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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为陈独秀民国二十六年春摄于南京第一监狱 |
人类民主制的发展，经历了古典民主、近代民主和后近代民主三个历史阶段。古典民主最初由血缘关系发展而来。近代民主则是在与封建专制的激烈斗争中发展起来的。当代，人类与封建专制独裁制度的斗争还没有最后完成，而由所谓“无产阶级革命”新兴的“一个主义、一个党、一个领袖”的新的专制独裁体制，却已对人类构成了更大的威胁。“后近代民主运动”要解决的就是这个问题。
在近代民主制尚不够完备、社会矛盾比较尖锐的十九世纪中叶，以建立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社会为号召的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学说兴起。马克思恩格斯设想的未来社会，是一个“自由人的联合体”。但是，它却必须经过无产阶级专政才能够到达，而无产阶级专政就是无产阶级民主：对敌人的专政和人民民主的统一体。列宁指出：“无产阶级民主比任何资产阶级民主要民主百万倍”①。这一套理论，以为工农服务为号召，打着“革命”、“解放全人类”的旗帜，受到了千百万民众的热诚拥护。实行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阵营”，兴盛时期，其人口竟达到世界的三分之一。
但是，与民众的期望相反，俄国“十月革命”建立的第一个无产阶级政权——苏维埃政权，和接着而起的所有所谓“人民政权”，满不是当年设想的那么一回事儿。所谓“无产阶级专政”，不仅没有比“任何资产阶级民主要民主百万倍”，而且根本就不是什么民主制度，就在专制制度中，它也是最坏的，对广大民众的迫害、压迫和剥削，超过历史上任何时代，千百万民众被剥夺得一无所有，完全沦为国家的奴隶。经过所谓“无产阶级革命”，人类社会不是大踏步前进，而是重新回到了“中世纪”，而且是更加严酷的“中世纪”。
发现“无产阶级专政”之害、从“革命阵营”里杀出来、从理论上对之进行批判、斗争，剥开所谓“无产阶级革命”的画皮，揭露其残暴面目的，当代最重要的人物有三位：俄国的格奥尔基・瓦连廷诺维奇・普列汉诺夫（1856—1918）、南斯拉夫的密洛凡•德热拉斯（1911-1995）和中国的陈独秀（1879-1942）。②
陈独秀（1879-1942）的民主思想分前后两个时期，前期（1937年前）反军阀和支持他们的帝国主义，属于近代民主的范畴，后期（1938年后）重在揭露“无产阶级专政”的罪恶，属于后近代民主的范围。陈独秀对苏维埃政权批判的深刻与独到，使他与普列汉诺夫、德热拉斯并列，同为当代世界的“思想三杰”。他们都是全球后民主运动的伟大旗手。
① 列宁：《无产阶级革命和叛徒考茨基》第二章
② 俄国“十月革命”胜利时，还被关在德国布勒斯劳监狱中的杰出女革命家罗莎・卢森堡（1971-1919）虽然没有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生活过，没有切身的体会，但是从列宁“取消一切民主制”、用苏维埃代替根据普选产生的代议机构、认苏维埃为劳动群众“唯一真正的代表”等言行中，看出他们实行的是“一小撮政治家的专政”，“根本是一种小集团统治”,说“他们建立了一个更为等级森严的社会”，批评“他们不对民主和自由开门，因为民主和自由就意味着他们的垮台”。她的精辟分析，对人们认识苏维埃政权的本质，也有重要的价值。
民众对“无产阶级专政”的不懈反抗与斗争
共产主义政党领导的“无产阶级专政”，从建立之日起，就遭到民众的强烈抵抗。近百年来，斗争从未停止过。例如：
1917年俄国“十月政变”后，被列宁派往农村、抢夺粮食的武装粮食征集队三万多人，被农民就地杀死者就有七千多。1021年3月1日，曾炮轰冬宫的喀朗斯达德的水兵和工人15000人，在“建立一个没有共产党的苏维埃共和国”的口号下，发动了“第三次革命”。①
