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2月31日星期二

林保華:中國暨大僑大培植 中共對台統戰奇兵

林保華
2025/01/01 
自由時報


反共網紅八炯與閩南狼陳柏源拍攝的揭露中共統戰台灣的影片,可說是揭露了中國統戰台灣的最新手法。特別指出中國的暨南大學與華僑大學已經成為中國的「統戰學校」,培訓中共的統戰奇兵。香港特區政府就是到這兩個學校招收香港警察作為幫兇。

毛澤東於一九三八年在《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一文指出:黨的建設、武裝鬥爭、統一戰線是中國革命的三大法寶。中共早有黨校、軍校,到最近才有統戰學校。中共建國執政已經七十五年了,至今還處於「革命」階段,怪不得如今不但「民不聊生」,甚至「官不聊生」。

暨南大學在一九五二年的院系調整時被廢。一九五五年我回中國時已經沒有這所大學,後來回中國的僑生越來越多,很多考不上自己所選填的大學,暨南大學於是在一九五八年恢復,以安置這些僑生,當然也有本地學生。地點就設在僑生回國參與「高考」的地點廣州。後來回國的僑生更多,一九六○年於是又在泉州設立華僑大學,僑生多屬閩粵籍,故在他們的家鄉安排他們。當時他們歸由教育部與僑委會雙重領導。

文革期間沒有僑生回國,這兩所大學也停了。到改革開放時,回國就讀的僑生雖然很少,但學校恢復了,二○一九年它們歸由中共中央統戰部領導,成為道道地地的統戰學校。

願意進入這兩所大學的,大多是準備到中國發展或在當地難以入學的僑生及港澳台生。例如,原本由中國人民大學法律系派老師赴香港樹人學院,培訓香港人熟悉中國法律,當時親共政黨民建聯就有一些成員接受培訓,以便將來到中國發展;有的則直接到中國就讀。後來的形勢發展是,他們之中有些人愛國爆棚,不留在中國發展,而是回到港澳台,成為中共滲透港澳台的逆襲奇兵。港澳早已淪陷,他們搖身當起警察或公務員,更領悟中共壓迫人民的模式。如今則傾全力逆襲台灣,要把台灣給港澳化,成為他們的最重要任務,也是我們面臨的巨大威脅。

台灣有些人去中國讀書,是為了便於在中國發展,中國學歷對他們是正面的政治資本;但若是回來逆襲台灣,他們的中國學歷就成為負面形象,於是就千方百計的隱瞞與刪除;即使被揭穿,也要勉強解釋。例如學中國法律或政治的,他們很難解釋把中國法律與政治搬回台灣做什麼?若為知己知彼,當然是例外,他們自然不須隱瞞或刪除中國學歷。近來中國的大學也在恢復「家政」學系,有些地區甚至有統戰部插手,難道準備培植人手將來「打入」台灣家庭?

揭露中共統戰影片中最重要一點是中共已經著手「利用台灣人對台灣搞統戰」,也就是「以台制台」。末代港督彭定康說:「我感到憂慮的,不是香港的自主權會被北京剝奪,而是這項權利會一點一滴地斷送在香港某些人手裡。」香港最後就敗壞在林鄭月娥、李家超等人手裡。台灣某些藍白人物也在幹這種事,台灣人必須給他們當頭棒喝!

(作者為資深時事評論員)

https://lingfengcomment.pixnet.net/blog/post/36704642

【書摘】李江琳《1959:拉薩!》 達賴喇嘛如何出走

作者:李江琳
(二版)出版日期:2016/09/15



《1959拉萨》——悲怆的青海湖 朗读



第十四章  「走!走!今夜就走!」
 
(一)
 
一夜平安。
 
宿鳥飛出窩巢,站在樹枝上,抖抖翅膀,發出清脆的啼鳴。夜色漸漸褪去,天終於亮了。這天是1959年3月17日,藏曆土豬年2月初8日。
 
羅布林卡花園開始蘇醒。御馬廄裡的馬打著響鼻,馬夫飼養的猴子拴在馬廄前的木柱上,拖著長長的鏈子上竄下跳。池塘邊的野鴨伸長脖子嘎嘎叫著,接二連三跳進水裡,受驚的魚一甩尾巴,忽一下潛到深處。
 
達旦明久頗章裡,電燈早早就亮了。達賴喇嘛照常在日出前起床,御膳房送來準備好的酥油茶和早餐。達賴喇嘛喝過茶,到經堂去念經打坐。侍從們輕手輕腳地走動,輕聲輕氣地說話,唯恐驚擾他。
 
太陽升起後,夏宮裡開始正常的活動。門口值夜班的警衛們換崗,侍從們來來往往,給噶倫和經師們送茶送飯,園丁提著水桶,為宮殿門前的花木澆水;在牆外安營紮寨的人們打著哈欠鑽出帳篷,有的圍著羅布林卡轉經,有的對著宮殿磕長頭。有人撿來枯枝點火煮茶,一道道青煙裊裊上升,融合在清晨的霧靄中。
 
路上開始有行人來往。林仁波切的僕人赤列朋措做完例行的雜事,走出仁波切的莊園,丹巴索巴也離開了住處。二人住在拉薩不同的地方,那天清早不約而同,都朝羅布林卡走去。這時候,一些民眾代表離開羅布林卡,去德吉林卡的印度領事館,借用那裡的發報機給當時在噶倫堡的夏格巴發電報,通知他說西藏已經獨立,請他通知印度政府和聯合國,派人來調查。
 
上午,達賴喇嘛召集噶倫們到第十三世達賴喇嘛的金色頗章開會,討論如何避免戰爭。「拉薩事件」已經爆發一個星期了,羅布林卡四周還有幾千民眾,一旦解放軍動武,勢必血流成河。前一天阿沛‧阿旺晉美派人送來幾封信,其中有一封是寫給噶廈的,這封信噶廈尚未答覆。西藏政教的最高層討論了半天,覺得唯一的辦法是給譚冠三去信,請求他不要動用武力驅散人群,讓噶廈再次努力說服民眾撤離。他們給阿沛回信說,民眾頭腦簡單,被情緒控制,但仍有可能撤離,噶廈會繼續努力。目前民眾事實上控制了羅布林卡,達賴喇嘛去軍區很困難,形勢好轉後,他一定會去。他們還附帶了一份密碼,說再次來信最好使用密碼。
把信送出羅布林卡頗費了一番周折。大門口的民眾志願警衛對官員們極不信任,所有外出的人都被盤問搜查,特別是從宮裡帶出去的信件。這封信如果被民眾看到,一定會引起極大恐慌。噶倫們想了各種辦法,最後,噶倫柳霞派一名僕人假裝買東西,把信帶出去,交給了阿沛。
3月10日以來,羅布林卡和工委之間已經無法直接聯繫,噶倫阿沛‧阿旺晉美成為兩方唯一的聯繫管道。至今沒有資料顯示,阿沛當時是否了解中方的意圖和中方的軍事部署。1989年3月出版的《西藏文史資料選輯》(十)中,收錄了原噶廈政府秘書格杰巴‧丹增多吉的一篇回憶文章。根據他的回憶,3月14日,他曾受索康等三位噶倫的派遣去見阿沛,帶去口訊:
 
因前天勝寶向人民代表頒發了指令,不准召開會議,將他們趕出了羅布林卡,同時還在想一切辦法穩定局勢。漢人方面有何動向,請指示。」另外還呈送了一本密碼簿,並說:「以後向噶廈寫信時請用此密碼撰寫。」我按此旨意,詳細地向阿沛作了匯報。阿沛聽完後說:「這次不是完了嘛,如諸地王決心這樣幹的話就是這種下場。難道漢人方面不作充分的準備嗎?因我家住在拉薩大橋附近,能聽到汽車晝夜不斷地來來往往的聲音。
 
