镜下,变成了一本布满摩斯电码的谜语书。

2

然而,当情绪退潮,让证据浮出水面,这套宏大叙事便显得千疮百孔。

首先,作者的立场是个“硬伤”。曹雪芹出身满洲正白旗包衣世家。什么是“包衣”?那是清代皇室的家奴,是“自己人”。


曹雪芹的曾祖母是康熙的保姆,祖父曹寅是康熙的发小兼宠臣,历任江宁织造、两淮巡盐御史这样的肥缺。曹家的荣华富贵,与清王朝的兴盛深度绑定,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要求一个吃着“皇粮”、靠着皇权滋养的家族子弟,在小说里呕心沥血地“悼念前朝”、策划“反清复明”,这可能吗?不符合最基本的人性与利益逻辑。

乾隆皇帝读过《红楼梦》,认为写的是康熙朝大臣明珠的家事;连慈禧太后都亲自批阅过抄本。若书中真藏有如此明显的“反动”隐喻,在文字狱登峰造极的清代,曹家恐怕要被诛九族,而非仅仅抄家了事。

其次,文本细节处处是“反证”。翻开《红楼梦》,满眼是清代的生活实录:人物穿“箭袖”(满族骑射服饰),吃“克什”(满语“恩赐”),披“哆罗呢”外套,喝奶茶,行“打千儿”礼。

这些是明末的汉人生活中所没有的。作者对清代上层社会的生活描绘得如此自然熟稔,正源于其切身经历。

而且,书中对“朱”姓并无好感,有招摇撞骗的“朱大娘”,有被骂作“死猪子”的朱嫂子。若真为悼明,岂会如此作践“国姓”?

最后还要说一句,这套方法论太过走火入魔了。索隐派的核心技艺“谐音拆字法”,这早被胡适讽刺为“猜笨谜”。按此逻辑,任何文本都可以被“索”出任何“隐”。

南京大学苗怀明教授曾让学生用此法证明自己是《红楼梦》作者,学生仅凭其籍贯(四川)、姓名(“苗”通“庙”,暗指皇家)就轻松“论证”成功。


这戏谑的实验,恰恰揭示了脱离文本实证、无限推演的荒谬性。将文学变成密码学,每一个字都会成为嫌疑犯,这当网络梗玩玩是可以的。仅此而已。

3

那么,一个在学界看来漏洞百出的说法,为何能在民间,尤其在年轻网民中拥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

或许这里面有历史悲情与身份焦虑的投射?在社会经济转型、全球化深入、文化自信被反复提及的今天,部分公众,特别是年轻人,似乎产生了一种对自身文化根源与历史连续性的强烈追问与焦虑。

明清易代,被简单叙事塑造为一次“文明断层”。“悼明说”恰好提供了一个情绪出口,它将复杂的王朝更替、历史兴衰,简化为一个充满悲情的、有明确“受害者”(明朝/汉文化)与“加害者”(清朝)的善恶故事。

通过将《红楼梦》解读为一部“遗民血泪史”,读者仿佛与那段历史产生了直接的情感连接,完成了对“我们为何成为我们”的一种悲壮想象。

薛宝钗“夺婚”,被隐喻为“满清窃取华夏”,进而关联近代落后的屈辱,完成了一次跨越时空的情绪嫁接。

短视频算法的“猎奇经济学”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流量为王的平台上,“黛玉=崇祯”“宝玉=玉玺”这类标题,犹如“文学界的震惊体”,是天然的爆款密码。

算法推荐机制不辨真伪,只认热度。越是简单、冲突、颠覆常规的解读,越能激发点击、评论与转发,从而形成信息茧房,将理性、复杂的声音隔绝在外。B站UP主“吃瓜蒙主”凭借此类内容月涨粉数百万,便是明证。

在这里,学术严谨性让位于传播刺激性,百年公案沦为一场追求感官刺激的“解密”真人秀。

但往好了说,这种游戏式的比附也是对传统学术话语权的“逆反”与“祛魅”。

主流红学研究历经百年,考据详实,但也难免给人以“学院高墙”之感。“悼明说”以民间的、叛逆的姿态出现,宣称发现了被“权威”掩盖的“真相”,天然带有挑战既定秩序的吸引力。

尤其当部分“癸酉本”等“新证据”出现时,尽管被指伪作,却满足了大众对“隐藏剧情”的窥探欲,完成了对经典阐释权的“二次争夺”。这背后,是一种“我能看懂专家看不懂的东西”的伪智力快感。

归根结底,这场喧嚣是一场时代情绪、媒介变迁与经典阐释的复杂合谋。它暴露的,与其说是《红楼梦》的秘密,不如说是我们自身的渴望:渴望从经典中寻找确凿的历史答案,渴望用简单框架理解复杂世界,渴望在娱乐化消费中完成深沉的文化认同。

套用鲁迅先生的话,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

经典的生命力在于其开放的多义性。但危险在于,当“排满”或“悼明”的单一透镜,遮蔽了宝玉反抗“文死谏、武死战”的启蒙光芒,消解了黛玉“质本洁来还洁去”的生命哲学,漠视了书中对无数鲜活个体命运的真切悲悯时,我们或许赢得了一场猎奇的狂欢,却失去了与那“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的永恒人性真正对话的机会。

当热搜退去,或许我们该重拾那被遗忘的初心。翻开书页,读一段“寒塘渡鹤影,冷月葬花魂”的诗意,感受那超越具体朝代、直指人心幽微的,永恒的悲与美。那才是《红楼梦》之所以伟大的,真正不可索隐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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