1953年6月17日，为反抗共产主义者的独裁统治，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全国700多座城市同时举行罢工，几百万起义者包围和冲击党政机关250处，占领了11座区议会大楼、夺下9座监狱，释放了大约1400名囚犯。尤其是东柏林，实际上已落在起义者手中。东德党政领导人在苏军的庇护下仓皇撤到驻德苏军管制委员会所在地卡尔韶斯特区。②
1956年6月28日，波兰历史上第一次发生了针对波兰统一工人党的大规模罢工事件——波兹南事件。当天，采盖尔斯基机车车辆制造厂约80%的职工举起“要面包和自由”的标语，上街游行，高呼：“俄国佬滚回去”、“释放囚犯”和“打倒秘密警察”等口号。到达省党委和市政府大楼时，已经聚集了约10万人。示威者们涌向姆温斯卡街监狱，将其占领，解除了狱警的武装，释放了257名囚犯。③
1956年10月23日至11月4日，匈牙利民众对苏联的傀儡匈牙利人民共和国政府不满，自发进行了全国性革命。以学生运动开始，二十万人参加游行示威，高呼 “俄国佬滚出去”、 “我们要纳吉”等口号。匈党党员纷纷退党，党员人数由87.1万骤降至不到3.8万。纳吉政府宣告匈牙利中立，退出华沙条约，同时致信联合国秘书长，要求四大国给予援助来保卫这个国家的中立。④
1968年1月3日至5日，捷共中央顺应民意，举行全会,选举杜布切克为捷共中央第一书记。后来，捷共中央通过了党的《行动纲领》，内容包括：修正共产党的权力集中；恢复在大清洗中牺牲者的名誉；引进市场机制，进行经济改革；言论和艺术活动的自由化,等。得到民众的热烈拥护。这就是著名的“布拉格之春”。⑤
1980年8月，波兰格但斯克的列宁造船厂和什切青造船厂陆续罢工，反对在提升物价的同时减缓工资。罢工运动声势浩大，沿着海岸迅速扩展。劳工开始占领各式各样的工厂，从采矿场至造船厂。几天之内，200座工厂加入了罢工，到了8月21日，整个波兰都受到了罢工的影响，从沿海城市的造船厂到西里西亚工业区的采矿场都陷入停顿。罢工委员会组织了超过600座工厂、遍及全波兰的罢工。8月31日，社会主义国家历史上第一个由工人自己组织的、非共产党控制的工会——团结工会诞生。⑥
1989年5、6月，中国爆发了世界共产主义运动史上反专制独裁、要求民主、规模最大的群众运动，震惊了世界。中国的这次“天安门事件”，是世界近代史的转折点。从此，盛极一时的“社会主义阵营”分崩离析。历史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
在民众的反抗斗争下，1990年，第一个、也是最大的“无产阶级专政”国家——苏联解体。此后“社会主义”国家，纷纷放弃专制独裁，改恶从善，14个国家中，改行民主制度者10个国家：苏联、南斯拉夫、蒙古国、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匈牙利、保加利亚、捷克斯洛伐克、波兰、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其中，苏联并分解为：俄罗斯、爱沙尼亚、拉脱维亚、立陶宛、白俄罗斯、乌克兰、摩尔多瓦、阿塞拜疆、格鲁吉亚、亚美尼亚、乌兹别克、土库曼、哈萨克斯坦、塔吉克、吉尔吉斯十五个国家。南斯拉夫分解为：斯洛文尼亚、克罗地亚、波斯尼亚和塞黑哥维那、南斯拉夫、马其顿五个国家。捷克斯洛伐克分解为：捷克和斯洛伐克两国。坚持共产党领导的所谓“无产阶级专政（或称人民民主专政）”的，现在仅有中国、朝鲜、古巴、越南四国。
- 辛灏年：《俄罗斯共和国74年史略》，《黄花岗杂志》2004年第3期
③ 百度百科・波兹南事件
④ 百度百科・匈牙利十月事变
⑤ 百度百科・亚历山大杜布切克；百度百科・布拉格之春
⑥ 维基百科・波兰团结工会
苏维埃政权使工农一并成为国家的雇工与农奴