從他的回憶來看,阿沛認為噶廈參與了「拉薩事件」,但達賴喇嘛並沒有與他們「合謀」。而且,3月14日,軍委已經給入藏部隊發出了預先號令,阿沛顯然不知情,他只是根據拉薩大橋上軍車晝夜來往這一現象,判斷軍區在作軍事部署。
 
阿沛匆匆寫了張條子,表示信收到了,認為達賴喇嘛去軍區的計畫很好,還說將會寫封更詳細的信。
 
紙條帶回羅布林卡。達賴喇嘛和噶倫們再次來到金色頗章開會,討論如何回覆。這時候,已經是拉薩時間下午一點多,也就是北京時間下午三點多。
 
會議正在進行,羅布林卡北面突然傳來巨大的爆炸聲。此時丹巴索巴正在北門邊,看到一發砲彈呼嘯而來,落在離羅布林卡約200多米的濕地裡,泥水飛濺。人們還沒明白出了什麼事,又一聲爆炸。
 
夏宮內外靜默片刻,緊接著傳來驚惶的呼喊:「砲彈!」「漢人開砲了!」「漢人要進攻了!」「要打仗了!」
 
黃牆圍繞的內宮裡,腳步聲、呼喊聲、拉槍栓聲響成一片,警衛們有的衝向大門口,有的衝向達旦明久頗章。一名噶倫衝出金色頗章,跑到大門口,高聲喊叫,叫志願警衛隊不要還擊。
會議室一片死寂,空氣彷彿凝結。所有的人同時想道:「開始了!」
 
局勢顯然已經不可逆轉。
 
大家不約而同轉過頭,望著他們的領袖,會議室裡最年輕的僧人。雖然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但決定還是只能由他來做。
 
是走?是留?這是一個關係到西藏前途和命運的決定。這位未滿24歲的青年僧侶臉色蒼白,一手扶頭,沉默不語。
 
半晌,他輕輕吐出一個字:“Kuten”。
 
(二)
 
西藏國家神諭,第十三任乃穹神諭洛桑晉美帶著幾名助手,匆匆來到經堂,走進佛像旁邊的小房間。
 
藏語Kuten,意為「神諭」,即「降神者」。在西藏的傳統生活方式中,神諭有重要作用。Kuten這個詞的本意是「基礎」,也就是說,神諭只是護法神的「身體基礎」,他的作用是讓護法神通過他的身體降臨,回答達賴喇嘛或者噶廈政府提出的問題。藏區有許多神諭,其中最重要的是乃穹國家神諭。他所降之神,是護法神多杰札登。
 
乃穹神諭有悠久的歷史。傳說蓮花生大師入藏的路上,一路「有力鬼神多有前來試道」,面對前來挑戰的鬼神,大師「以身、語、意三密無邊法力,收其命根,使其發誓聽命」。建立桑耶寺之前,「蓮花生大師降伏所有八部鬼神,令其立誓聽命,建立鬼神所喜之共祀,歌唱鎮伏鬼神之道歌,在虛空中作金剛部舞,並加持大地地基等」。
 
「八部鬼神」,即苯教信奉的瘟神、山神、地神、本土神、游神、龍神、獨腳鬼,和作祟鬼。傳說蓮花生大師運用超凡的能力,調伏了十二丹瑪女神,雪山長壽女神,降伏念青唐古喇山神等許多神靈,在「令其立誓聽命」後,根據他們的法力,將這些神靈指派為佛教的護法神。最後,只剩下五個法力高強、桀驁不遜的神靈拒絕聽命。蓮花生大師與這五個神靈進行了一連串惡戰,最終降伏了他們。
 
五神靈之一化為八歲小童,代表另外四個來見蓮花生大師,表示歸降,並願效忠。蓮花生大師拿起一枝象徵霹靂的金剛杵,在小童頭頂打下一個印記,在他的舌尖上塗了一點花蜜,然後封他為佩阿嘉頗(Pehar Gyalpo),令他們成為佛教護法神。由於佩阿嘉頗過於威猛,不能直接與世間接觸,必須通過一些聖器作為「物質基礎」,才能與他們溝通。蓮花生大師將這些聖器安置在桑耶寺。即便如此,佩阿嘉頗也不能與人類相通,降神時,前來的只是他的主要助手多杰札登。這個傳說只是有關多杰札登的眾多傳說之一。民間還流傳著其他不同的傳說。
佩阿嘉頗成為西藏政府的守護神,始自第五世達賴喇嘛。他親自督建拉薩城外的乃穹寺,並且把佩阿嘉頗的聖物從桑耶寺遷至該寺供奉。第十三世達賴喇嘛在位期間,乃穹寺僧人從第五世達賴喇嘛指定的101人增加到115人。由於達賴喇嘛和噶廈政府與護法神佩阿嘉頗的特殊關係,每當需要作出重大決策時,達賴喇嘛或者噶廈政府就會通過乃穹神諭來尋求護法神的指點。
 
過了一陣,洛桑晉美穿著降神法衣,在助手的扶持下,踉踉蹌蹌走出供他降神後休息的小房間。他身穿色彩斑斕的錦緞法衣,足蹬藏靴,胸前綴一面亮閃閃的圓型護心鏡,背後斜插四枝三角旗,頭戴裝飾羽毛、骷髏和鈴鐺的高冠。這套法衣從裡到外足足有八層,頭上的高冠重達30磅,全身裝束重達70磅。這套裝束使神諭舉步維艱,只能在助手的攙扶下蹣跚而行。
 
鼓號響起,僧侶開始誦經。在眾人緊張的注視下,洛桑晉美漸漸進入迷狂狀態。他甩開助手,踉蹌幾步,隨即拔出寶劍,用尊貴的步伐緩緩起舞。他的身體開始膨脹,面容扭曲,眼睛凸出,呼吸急促,全身的重量彷彿全然消失。陡然間,他發出一聲高喊。那聲高喊不僅改變了在場所有人的命運,也改變了西藏的歷史。
 
「快走!快走!今晚就走!」神志迷狂的神諭抓起紙筆,清楚地畫出一張路線圖。助手們一擁而上,七手八腳解開繩結,取下碩大的高冠,護法神脫體而去,洛桑晉美頹然倒地。
 
這時,已經是3月17日下午,北京時間4點多。
 
這天,在劉少奇的主持下,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討論西藏局勢。與會者的意見是:「最好設法讓達賴留在拉薩,他若硬是出走,這也沒有什麼不得了。因為我們現在工作的立足點已不是等待原來西藏政府一些上層分子覺悟,而是堅決平叛,全面改革。」
 
(三)
 
在作出重大而困難的決策前請示神諭,是藏文化的一個重要部分。請示神諭體現了藏人對世界和自身關係的理解。從人類學和宗教學的角度來看,神諭這一文化現象,是理解藏文明的一把鑰匙,也是理解西藏社會和歷史的必由途徑。因此,近百年來,曾經到過西藏的人類學家、民族學家和宗教學家,都對藏民族請示神諭的做法,抱持探索、理解和尊重的態度。可惜,對於1959年來到拉薩的中國軍人來說,這些文化現象只能凸顯他們自己的「先進性」,藏人視為神聖的神諭,是他們嘲笑的對象。

半個多世紀後,在達蘭薩拉法王府採訪時,我問達賴喇嘛:「當您做重大決策時,為什麼總會請乃穹神諭降神?您覺得他的預言可靠嗎?」
 
「我今年70多歲了,請教乃穹神諭差不多有60年,」達賴喇嘛說,「我不記得乃穹說錯過,一次都沒有。」
 
「那麼,」我接著問,「您覺得乃穹對您的決策有決定性影響嗎?」
 
「不完全如此,」達賴喇嘛回答,「乃穹神諭的話只是供我考慮的因素之一。我還會參考其他因素。」
 
1959年3月17日那天,「其他因素」無疑就是那兩發砲彈。達賴喇嘛的兩部自傳中都提到,那兩發射向羅布林卡的砲彈是促使他做出決定的主要原因。參與決策的藏人在回憶錄中,也都提到射向羅布林卡的砲彈對他們產生的震動,以及對達賴喇嘛出走的影響。1959年4月18日,達賴喇嘛一行到達印度後,向國際媒體發表了第一份聲明,其中提到「兩三發射向羅布林卡宮的砲彈」,使大家意識到達賴喇嘛面臨極大危險,因而決定出走。
 
達賴喇嘛發表上述聲明兩天後,中國政府以「新華社政治記者」的名義,對國際社會公開發表〈評所謂達賴喇嘛的聲明〉,斷然否定「兩發砲彈」一事:
 
聲明說人民解放軍在三月十七日以前就向拉薩和西藏增援,以及「三月十七日,迫擊砲朝著羅布林卡宮打了兩三砲」,這完全是徹頭徹尾的捏造。編造謊言的人給自己預先開了一道後門:「幸而砲彈都落到附近的一個池塘裡去了!」但是,解放軍既然要進攻,為什麼偏偏只打兩三發砲彈,而且在打進了池塘以後,就不多打一發呢?
 