被誉为“俄国马克思主义之父”的普列汉诺夫（1856—1918），是国际工人运动著名的活动家，学识最为渊博的马克思主义宣传家，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创始人之一，1903年曾主持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并被选为党的总委员会主席。是他，早早就看出了共产主义运动的问题。在1918年临终时，指出：“马克思所理解的无产阶级专政，无论现在还是未来，永远不能实现”。他揭露：“布尔什维克不能给人民以民主和自由，因为他们一实施民主和自由，马上就会丧失政权”。苏维埃政权“所进行的剥夺是令人发指的违反法纪和践踏文明的行动”，“他们依靠步枪和革命口号来动手抢走农民手中最后一只母鸡。”被剥夺得精光的工人“从资本家的雇工变成国家—封建主的雇工”，农民则“变成国家一封建主的农奴”。他预言：“列宁的无产阶级专政将迅速变为一党专政，党的专政将变为党的领袖的专政，维持领袖权力的起先是阶级恐怖，后来是全面的全国恐怖。” 他说：“我很有把握地断定：布尔什维克的垮台是不可避免的！”经由“饥荒危机”、“经济破坏的危机“、“政治经济性质的危机”和“意识形态危机”，“最终必将垮台，这是时间问题，任何人都不能改变历史发展的进程”。① 普列汉诺夫深刻地揭露了所谓“无产阶级专政”的残暴本质，它不是什么“大众当权”，而是“一党专政”、“领袖的专政”，实行的是“阶级恐怖”“全国恐怖”，工农不过是国家的雇工与农奴。 普列汉诺夫并且科学地预告了布尔什维克政权的必然灭亡。
“共产党阶级”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对人民控制
得最全面的一个阶级”
德热拉斯（1911-1995）是南斯拉夫著名的政治活动家，早年追随铁托革命，参与领导了南斯拉夫人民的反法西斯武装斗争。他是南共主要领导人之一，曾担任过副总统、南共政治局委员、中央书记等重要职务。后因主张把南共变成一个议会民主政党，实行多党制，而被开除党籍，并被逮捕判刑。1956年11月入狱前，撰写了《新阶级——对共产主义制度的分析》一书，指出：由当代“无产阶级革命”建立的所谓“新社会”，是“一种特殊型类的新的社会制度”，“官僚在社会中居于一种特殊的特权地位，掌握行政大权，控制国民收入和国家物资”，而人民则“呻吟于共产主义专政下”。 “财产在法律上被认为是社会的和国家的，但实际上却由一个小集团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加以经营。”“所谓‘社会主义所有权’不过是真正的政治官僚所有权的假面具”。这是“一个特定的社会阶级：所有权阶级”。“这个新阶级并非突然兴起的，而是由一个革命的集团发展为一个掌握所有权的反动的集团” ，“党是那个阶级的核心和基础”，所以，也可以称之为“共产党阶级”。“这个新阶级运用权威及行政特权而创造出来的所有权和剥削方式，是一种连这个阶级自己也不敢承认的体制。” “与以前的革命相反，共产主义革命是以取消阶级为号召开始，但最后竟造成一个握有空前绝对权威的新阶级。其他的一切都不过是欺骗和错觉而已。”
德热拉斯指出：“共产主义的权力机构导致世界上最巧妙的暴虐统治和最残酷的剥削”，“这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对人民控制得最全面的一个阶级”。“独裁就是这个制度本身，就是这个制度的肉体和灵魂，也是这个制度的本质。”所谓“无产阶级专政”早就变成一句空口号。它只是“党的专政”而已，而且不可避免地演化为“领导人的专政”。“这个新阶级退出历史舞台……（的）一天是必然要到来的”。 ①
德热拉斯提出了“共产党阶级”这样一个全新的科学概念，精辟地分析了所谓“社会主义”不过是“共产党阶级”统治、压迫、剥削人民的一种“新的社会制度”，在政治上，它是“世界上最巧妙的暴虐统治”，在经济上则是“最残酷的剥削”。“独裁”，就是这个制度的“肉体和灵魂”，“也是这个制度的本质”。
① 德热拉斯：《新阶级—对共产主义制度的分析》（陈逸译），世界知识出版社
苏联的问题不是斯大林个人问题，而是制度问题
陈独秀（1879-1942）曾经高举民主和科学两面大旗，在中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文化思想革命的风暴。他创建了中国共产党，连续担任了五届党的总书记，实际领导了最初几年的中国无产阶级革命运动。
和普列汉诺夫、德热拉斯不同，陈独秀没有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生活过，但他亲历了中外共产党对“异议人士”的迫害，清楚地知道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苏联实行无产阶级专政，……专政到人民，甚至专政到党内”。 ① 他说：苏联“剩余劳动在名义上归了工人自己的国家，而实际上远远优裕过一般工人工资和生活的高级职员及寄生官僚这一阶层，还存在着”②， 苏联已不再是工人国家，也不是托洛斯基所说的“堕落的工人国家”，而是一个官僚国家。“是世界列强之一而已，若要硬说她是社会主义国家，便未免糟蹋社会主义了。”③ 他比喻：苏联的独裁者斯大林，就像古代传说中之大疠疫鬼伯强，“高踞万民上，万民齐屏营”，“二者惟君择，送死顺则生”，“云雨翻覆手，信义鸿毛轻。食人及其类，勋旧一朝烹。”④
但是，陈独秀认为：苏联的问题不是斯大林个人的问题，而是制度问题。他说：“史大林（今译：斯大林）的一切罪恶，乃是无级独裁（即：无产阶级独裁——引者）之逻辑的发达。试问史大林一切罪恶，那一样不是凭借着苏联自十月（指：“十月革命”——引者）以来秘密的政治警察大权，党外无党，党内无派，不容许思想、出版、罢工、选举之自由，这一大串反民主的独裁制而发生的呢？若不恢复这些民主制，继史大林而起的，谁也不免是一个“专制魔王”。“所以，把苏联的一切坏事，都归罪于史大林，而不推源于苏联独裁制之不良，仿佛只要去掉史大林，苏联样样都是好的，这种迷信个人、轻视制度的偏见，公平的政治家是不应该有的。”⑤ 陈独秀指出：“说史大林的罪恶非由于十月以来苏联制度之违反了民主制之基本内容……，而是由于史大林的个人心术特别坏，这完全是唯心派的见解。”⑥ “苏联二十年的经验，尤其是后十年的苦经验，应该使我们反省。我们若不从制度上寻出缺点，得到教训，只是闭起眼睛反对史大林，将永远没有觉悟，一个史大林倒了，会有无数史大林在俄国及别国产生出来。在十月后的苏俄，明明是独裁制产生了史大林，而不是有了史大林才产生独裁制。”⑤
① 濮清泉：《我所知道的陈独秀》，转引自唐宝林：《陈独秀传——从总书记到反对派》，282页，上海人民出版社
②《陈独秀文章选编》下，636页，三联书店
③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50页,自由中国社，民国三十八年九月再版
④ 王光远：《陈独秀年谱》，369-370页,重庆出版社
⑤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20-21页
⑥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20页
以特务统治为基础的“格柏乌政制”
陈独秀所谓“制度问题”，指的就是“一个主义，一个党，一个领袖，不容任何异己之存在”①、党为国之主干、党国合一的“党国体制”。 正像列宁要求的那样：布尔什维克必须“一党专政”，“不得谋求与其他政党的任何接近”。② 政权由一党（即：共产主义政党）专制包办，其他政党全部取缔或者只是用于摆设的“花瓶”，而这个党的一切大事又只听命于一位领袖，“党政军民学”、“东西南北中”，概由此最高独裁者一人说了算，和过去帝王的“一言九鼎”一模一样。全国全党全社会只允许一个主义（即：马克思主义）的思想统治，“舆论一律”，只允许一种声音存在，其他一概排斥、打倒。陈独秀当年曾用四句话精辟地概括过国民党排除异己的独裁本质：“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③ 其实，用它来表述无产阶级政党，最确切不过。