既然否定了朝羅布林卡打過兩砲,自然沒有必要提及開砲的原因。很多年來,3月17日中方是否朝羅布林卡發射過兩發砲彈,一直是個未解之謎。
 
直到30多年後,「兩發砲彈」之謎才被無意中破解。1993年10月出版的《西藏平叛紀實》中,作者吉柚權首次披露,「兩發砲彈」確有其事:
 
(17日早上)叛亂武裝……連續三次向青藏公路管理局拉薩運輸站進行挑釁性射擊,密集的槍彈打壞了該站許多門窗,氣焰非常囂張。該站的經濟警察曾惠山對叛亂武裝的這種挑釁非常氣憤,沒有請示任何人就用60迫擊砲還擊了兩發砲彈,砲彈落在羅布林卡北面圍牆以北兩百至三百米處爆炸……

作者雖然透露一個名叫曾惠山的警察朝羅布林卡開了兩砲,但是沒有說明運輸站這樣一個非軍事單位為什麼擁有60迫擊砲,也沒有說明何以「經濟警察」可以操作砲。
 
1995年出版的《西藏黨史大事記》延續了《西藏平叛紀實》的說法,承認一個名叫曾惠山的警察朝羅布林卡開了兩砲:
 
羅布林卡的叛亂武裝十六日突然向青藏公路拉薩運輸站連續開槍射擊。運輸站處於羅布林卡、藥王山、布達拉宮等叛亂武裝據點的半圓形包圍中,是叛亂集團之間的一個咽喉。十七日,聚集在羅布林卡北側的叛亂武裝又向運輸站射擊,並向運輸站的油庫、碉堡發射砲彈三十餘發。該站經濟員警曾惠山擅自以60砲向敵還擊砲彈兩發,落在羅布林卡北圍牆以北的二百至三百米處。
 
值得注意的是,《西藏黨史大事記》中記錄的這一事件日期有所改變,「羅布林卡的叛亂武裝」對運輸站的「挑釁」從「17日早上」變成16、17連續兩天。更重要的是,「叛亂武裝」不僅朝運輸站射擊,竟然還發射了30餘發砲彈。根據這一記述,3月17日當天,「叛匪」不僅打了第一槍,甚至還主動出擊,發動了一場相當規模的砲戰,而一直等待對方先動手的解放軍居然沒有反擊。這段紀錄中沒有提到砲彈是否爆炸。
 
1995年內部出版的《平息西藏叛亂》中,對「兩發砲彈」的說法與《西藏黨史大事記》基本相同,雖然沒有提到發射砲彈者的名字,不過指出他不僅是警察,還是民兵。也就是說,面對羅布林卡的青藏公路管理局拉薩運輸站,其實是一個半軍事機構。
 
2008年出版的《解放西藏史》中,對這件事的描述又加入了新的內容:
 
17日……叛亂武裝增加了挑釁活動,不斷向解放軍駐地、地方企事業單位進行射擊。其中,青藏公路管理局拉薩運輸站遭到射擊的子彈最密集,拉薩油庫挨了30多發砲彈,油庫安全受到嚴重威脅。下午3時許,運輸站民兵、經濟警察曾惠山違反軍區規定,擅自用60迫擊砲向羅布林卡的叛亂武裝還擊了兩砲。砲彈落在羅布林卡以北圍牆外二三百米處。
 
照上面的說法,3月17日「叛亂武裝」已經開始向拉薩市的各解放軍駐地發動了全面進攻。如果確有其事,那麼1959年4月的新華社評論為什麼對此隻字未提呢?那時是最需要向國際輿論說明「平叛」理由的時候,竟然隻字不提連續兩天30多發砲彈攻擊拉薩油庫這樣嚴重的事情,無論如何是難以解釋的。

和所有此類衝突一樣,誰先開槍開砲,誰打了第一槍,直接影響輿論對各方行為之合法性與正當性的評判。1959年4月,是世界輿論對中國軍隊在拉薩「平叛」的正當性質疑最強烈的時候,如果「叛亂武裝」確已在3月17日就先發動了進攻,新華社評論必然會提出來以證明平叛之正當性。1959年4月不提,到2008年突然出現,那就只能證明,時至2008年,宣傳中仍然需要設法對五十年前「平叛」的正當性尋找理由,作出辯解。
 
在形勢極其緊張,上至中央軍委,下至軍區司令部都在加緊調兵遣將的時候,居然有民兵「違反軍區規定」擅自朝羅布林卡開砲,這本身就是個嚴重事件,恐怕沒有任何一支軍隊的指揮官能夠容忍這樣的事情。事後違令者即使不受軍法處置,至少也會對事件本身進行徹查。然而,從上述不同時期的描述來看,這一事件如果不是沒有調查清楚,就是只公布了部分訊息。
 
另一方面,無論是在中國大陸還是在境外出版的藏方資料中,均未提到17日上午,藏人曾對運輸站進行過密集的「挑釁性射擊」,或者開過砲。當時達賴喇嘛還在羅布林卡,藏人這樣做無異惹火燒身,給達賴喇嘛帶來極大危險,因此很難想像藏人會主動向解放軍駐地和各單位射擊。然而,如果沒有某種原因,曾惠山突然朝羅布林卡發射砲彈,似乎也說不通。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或許只能等到更多的資料面世,才有可能做出合理的解釋。
 
在當時的情況下,這兩發砲彈客觀上打破了雙方對峙的僵局,形勢急轉直下,促使達賴喇嘛作出決定。他相信,如果民眾不再有保護的目標,他們很快會離開羅布林卡,自行解散。他希望以這樣的方式來避免大規模流血。
 
(四)
 
在人類歷史這部大書裡,有無數強鄰入侵,小國覆滅,國君帶領臣屬倉皇逃走的故事。這些故事充滿野心、陰謀、霸道、無奈、惶恐、驚險、蒼涼,因此,「逃亡的國君」成為文學、戲劇和電影的常見主題。1959年達賴喇嘛的逃亡,不過是無數類似故事中的一個。但是,當這種中世紀常見的故事發生在20世紀,而且是在冷戰高潮的世紀中葉,故事的地點一邊是神秘的西藏高原,另一邊是同樣神秘的中國大陸;其主角一個是老辣的紅色帝王,另一個是年輕的雪域「神王」,這個故事就有了不同的意義。

表面上,整個事件隱含著「紅色中國」與「白色雪域」,「共產主義」與「宗教信仰」,昔日宮殿「中南海」與當日宮殿「羅布林卡」之間的秘密較量,但這較量的背後又隱含了「專制」與「自由」、「民族霸權」與「民族自決」等現代主題,其過程驚心動魄,跌宕起伏,極大地刺激了世界各地人們的想像力。
 
因此,幾十年來,達賴喇嘛出走這件事,在國內外演化成許多不同版本。這些版本有的是小說,有的是演義,有的是宣傳,有的是想像,當然也不乏神秘化和戲劇化的解說,使達賴喇嘛出走這件事顯得更加撲朔迷離。
 
首先,出走人數到底有多少?國外的敘述中通常避免提及具體人數,其原因在於,當晚離開羅布林卡的準確人數至今還是個謎。由於時間非常倉促,出走的安排雖然由帕拉統籌,但具體細節其實是由不同的人負責,因此,就連當事人的回憶錄中,也沒有說明3月17日夜晚,包括侍從和警衛在內,到底有多少人離開羅布林卡,研究者只能根據各種資料研判出大致的數字。
 
中國出版的書中,往往給出各種來源不明的數字。《西藏平叛紀實》中,作者提到跟隨達賴喇嘛離開羅布林卡的人數有600多人:
 
……叛亂武裝以解放軍開砲射擊為藉口,又以保護達賴安全為理由,當晚深夜挾持達賴從拉薩河南渡口逃向山南方向,叛亂武裝的上層集團六百餘人隨行。
 
《平息西藏叛亂》中有一篇題為「西藏平叛綜述」的長文,談到達賴喇嘛出逃時,也用了「600餘人」這個數字。
 
當時拉薩河然馬崗渡口,即中方文獻中所說的「老渡口」或「南渡口」,只有一條最多可載30人左右,形同一隻長方形大木箱的木船,3、4條牛皮船,每條最多可載10人,這還不算帶去的若干匹馬。渡船往返一趟至少30分鐘。以每小時渡過70人計,600多人渡河恐怕要費一整夜的時間15。而且,600多人離開羅布林卡,哪怕是分批離開,也很難不驚動牆外民眾,或者引起中方軍隊的注意。
 
也許是注意到了「600餘人」這個數字不合理,在《西藏解放史》中,出走人員的數字大幅減少,從600餘人減少到150人,並且提供了上述資料中沒有的細節:

15日,……上層反動分子加緊籌劃劫持達賴出逃的工作:擬定了一個150人的隨行人員名單;物色了7名年齡、相貌同達賴相似的僧人作替身,準備了與達賴喇嘛相同的衣服;選定了出逃的路線等。
 
3月15日當天,在拉薩找到7名與達賴喇嘛年齡相似的僧人並不難,但無論何時何地,要同時找出7名與達賴喇嘛年齡、相貌都相似的人,恐怕並非易事。該書沒有提供「替身說」的資料來源,實際策劃者帕拉和庫松代本的回憶錄均未提及「7名替身」這一細節。「7名替身」之說或許有好的戲劇效果,但這種無法考證的資料很難認定為史實。
 
該書沒有說明150這個數字是否包括僕從和警衛。離開羅布林卡時的警衛士兵是臨時安排的,並沒有在3月15日擬定。而達賴喇嘛本人的傳記和藏人的回憶中都說,跟隨達賴喇嘛進入印度的只有80餘人,其中有些是途中加入逃亡隊伍的。
 
1997年,當年在塞班島訓練阿塔和洛澤等人的CIA教員羅杰‧麥卡錫出版了一本書,其中提到達賴喇嘛出走時曾安排了兩支偽裝隊伍,用來迷惑追擊者。他注明該資料來源於貢保扎西和阿塔訪談。可是,他們兩人都沒有參與達賴喇嘛出走的策劃,貢保扎西見到達賴喇嘛是他自己逃到印度之後;阿塔則是在達賴喇嘛離開羅布林卡將近一周後才趕上逃亡隊伍,而且兩人自己的回憶錄中均未提及此事。很有可能,所謂兩支偽裝隊伍,只是帕拉安排在達賴喇嘛隊伍前後負責掩護任務的,羅杰‧麥卡錫誤解了掩護隊伍的目的。
 
根據藏方參與者的回憶,兩發砲彈爆炸後,民眾代表馬上來找噶廈。他們認為砲彈顯示中共軍隊在測試大砲,很可能過一兩天解放軍就會進攻羅布林卡。他們強烈要求噶廈安排達賴喇嘛去其他國家避難。
 
乃穹神諭降神後,走與留已經不是問題,怎樣走、去哪裡才是問題。
 
噶廈、基巧堪布噶章‧洛桑仁增、卓尼欽莫帕拉、庫松代本朋措扎西等人立刻召開緊急會議。噶廈傳達民眾代表提出的要求,並討論了出走的人員、時間和路線。計畫能否成功,關鍵的一點是不能驚動駐守在羅布林卡外面的民眾。一旦驚動民眾,立刻會有大批人自願護送達賴喇嘛,勢必引起解放軍的注意,如果軍隊出來攔截或者追擊,無疑會是一場惡戰,根本違背了出走的初衷。

為此,會議決定,事不宜遲,必須當晚離開,隨行人員除了達賴喇嘛的家人之外,3月10日之後一直在羅布林卡的三噶倫、兩位經師、帕拉、庫松代本、基巧堪布噶章,以及少數政府上層人士同時離開。為了不引起注意,這些人將分成三批過河,每批之間相隔約一小時左右。
 
從羅布林卡去山南有兩條路,一條從羅布林卡南面的然馬崗渡口渡過拉薩河;另一條路從羅布林卡北面的公路到曲水或貢嘎。討論後決定選擇第一條路線。這條路並非沒有危險,河對岸就有解放軍駐地,即八一農場,但是相對而言危險比較小,就算被解放軍發現,他們也得先過河才有可能攔截;即便驚動了民眾,大批人馬過河亦非易事。
 
人員、時間、路線選定之後,接下來就是具體細節的籌劃。噶廈將此事交由帕拉辦理。帕拉和庫松代本朋措扎西詳細討論了離開羅布林卡的細節,決定由朋措扎西安排達賴喇嘛的護送和警衛,功德林札薩和第二代本俊巴‧多杰才旦負責達賴喇嘛一路的安全,還研究了達賴喇嘛家人的出走方案。
 
所有的安排必須在不到半天的時間內完成。
 
代理噶倫柳霞、大秘書土登降秋、布達拉宮的代表曾諄‧羅桑頓珠等人去布達拉宮的寶庫,取出大金磚1塊、象牌金幣50枚、西藏金幣40枚、金螃蟹2只、金鐘1只、印度盧比141,267餘盾,作為路費。
 
功德林札薩找到協助看守北面的丹巴索巴,囑咐他保密,然後指示他去準備幾匹好馬。經過些許周折,丹巴索巴從羅布林卡馬廄總管處得到5匹馬,但是無法弄到適合的鞍具。
 
為了避免引起懷疑,噶廈和羅布林卡馬廄的馬匹都不能用,將幾十匹馬送過拉薩河目標也太大,因此功德林札薩指示他的管家,到拉薩河南岸的功德林察格莊園準備馬匹。
 
帕拉通知達賴喇嘛的私人廚師攜帶廚具和餐具去然馬崗,並頭頂佛像發誓,不將此事透露給任何人。
 
貢嘎桑天的小隊得到消息,要他們晚上到然馬崗等待。天黑後,他們離開哲蚌寺附近的隱蔽處,潛伏在然馬崗一帶。

朋措扎西找到第二代本俊巴‧多杰才旦,通知他安排一些士兵持精良武器等在河邊,並在渡口的左右,以及兩邊的路上安排第六代本的士兵警衛。他還指示第四代本多卡色‧索南多杰和警衛營如本索南扎西,次日夜晚帶領警衛營100多名年輕力壯的士兵作後衛,以防解放軍追擊。也就是說,第一代本,即達賴喇嘛警衛團,並沒有擔任出走時的安全防衛。朋措扎西將守護羅布林卡的責任交給警衛團如本色新‧洛桑頓珠。但警衛團如本色新‧洛桑頓珠回憶文章中,這一情節有些出入:
 