这种党就是国、国就是党的“党国体制”，以秘密政治警察为其统治的主干。陈独秀因此把苏联政权径直地，或则称为“格柏乌政治”④，或则称为“格柏乌政制”。 ⑤ 陈独秀贡献的“格柏乌政制”这一科学概念，其价值之重要,与德热拉斯创造的“共产党阶级”的科学概念，不分轩轾。
所谓“格柏乌”， 即苏联政治保安局（简称GPU，“格柏乌”乃其音译），前身叫“契卡”（ Cheka，“肃反非常委员会”之简称，“契卡”是其音译），后身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臭名昭著的“克格勃”（ КГБ，“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 “克格勃”是其音译）。“契卡”——“格柏乌”——“克格勃”，是一个属于政府系列、却凌驾于党、政、军各部门之上的机构，只对苏共中央总头目负责。它的职权非常之大，涉及国内的所有领域，监控党、政、军各个部门,是苏维埃政权的“通灵宝玉”,是苏维埃政权之为苏维埃政权的特质所在，既是它的保护神，也是它的象征、灵魂。共产党就是立足在它的基础上来实行统治的。没有“格柏乌”特工对领导班子和全民的暗中或明目张胆地监视和强有力地控制，没有由此而造成的、遍及社会各个角落、沁入骨髓、无人能够逃脱的“心理恐怖”，苏维埃政权不可能维持下去。陈独秀说：“史大林一切罪恶”都是“凭借着苏联自十月以来秘密的政治警察大权”“而发生的”；“除了史太林手中所掌握的军警法庭等国家统治机关”，不能“寻着一个悬在空中的苏联”。
依靠着秘密政治警察等统治工具，苏共铸造了一个“铁打的江山”，垄断着政治，垄断着经济，垄断着思想文化。在“党天下”下，全体民众沦为奴隶，丧失了所有的权利和自由，唯有“俯首听命”，遭受最残暴的压迫和最残酷的剥削，除身体因被“共产党阶级”奴役、有其使用价值、因而得以保留外，其他一切都丧失殆尽，成为陈独秀所说的“无思想脑神经无自由意志的牛马器械”①。大批有思想见解的知识分子身陷囹圄，或被“开除国籍”，赶往境外，社会上一星半点的思想空间都没有。在我们中国大陆，现在甚至连人民政府自己的国务院总理、新闻出版署署长的著作，也不能面世，而必须拿到异地香港去出版。——制度之荒谬，竟至到了如此程度！
①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27页
② 李玉贞：《一部颠覆性著作：[二十世纪俄国史]》，《炎黄春秋》2010年第10期
③ 《陈独秀诗存》，81页，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
④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14页
⑤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16页
苏联是“首倡独裁制本土”
晚年陈独秀研究了从古至今的世界民主发展的整个历史，并对未来进行了展望，列表指出民主制的发展轨迹是①：
上古世界——“氏族社会民主制”
古代世界（希腊罗马）——与大地主大巫军事首领的专制并存的“城市市民的民主制”
近代世界——与封建诸侯及其末期的君主专制并存的“资产阶级民主制”；与法西斯蒂专制并存的“无产阶级民主制以至全民民主制”
未来世界——。
与此同时，他又研究了当代专制独裁制度发展的断代史，指出：苏联的政体是当代新的专制独裁制度之所本，是“首倡独裁制本土”，“苏俄的政制是德意的老师”。② 确实，苏联“一个主义，一个党，一个领袖”政体横扫一切、无坚不摧的力量，激发了政治野心家、阴谋家们跃跃欲试的情怀。在它于1917年建立八年后的1925年，墨索里尼学它的样子，在意大利建立了法西斯主义独裁的统治；此后九年的1934年，希特勒成为德国元首，推行“国家社会主义”，仿照斯大林，建立了一个同样残暴、但危害世界更为严重的法西斯政权。希特勒的所谓“国家社会主义”，正像陈独秀揭露的：“是普鲁士与布尔什维克之混合物。”陈独秀把这三个国家的政体统归为一类：“俄德意的法西斯制”③、“德俄的独裁”④。