3月8日(按:原文如此)下午拉薩時間八時許,代本朋措扎西十分緊張地來到營部,把如本、甲本們叫到貢布康說:「今天有重要話給你們講。為了防止外傳,大家要對神發誓。」大家向眾怙主發誓後,他繼續說:「由於時局的原因,達賴喇嘛坐臥不安,提出暫到外地避難。去後,你們如本、甲本們要把軍營內外事務搞得萬無一失。」……最後他具體布置道:「現在隨行騎兵將去領取所需裝備,準備出發,他們的軍餉請如本、甲本立即提前發給。你們的家眷最好搬到農村去,如果時乖命蹇你們也逃走。」說完就倉促地回羅布林卡寢宮去了。
 
色新‧洛桑頓珠回憶文章中的日期相當混亂,達賴喇嘛離開羅布林卡那天是藏曆2月初8日,下文中提到「當晚拉薩時間10時許,達賴喇嘛、達賴母親、姊姊次仁卓瑪等及隨從經羅布林卡警衛營部,從日馬崗(按:即然馬崗)逃出拉薩,由於我忙著給隨行騎兵發軍餉,行前未能見上達賴喇嘛」。由此可見,文中的這個「3月8日」顯然是與西曆和藏曆的混淆。文中沒有說明「隨行騎兵」的人數,但透露出達賴喇嘛走時,他們還在領取軍餉,那麼這些人應當是在達賴喇嘛走後才出發的,與朋措扎西回憶錄中所說的「次日夜晚帶領警衛營100多名年輕力壯的士兵作後衛」相符。
 
傍晚,拉薩時間5點左右,即北京時間約下午7點,帕拉派僧官則康堪穹土登才巴去德吉林印度領事館,給總領事齊巴捎了個口信:「您知道局勢很緊張,說不定達賴喇嘛不得不離開拉薩。我們還會繼續跟中國人談判,如果談不成,除了印度我們別無去處。請向貴國政府通報。」齊巴要求帕拉提供達賴喇嘛進入印度的時間和地點。土登才巴再次去印度領事館,捎去帕拉的答覆:細節尚未決定,一旦離開拉薩就無法與領事館聯絡,因此預作準備。齊巴答應據此通報印度政府。

太陽緩緩西沉,天色越來越暗。白天的混亂終於平靜。
 
河邊突然傳來幾聲槍響,正在宮內巡視的庫松代本朋措扎西吃了一驚。他看看腕錶,將近10點了,第一批人將要離開羅布林卡。按照預訂計畫,達賴喇嘛的母親和姊姊,也就是朋措扎西的妻子次仁卓瑪將帶著阿里仁波切,假裝去一座尼姑庵,走出羅布林卡南門。朋措扎西快步朝她們的住房走去。
 
花園裡安詳寧靜,宿鳥歸巢,魚沉水底,綠色經幡在輕風裡拂動。那是個多雲的夜晚,星星時隱時現。羅布林卡牆外的民眾有的坐在地上,有的鑽進帳篷,準備度過又一個難眠之夜。

——转自博客來网

“李南央状告海关案”跟进报道(125)——绝不屈服,永不放弃


我的"状告海关案"说话就进入第12个年头了,依然有很多朋友在关注。感谢他们写来了2024年岁末感言,汇成这期"跟进"。

南央:这么多年了,你还在"跟进",推着那块巨石上山,好似那位西绪福斯。我想劝劝你,又知道没用,只能看着你,越来越像西绪福斯。关于西绪福斯,我是这样看的,我写过一段这样的文字:这是一个美好的日子,天上的一切非常美好,地上的一切也很美好。但西绪福斯在推石,在把巨石推上山。他推着,一点点,一点一点往上推。眼看快到山顶了,上帝只一脚,就把他踢下来。他又从头来,继续往上推,上帝又一脚,又把他踢下来。他就这样,如此反复,年年岁岁,岁岁年年,还是往上推,继续往上推。这才是人的纪念碑,人看着,这样说。在我心里,西绪福斯,这个坚持自己的人,才是一个真正的人。

周实 (中国 湖南)


南央姐:说理未必能说得顽石点头,但说理还可以说给围观的人们听的,这也是一种启蒙。

朱晓(中国 湖南)


"民告官"没戏是常态……他们怕什么,拖个什么劲,鬼都知道! 

王晓林(中国 北京)


南央: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徐泥(中国 河北)


南央,你好!我就引用中国大陆电视连续剧《敌营十八年》主题歌的歌词作为我的岁末语吧:胜利在向你招手,曙光在前头!

—史牧岱 (中国 上海)


李南央状告海关扣留《李锐口述历史》一书,已十年有余,不知道路还有多长,不知道是否有结果,但有一点无疑,过程艰辛且精彩。即精彩,就要喝彩。

几十年的老友 (中国 北京)


法院视延审通知如儿戏,延而不审,信誉败坏,必然破产,法治尽废。

秋实轩(中国 上海)


有关"李南央状告海关案",28份延审通知,时间延续达十年之久,让人做何感想,实在是有些不敢想——不敢想权利何在;不敢想权力何大;不敢想法治何为;不敢想溃败的程度;不敢想文明的差距……对于善良的人而言,除了坚持,别无选择。

水木鱼滑9(中国 大陆)


从篇篇"跟进"看,这场官司我们也许可以称作:一个人,一个体制和一个永不开庭的法庭。起诉者是一位女士。她勇敢坚韧,花费十年时间,坚持去做一件事情,就是向着司法体系鸣鼓,要求一个公平公正的判决。她的案件于她来说,有着特殊性。因为那涉及到了她亲爱的父亲,曾经的祖国,落泪的家庭和隔阂的亲属。她可以是你,是我,是他;我们是她,她是我们。

李南央女士在这十年期间,收获了诸多的友谊和帮助。她的朋友,比如津津女士;她的学术单位,比如胡佛档案馆;她的文字恩人,比如周实先生;她的关切受众,比如我们。我们感受着她的独特,感动着她的执着,坚守着她的努力,期待着她的成就。"故交在天末,心知复千里"。这孤独的侠客行,纵使遮天蔽日、黄沙荒芜,终将万里无云、相识为邻。

"但愿今天这份孤独存在的浪花,成就海洋里无数浪花的未来。"

肖飞宇 (中国 大陆)


海关没收《李锐口述往事》本来就是于法无据,法院立案后知道海关无法胜诉,经上级研判决定延期审理,一延就是11年,恐怕还得延下去,变成无期审理。李锐做过毛泽东秘书,本是经历多年党内斗争的中共老干部,没收他的著作无非是惧怕他所说的真话……《李锐口述往事》散布在读者手中的书,远不止海关所扣的数量。李锐已逝,李南央"跟进"海关扣书案11年,其实已经不再是为了追回海关所扣的53本《李锐口述往事》,为的就是向法院喊一声"跟你们没完"。为法官做主的上级也不再是为了扣住李锐的著作不使散布民间,而是为了向公众表示当局的立场和态度,宁愿让法官每隔6个月厚着脸皮发布一次延审通知……李锐辞世已经近5年,他的思想、他的文字、他的日记对中共当局仍有这样大的杀伤力,应该是对他在天之灵的一种告慰,也是对李南央坚持"跟进"11年的回报。

直言(中国 大陆)


南央大姐,您能与土匪较真,非常不易,非常了不起!让我心生敬佩!我没有您那样的勇气,也没有您锲而不舍不达目标绝不放弃的坚韧和毅力。我甚至连自己真实的名字都不敢暑在下面,我为我的懦弱羞愧!但是大姐,我依然想借这个机会,表达一下我对您的支持。

一个面对中共暴政恐惧颤栗的苟活者 (中国 大陆)


人为的"规章制度,法律,意识形态,主义……"无论冠之什么言语的说辞,只要不敢正视事实,就是虚和伪,就是懦弱和良知泯灭,就首先是对自己的犯罪。

无名 (香巴拉)


李南央状告中国海关案一转眼又延期了一年,一共延期多少年了?该可以申请世界记录了吧。按说中国在结束文革后认识到了法治的重要,但是普法教育早已往事如烟。看看这个国家立的法律法条,开设的法庭、律所,也都有模有样,但这个案子清楚地说明,执法完全是另一回事。

孤星旗 (美国 德克萨斯州)


2024年一直关注着南央"三线"作战:1)"南央状告海关案"跟进到124篇;2)后妈即中共反诉斯坦福大学和南央"共谋偷盗李锐资料至胡佛谋取经济利益案"8月19日开庭;3)南央与小夏每周政论节目为MAGA而战,甚好。难能可贵,且三线之中两线取得阶段性胜利。想到早年你们在"三线"工厂,原来有"三线"传统,哈哈。

 张敏 (美国 华盛顿州)


他们的品行还不如妓女,却想当大家闺秀流芳百世。

森林熊宝 (美国 华盛顿州)


他们无耻地玩弄权术,支持南央你与他们死磕到底。

胡亦广 (美国 旧金山湾区)


中国俗语说:善恶终有报。圣经道: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我坚信公义会来到,而且要被我们亲眼见证。

陶瑞 (美国 洛杉矶)


"李南央状告海关案"的跟进报道目前已到124期,每期必看。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何况现在遇到的是匪!其艰难凶险之处,自不待言。而南央以无所畏惧的顽强毅力对抗强权暴政,坚持至今,每一期跟进报道都在世人面前撕下了中共政权的一块遮羞布;既激励中国民众,又警示国际社会,可敬可佩!

Jason Wang (美国 旧金山)

 

"跟进"已经历时十一年,到底还要多长时间我们不知道,可我们知道的是在憾动专制政权的道路上"跟进"已然成为了一座丰碑,一座不畏强暴反专制反暴政的丰碑。让我们继续关注这件事态的发展。一路走来,南央大姐辛苦了!

王莉 (澳大利亚)


"状告海关案"被拖延经年不审,肆意践踏法律,作为读者,心情已从愤慨变为蔑视。南央老师始终坚持"跟进",绝非个人意气,此乃大是大非,是原则,是权利,是人格,是对正义的坚持,对邪恶的不妥协!也是钉在"又又D"身上甩不掉的耻辱柱!(民间俗语"又要…又要",四字短语,心领神会)南央老师,您不孤单,所有关注"状告海关案"及跟进系列的读者都是您的同行伙伴,我们与您同在!

阿穆尔 (呼玛)


"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的臆想又一次幻灭了。每个社会都会进入自毁周期,美国又一次拒绝堕落,开始自我修复。既然"敌人"一天天好起来了,"你们"要怎么做?一天天烂下去?

黄博 (挪威)


南央:

首先让我们庆贺川普来之不易的大胜,曙光已经普照大地!

你的案子被无理一拖再拖,竟然十年之久!……但你似乎已不宜再催促,这让他们感到你着急解决,于是一拖再拖便是折磨你的手段。索性不理,看他们怎么办……你得用以逸待劳的对策,而不宜把自己有限的精力耗掉。

梁禾 独立学者(美国 纽约)


我给梁禾写了如下的回复,这也是我2025年坚持前行的告白:

梁禾:我不以为自己不懈的"跟进"是一种精力的消耗,在这种"行为艺术"中即锤炼了自己的韧性,又提高了写作的能力,乐在其中,得益其中。

2024年,经历了六次正式起诉、两次暗杀的川普,被77,302,440张选举人票送回白宫。我感动于在优渥条件下成长的川普,在比中国富足得多的环境中生活的美国人的绝不屈服、永不放弃的美利坚精神,为之骄傲,趋之若鹜!


2024-12-31


2024年12月30日星期一

李江琳:從「接班人」到「掘墓人」

 2020-10-03


共產黨培養的是「接班人」 或是「掘墓人」?中共成立後,對非漢民族的政策有過重大變化。1922年中共二大宣言提出「蒙古西藏回疆三部實行自治,成為民主自治邦」,並且將此作為中共的目標之一。1935年中共在「沙窩會議決議「裡提出」中共在少數民族中的基本方針,是在無條件的承認他們有民族自決權,即在政治上有隨意脫離壓迫民族即漢族而獨立的自由權」。1945年毛澤東在《論聯合政府》中對「新民主主義國家」的設想是「中共境內各民族,應根據自願與民主的原則,組織中華民主共和國聯邦」。而到了1949年10月,中共贏得內戰,「民主自決權」就「不應再去強調」了,相關檔也被刪改,公開出版的文獻裏隱去了這一承諾。

 

1949年之後,中共的民族政策本質上沒有脫出 「改造」的思路,試圖通過改造來「去民族化」,以實現對非漢民族實行長期控制。這一政策在文革之後略有放鬆。然而,上世紀九十年代初蘇聯集團的瓦解為中共敲了警鐘。蘇聯是從波羅的海三個小共和國要求獨立而開始了崩潰的連鎖反應。中共對此做了透徹的研究,因此再次加強了對非漢民族地區的控制和鎮壓,同時訂立了從文化上同化非漢民族的長期政策,採取以「經濟建設」的名義向西部大量移民,鼓勵和獎勵通婚,控制教育,壓縮非漢民族語言文字等一整套做法,其中一個重大措施是選派非漢民族青少年到中國內地上學。

 

中共對民衆的洗腦要「從娃娃抓起」,在民族地區「培養接班人」也要從娃娃抓起。(湯森路透)

 

中共從進入非漢民族地區開始就重視「培養民族幹部」,早期主要是兩個途徑,一是吸收「有覺悟」的人加入共產黨,委以一定職位;二是通過統戰政策,將當地有名望的頭人、喇嘛等定爲「統戰對象」,給以高官厚祿,通過他們來穩定人心,貫徹政策。這些民族幹部後來的遭遇一波三折,有些居於高位,有些死於非命。如今在西部地區經常可以遇見各級非漢民族幹部,我從自己「藏區秘行」的經歷中瞭解到,中共對他們並不信任。就像中共對民衆的洗腦要「從娃娃抓起」,在民族地區「培養接班人」也要從娃娃抓起,這就是爲什麽要非漢民族地區選拔招收青少年送往內地上學,具體方法是在北京、成都、蘭州、上海、天津、遼寧等省市的中學裏開辦西藏班,或者建立西藏中學。

 

內地西藏班,培養接班人

 

據中國教育部披露,2015年是西藏班創辦30周年,內地的辦學省市已經由最初的16個增加到22個,共有17所初中、68所高中、48所中等職業學校開辦了西藏班。每年招生計劃分別為初中1500人,高中3000人,中等職業學校3000人,在校生達2.1萬人。各地政府爲此單列專項經費,以解決學生學習、生活和醫療等費用。據統計,上海市截至2010年投入西藏班經費計人民幣1.5億。

 

西藏班和西藏中學上學的藏人學生在上學期間的吃、住、服裝和學費都由國家提供,高中畢業後還專為他們安排了大學錄取名額,也就是說,在中國教育競爭最殘酷最艱難的高考環節上,這些藏人學生不必和除了同屆藏人同學之外的其他人競爭,他們只需要在藏人同學之間競爭。只要進入西藏班,就是一隻腳踏入了大學,而且幾乎都是所謂985、211的好學校。

 

中共從進入非漢民族地區開始就重視「培養民族幹部」。(湯森路透)

 

西藏班的頭三年不准回家探親,平常的學習生活和內地漢族學生相比沒有很大差別,有較多的補課,考試的難度比較低。由於藏語文成績不計入總分,在升學動力下,學生會自願放棄或降低藏語文的學習,所以在完成學業後,漢語水準高於藏語水準是普遍現象。大學或職校畢業後,他們大多返回西藏,主要去向是進入政府公務員隊伍。

 

大英帝國在印度的掘墓人

 

在中國內地如此培養出來的藏人,將來就一定是讓中共放心的接班人嗎?不見得。

 