①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41页
②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22-23页
③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23页
④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19页
当代专制独裁制的五条标志
陈独秀在深刻揭露“无产阶级专政”的罪恶的同时，对比研究了资本主义文明。他尖锐地指出：民主就是民主，根本没有什么“无产阶级民主”和“资产阶级民主”之分。他说：“民主是自从古代希腊罗马以至今天明天后天，每个时代被压迫的大众反抗少数特权阶层的旗帜”，“民主……有它的具体内容，资产阶级的民主和无产阶级的民主，其内容大致相同，只是实施的范围有广狭而已。”① 经过深入地研究，陈独秀创造性地提出了识别民主和专制的五条具体标准②，充实、发展、完善了民主学说的思想宝库：
- 有没有真正的选举？——英美法的民主制：“议会选举由各党（政府反对党也在内）垄断其选举区，而各党仍须发布竞选的政纲及演说，以迎合选民要求，因选民毕竟最后还有投票权。开会时有相当的讨论争辩。”俄德意的法西斯制则：“苏维埃或国会选举均由政府党指定。开会时，只有举手，没有争辩。”
二、有没有法治？——英美法的民主制：“无法院命令不能扑人杀人。”俄德意的法西斯制：“秘密政治警察可以任意扑人杀人。”
三、有没有反对党？——英美法的民主制：“政府的反对党派甚至共产党公开存在。”俄德意的法西斯制：“一国一党不容许别党存在。”
四、民众有没有自由？——英美法的民主制：“思想言论出版相当自由”。俄德意的法西斯制：“思想言论出版绝对不自由。”
五、是否允许罢工？——英美法的民主制：“罢工本身非犯罪行为。”俄德意的法西斯制：“绝对不许罢工，罢工即是犯罪。”
陈独秀强调说：“特别重要的是反对党派之自由。”③
陈独秀在这里贡献的是一面“照妖镜”，一切伪民主，在这面镜子的映照下，原形都将被识破，而无可逃遁。有真正的选举，有法治，特别有反对党，民众有各种自由，允许罢工，就是民主；反之，没有真正的选举（只有走过场的所谓“选举”），没有法治（只有人治），没有反对党（甚至连结社自由也没有），民众丧失自由，不准罢工，就是专制，不管当权者的“革命”说辞何等动人，给制度披上的“特色”外衣何等美丽迷人。
陈独秀提出的五条标准，清楚、具体，没有丝毫含糊之处。他就这样给了后近代民主时代一个识别民主与专制的十分重要的思想武器，这是他对世界民主事业的一个十分杰出的贡献。
①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19-20页
②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23-24页
③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26页
不能“听任格柏乌蹂躏全人类”
陈独秀视野广阔，以锐利的眼光，看穿了所谓“格柏乌”体制不仅危害苏联，而且危害世界。他指出：苏联的“格柏乌”是现代世界独裁体制的“母体”，发源地。“一班无知的布尔什维克党人，……把独裁制（指：所谓“无产阶级独裁”——引者）抬到天上，把民主（指：所谓“资产阶级民主”——引者）骂得比狗屎不如，这种荒谬的观点，随着十月革命的权威，征服了全世界，第一个采用这个观点的便是墨索里尼，第二个便是希特勒，首倡独裁制本土——苏联，更是变本加厉，无恶不为，从此崇拜独裁的徒子徒孙遍了全世界，特别是欧洲，五大强国就有三个是独裁。……第一个是莫斯科，第二个是柏林，第三个是罗马。”① “现在德俄两国的国社主义及格柏乌政治，……是现代的宗教法庭。此时人类若要前进，必须首先打倒这个比中世纪的宗教法庭还要黑暗的国社主义与格柏乌政治。因此，一切斗争（反帝斗争也包含在内）比起这个斗争都属于次要又次要地位，若是有害于这个斗争的斗争，更是反动的。”②