印度曾經是英帝國的殖民地,「印度帝國」被譽爲女皇陛下皇冠上最燦爛的寶石。如果從1858年莫臥兒帝國末代皇帝被流放算起,英國人統治印度帝國幾近百年。在這一百年的時間裏,英國殖民者向印度次大陸移植英國的行政和法律體制,同時十分重視培養印度本地出生的接班人。到上世紀初,除了向印度派出總督統管印度事務外,英國還培養了按英國文官體制建立的印度文職人員,這些人相當於中國大陸的政府公務員,其地位高於醫生和律師等職業,土生印度人所占比例逐年上升。而且,他們必須在英國接受教育,或者在次大陸的英國人學校接受教育,才可能獲取文官職位。

 

毋庸置疑的是,土生印度人的文官體系給印度次大陸帶來了現代性,特別是行政和司法體系以及與此相關的現代政治概念與思想,尤其是自由平等和公正的核心理念。然而,這些理念在印度日漸普及後催生了印度人的民族意識。等到時機成熟,英國人精心培養的「接班人」順理成章地成爲英國在印度殖民統治的掘墓人。

 

在印度獨立運動中,獲得世界性聲譽的無疑是三位領袖人物:聖雄甘地、賈瓦哈拉爾·尼赫魯、穆罕默德·阿裡·真納。絲毫不奇怪,他們都是英國人培養的現代領袖。

 

印度獨立運動三大領袖

 

甘地1869年出生於印度教家庭,父親是當地一個土邦的首相。印度次大陸曾經遍佈這樣的自治土邦。莫臥兒帝國和英帝國都沒有摧毀這種自治權力結構,土邦王們和英國殖民當局的合作堪稱良好。如果甘地沒有在19嵗時前往英國倫敦大學學習法律,獲得英帝國的律師資格,那麽他大概率會像父輩一樣做一個地方王,在傳統體制中度過一生,和英國殖民當局相安無事。然而,當他在英國接受了教育,就有了對自由和平等的要求。他要爭取獨立,摘下英國王冠上的那顆寶石。他懂得大英帝國的法律和社會規則,知道怎樣去要求。 他瞭解他的對手,是英國人親手教了他。他終於做到了。

 

1942年印度獨立後首任總理尼赫魯(圖左)與聖雄甘地(圖右)會面。(圖片取自美國國會圖書館)

 

尼赫魯和甘地很不一樣,他出生於富裕的婆羅門家庭,家境優裕,父親就是印度最傑出的律師之一。他有條件獲得最好的教育,1905年進入哈羅公學,1907年進入劍橋大學三一學院,那都是英國的精英學校。1910年完成學業後移居倫敦,1912年在倫敦取得律師資格,加入英國律師界。同年他返回印度,他的教育和經歷使得他熱衷於政治活動,成爲印度獨立運動中其重要性僅次於甘地的偉大領袖。他常被人稱呼爲班智達,在梵語和印地語中意爲大學者,大智者。 他和甘地聯手,爭取到了印度的獨立,成爲印度獨立後的第一任總理直至去世。他還是不結盟運動的創始人。在印度當代史上,如果說甘地象徵著印度悠久的歷史和傳統智慧,尼赫魯就代表了印度走向現代化的動力。

 

真納是印度和巴基斯坦獨立運動的另一位領袖。他出生於穆斯林家庭。1893年前往倫敦,在一家與他父親有關的公司任職,次年放棄公司職位,開始在英國的林肯法學協會學習法學。1896年,年僅19嵗就取得了英國的律師資格,創下了在英國獲得律師資格的最低年齡記錄。他加入印度國大黨並回到孟買當律師。他以有膽量和能力在法庭上同英國人對質而出名,因爲他是英國人手把手教出來的。他在印度和巴基斯坦獨立運動中主張建立獨立的穆斯林國家。從1910年真納被選入孟買的立法機構到他1948年逝世,他在立法機關裏工作近40年。他是出色的議員,對英國的統治發出無情的抨擊,但他不是反叛者。他主張合法地向英國政府爭取獨立。作爲立法者,他建立了一些對印度和巴基斯坦都非常重要的法律。

 

印度獨立後,真納是獨立後的巴基斯坦第一位總督。他被視爲巴基斯坦的國父,他的生日是巴基斯坦的法定假日。

 

伊力哈木·土赫提

 

中國也有這樣的人。別忘記伊力哈木·土赫提。

 

伊利哈木出生于新疆阿圖什,他的父親就是中共培養的維吾爾知識分子,1950年代末保送內地大學,在中央民族學院、北師大和蘭州鐵道學院就學,畢業後在軍隊及地方上工作,文革期間去世時,伊利哈木僅2嵗。伊利哈木先後畢業于東北師範大學本科、中央民族大學經濟學院研究生,截至2014年為中央民族大學國際結算專業的副教授。他是典型的紅旗下出生成長的「革命接班人」。

 

然而,2014年9月,新疆烏魯木齊法院以「分裂國家」的罪名判處伊利哈木終身監禁 伊利哈木的全部罪行就是在課堂上的講課,講到了新疆維吾爾民衆的民族意識,他創辦的網站「維吾爾在綫」研究了新疆地區的收入差距和失業問題。他一向明確講解自己的觀點:「我是自治派」,「我希望新疆以聯邦的形式留在中國」。伊利哈木說:「在新疆面臨著民族矛盾激化危險、討論民族問題時觀點容易極端化的大環境下,用我們理性、健康的聲音與極端化的聲音爭奪觀念的市場,影響社會情緒向好的方向發展,是我認為最重要的任務和使命之一。」他的溫和態度和理性主張在維吾爾人中有很大的影響,這就是他受到如此嚴厲懲罰的原因。中共政府一向最嚴厲地鎮壓理性溫和的自治派,因爲自治派是中共無法正面面對的,而獨立派的存在反而可以用來作爲暴力鎮壓民衆的藉口,所以,自治派往往受到比獨立派更嚴重的懲處。

 

歐洲議會頒獎給因分裂國家罪行被中國判處無期徒刑的維吾爾學者伊力哈木·土赫提(Ilham Tohti)。伊力哈木的女兒出席頒獎典禮代領獎項。(湯森路透)

 

從接班人變爲掘墓人

 

據網上的資訊,中國政府選拔藏人學生在內地西藏班和西藏中學學習的做法,三十年來已經有十萬人畢業。這些人都是中共刻意培養的「革命接班人」。然而,從「接班人」到「掘墓人」的變化,是從內到外靜悄悄地發生的,而轉化的完成常常只需要一瞬間。 甘地從英國回到印度後,曾經去同是英國殖民地的南非從事律師職業。有一次他買了一等車廂的車票,人家卻因爲他是印度人而不讓他坐一等車廂,要他去三等車廂。他據理力爭,結果就被人從火車上扔到了車站的站臺。這一扔,完成了接班人到掘墓人的轉變。 有過類似的經歷的人,在中國西部非漢民族中不知有多少。

 

我們來回顧一下伊利哈木理性的聲音:「我的結論,維吾爾人的國家認同感都很低。很多維吾爾人要獨立,這個比例不低,將近13%的人要獨立。然而還有相當大比例的人,應該是97%吧,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是要自治的、『高度自治』的。但這樣要『高度自治』的人,要是沒有自治,他絕大部分支持獨立。就是自治、獨立,獨立和自治,只有這兩個選項。」

 

我相信,當中共把伊利哈木關進監獄,把大批維吾爾人關進集中營的時候,也就是這個轉變發生的時候。

 

※作者為江西南昌人,作家、歷史學家, 1982年獲復旦大學英文系學士學位,1988年獲山東大學美國文學研究所碩士學位,1988年留學美國,獲布蘭戴斯大學猶太歷史碩士和紐約皇后學院圖書館學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共黨史、中共民族政策、宗教政策和當代西藏史。曾在《動向》、《明報月刊》、《開放》等雜誌發表過100多篇相關文章。