破坏严重的人类大劫难——第二次世界大战，就是由同样实行“一个主义、一个党、一个领袖”独裁体制的法西斯德国和苏联瓜分波兰而开始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正在激烈进行的1942年4月19日，陈独秀发出号召：“加紧主观上之努力，在此次大战中，彻底击溃希特勒及其伙伴的势力，而加以严厉地惩戒，以民主自由的巨大潮流，淹没法西斯蒂的思想，使之不能在战后胜利的国家内，以别种形式而复苏，而蔓延，使人类近代的进化史，走向另一条路，即不经过整个黑暗时期的法西斯蒂专制，而由资产阶级民主制，直接走到未来世界更扩大的民主制；即令不可能，也要用‘知其不可而为之’的精神，影响下一代的青年，继续努力，缩短将来的法西斯蒂黑暗时期，至可能的极限。”③ 他说：“一个格柏乌的苏俄已足够使人们窒息了”④，不能“听任格柏乌蹂躏全人类。”⑤
①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22页
②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14页
③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42页
④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19页
⑤ 陈独秀：《陈独秀最后对于民主政治的见解》,24页
普、热、陈后近代民主学说的重要价值
人类曾经误以为“苏联十月革命开辟了人类历史的新纪元”、“共产主义是天堂”，后近代民主运动思想三杰——普列汉诺夫、德热拉斯、陈独秀，破除了此类神话，从思想愚昧中，解放了广大的民众，从歧路里拯救了世界。他们揭露了“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的真面目，戳穿了列宁的“无产阶级民主比任何资产阶级民主要民主百万倍”的谎言，指出：所谓“无产阶级专政”其实只是共产党的“一党专政”，是“共产党阶级”对广大民众实行的“世界上最巧妙的暴虐统治和最残酷的剥削”，“格柏乌政体”是“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对人民控制得最全面”的专政，在此专制统治下，工人农民一并沦为国家的雇工与农奴。他们的理论概括，为人类认识世界、踢掉社会发展的绊脚石、继续前进，提供了锐利的思想武器。
普、德、陈三位都是世界最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家、宣传家，而且参与了各自国家无产阶级革命政党的创立与领导，是各自国家极其重要的无产阶级革命家。他们理论素养之高，革命经验之丰富，不是一般人所能够比拟的；个人智商也都很高。他们都是在“无产阶级独裁”出现初期，彼此没有任何沟通的历史条件下，不约而同地，以锐利的目光，透过其“革命政权”的华丽外衣，看清了它对世界的严重危害，这绝不是偶然的。
遗憾的是：普列汉诺夫的见解，根据本人的遗愿，迟至苏共统治崩溃之后，于1999年11月30日才在俄国《独立报》发表面世。而德热拉斯的《新阶级》则于1957年在美国出版。陈独秀论民主的上述书信和文稿，写作时间介乎上述两位大家之间，但却早在1949年9月，就已经第三次印刷出版。在揭露无产阶级专政真正面目的重量级理论家中，陈氏的观点最早为世人所知。其历史意义与价值、对世界的影响，是不能低估的。
陈独秀七十年前，从世界历史发展全局的高度，提出的反对“国家社会主义和格柏乌政制”、“直接走到未来世界更扩大的民主制”、不能“听任格柏乌蹂躏全人类”的任务，其意义十分重大。摆在全人类面前的这个艰巨的历史任务，虽然取得了伟大的胜利，但还远远没有完成，有待今人和后人的继续努力。
当前，世界民主力量与“无产阶级独裁”“战犹酣”。在此历史关头，普、德、陈三位的思想遗产，非常值得重温；它们是帮助人们认识“一个主义、一个党、一个领袖”独裁制的锐利思想武器，是照耀人类在民主大道上继续前进的灯塔。他们的科学分析，给了人们以夺取胜利的无穷勇气和无比坚定的信心，是引导这场斗争取得最后胜利的伟大指针。
人类同封建专制制度及其残余的斗争，已经有了几百年的经历，目前这个斗争还在进行着。在这场波澜壮阔的斗争中，民主制有了长足的进步，从古典民主进化为相当完美的近代民主。人类反对新形态的专制制度——“无产阶级独裁”并肃清其残余的斗争，同样将是漫长的，不可能一蹴而就。这场斗争到现在为止，尚不足百年。在这场尖锐复杂的斗争中，近代民主同样必将吸收大量新的营养（包括反面的历史教训），从而演化为更人性、更圆满、更丰富的后近代民主。人类在自由的道路上，将因此而前进一大步。
后近代民主学说与中国
正确地认识“俄国十月革命”和它产生的苏维埃政权，不仅在当时，就是今天，依然是一个原则性的问题，特别在长期“一边倒”、“以俄为师”、认准了“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的中国，其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对于尚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痛苦呻吟的我们中国人民来说，普、热、陈三位的教诲，尤其显得价值连城，我们今天读着，倍感亲切，觉得句句都说在了我们的心坎上。无论路上布满何等样的荆棘，遵循他们三位的光辉教导前进，从落实现有宪法的各项具体规定着手，保卫公民自由，维护公民权利，一步一步地踏踏实实地推进中国的民主事业，最终必能实现从“党主”到“民主”的转变，还权于民，还地于农，还军于国，到时，民众头上定将被空气清新的自由的天空所笼罩。这是无可抗拒的历史潮流，顺其者昌，逆其者亡。任何反对者，都不可能逃脱其必然覆灭的命运。
当然，民主制度从诞生之日起，就是有缺陷的。早在两千多年前，伟大的苏格拉底就是以360票对140，而被自己的祖国——民主的雅典处死的。 蹂躏欧洲和世界、残害民众的罪魁祸首希特勒，是通过德国的民主程序，而上台执政的。英国人发动鸦片战争、侵略中国，也是议会民主表决决定的。这说明：现在的民主制度对内并不能完全有效的保护人民，不能完全避免政治野心家的上台，对外也不能有效地防止侵略扩张。至于其他方面，例如决策的效率缓慢，被选举出来的人如何兑现诺言、完全按选民意愿办事等，都还存在问题。美国每逢总统选举，总是大量浪费社会财富（虽然他们四年一次总统选举的开支只大约相当于中国“公仆”一年“三公消费”的1/74①），也叫人感到痛惜。总之，民主制需要改进者多多。
但是，与专制独裁相比，民主制毕竟具有无可比拟的优越性：它从根本上保证了人的自由和发展，而这正是人类社会之为人类社会之根本所在。所以，民主是永远值得追求的光荣而伟大的事业。
（2012.7.24初稿，2013.1.5修改，2013.7.1定稿于北京）
①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研究室特约研究员王锡锌2008年3月在《新闻1+1》节目中披露，他估算中国官员用于公款吃喝、公费出国、公车开支的花销一年有9000亿人民币。如果按2012年10月18日最新的6.25人民币兑换1美元计算，2008年中共政府官员的三公支出折合1440亿美元，相当于72次美国大选的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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