——上報

乐尚嘉:那拉氏是晚清的总设计师

作者:乐尚嘉


那拉氏是晚清近代化改革的总设计师。

她不反对西化改革,且对西方事物尤其对西方器物很有兴趣。她支持、推动洋务运动。如果没有西后的支持和推动,清最后四十多年的洋务运动和西化改革是不会有的,中国近代化的开始可能还得推迟几十年。

当然,西太后所做的这一切,除了她个人头脑中没有太多中国传统文化的条条框框外,有她的个人爱好和好奇性格,但主要还是保卫个人至高无上的宝座与清廷的江山。

那拉氏有自古以来中国最高统治者的基本也是根本能耐,那就是权术,也就是平衡术。

西后支持洋务派、改革派,但她从不忽略顽固派清流派。虽然现在看下来,西太后心里其实是讨厌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坐而论道的清流派顽固派(那拉氏文化程度不高),如倭仁、张佩纶、徐桐之流。但每当清流派顽固派式微之时,那拉氏便会培育出新的顽固派清流派,与洋务派改革派对峙。

那时的洋务派改革派,自曾胡以后,几乎难见清廉之士。对中国近代化作出莫大贡献的盛宣怀,吃过用过挥霍过巨贿过之后,临死时竟还有二千万两银子。

相反,清流守旧人多半在顽固坚守旧思想时,依然保持旧操守。不光倭仁徐桐等儒学大师,就是那些推波助澜甚至掀起拳乱的顽固大员刚毅、毓贤辈,仍是两袖清风。

相比八十年到一百二十你后年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受至高操纵的两派,无论改革还是守旧俱是贪墨之徒。      
                    
                                                       2024.12.

附:







高耀洁去世一周年:民间防艾人士今何在

撰文 / 摄影:丹木
歪脑12/30/2024




2023年12月10日,中国"民间防艾第一人"高耀洁医生去世。12月19日,她的葬礼在纽约近郊芬克利夫公墓举行,约200人冒雨参加了葬礼,其中包括她的亲属、与她一同从事艾滋病公益或晚年照料帮助过她的志愿者、人权律师、学者、媒体人、她治愈过的患者家属等。

这个出生在山东曹县、从小接受传统教育并缠足的地主女儿,熬过了战乱和文化大革命,成为在河南颇有声望的妇科医生,1996年,已经退休的高耀洁在一次会诊中发现患者由于输血感染艾滋病,意识到血库可能被污染,从此走上揭露中国艾滋病血祸、防艾和救助艾滋遗孤的道路。


高耀洁医生的葬礼。(X/@LiYuan6)

当人们在纪念和缅怀高耀洁时,另一个绕不开的话题,是她揭露这场公共卫生灾难后受到的打压:她被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儿女遭到株连,最终不得不在耄耋之年出走美国,再也不能回到故土。

本文采访了几位从世纪之交开始参与艾滋病公益、并与高耀洁有过交往的人,他们所遭受的压力以及之后的人生轨迹,也是中国社会环境变化的缩影。

胡佳的防艾经历:软禁、毒打、被旅游

2018年2月28日,人权活动家胡佳在北京接受路透社采访时手持一张写着"我反对"的纸。(REUTERS/Thomas Peter)
高耀洁去世的消息传出后,一位外媒记者试图寻找胡佳——这位从艾滋病公益事业开始逐渐走上异议之路的人权活动家,是高耀洁生前最器重的工作伙伴和晚辈之一。

然而胡佳迟迟没有回复,他沉浸在极度悲伤之中。不仅仅因为高耀洁的去世,更因为他处在国保严密的监控下,无法亲身向这位平生最尊敬的前辈道别。

胡佳与高耀洁最初相识,是在2001年。那一年,胡佳偶然了解到艾滋病正在河南农村蔓延,于是从环保志愿者转向艾滋病工作。年底,他和同伴通过电台募集到保暖衣物等物资,准备捐赠给艾滋村的贫困家庭。

运送物资的卡车被大雪困住,胡佳和同伴在12月24日乘火车先行到达河南。白天,他们在漯河市下车,探访艾滋病人,胡佳第一次见到骨瘦如柴、濒临死亡的艾滋病感染者。"我握着他的手,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变成了那个垂死的人,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站在床前的我,"——胡佳至今仍忘不掉那一幕。午夜,胡佳和朋友们走在上蔡县街头,他们看见一辆送葬的车,车上一身白衣的女人无声地哭泣,宛如幽灵。

圣诞节当天,警察突袭了他们入住的宾馆,将他们软禁四天,并销毁了照相机的全部胶卷。

和警察一起来的,还有一名当地负责艾滋病防治的官员。被软禁的几天里,警察和官员轮番恐吓他们,毫不掩饰对记者和NGO的厌恶与恐惧。"真的是'金句'频出",胡佳嘲讽道。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这些政府官员的话:"非政府组织就是反政府组织……我们防火防盗防记者"。他们勒令志愿者把物资交给政府分发,因为"必须让老百姓感谢共产党"。

胡佳没有遵从他们的命令,因为他知道,压制关于艾滋村的消息,是这些官员的政治任务,但出于对艾滋病的恐惧,不到万不得已,这些官员也不敢进村。

卡车开到上蔡县后,胡佳找到了当地农民志愿者成刚(化名),与他合作,将物资公平地发放感染者家庭,随后在夜里到郑州,敲开了高耀洁的家门。

【图略】上蔡县的麦田(受访者提供)

高耀洁不在家,胡佳见到了她的丈夫郭明久,交换了联系方式,此后,每一次来到河南,胡佳都会去拜访高耀洁。为了躲开当地官员和警察的监控,他们不敢再住宾馆,而是把高耀洁家当成了可以寄宿的中转站。

在提到高耀洁时,胡佳很少提及工作之外的私人交往,因为大部分时候,胡佳带着志愿者到河南时,和高耀洁谈的都只有工作。高耀洁不会打字,需要志愿者把她口述的书稿和邮件录入电脑。但胡佳记得,在他们忙碌的时候,郭明久会为大家做简单的饭菜,一般是面条或米粥,加上鸡蛋和蔬菜。

"那时候感觉自己像是电影的主角,"如今被严密软禁,失去自由的胡佳回忆起那段和警察斗智斗勇的日子,总是有些怀念。他还记得,有时从高耀洁家出来,会看见一辆出租车恰巧停在他面前。意识到这可能是被警察征用来监控乃至诱捕他的车,他会飞速穿过马路,拦下另一辆出租车离开。

高耀洁并不是最早发现河南血祸的人,1995年,在血站工作的医生王淑平发现有艾滋病感染者卖血,由此成为第一名"吹哨人"。地方卫生部门不接受她彻查血站的建议,她开始到北京上访,付出的代价是被开除公职、婚姻破裂,只身前往美国,直到2019年在犹他州因心脏病去世。

而高耀洁持续的、坚定的发声,促使艾滋病在中国被更多人看见,无数志愿者、媒体工作者和学者奔赴艾滋病村,在新闻审查和政府封锁的重重障碍之中寻找一丝缝隙,救助艾滋病患者,推动艾滋病成为公共议题。

在帮助艾滋病感染者的过程中,政府漠视感染者、打压民间活动家的行为让胡佳感到愤怒,他的抗争也越来越坚决。

【图略】2003年3月9日,中国活动家胡佳在北京展示来自中国河南省的艾滋病患者照片。(REUTERS/John Ruwitch/Files (CHINA))

2005年,胡佳决定协助以李喜阁为首的输血受害者向政府请愿。李喜阁在1995年因剖腹产输血感染艾滋病,又传染给两个女儿,大女儿在年仅九岁时去世。李喜阁试图起诉医院,但法院拒绝立案,她不得不联络其他受害者上访,从一名普通的县城职工变成民间活动家。

"非典"之后,中国政府开始注重公共卫生问题,2003年,国务院宣布了防控艾滋病、救济贫困艾滋病患者和孤儿的"四免一关怀"政策,并开始试点实施,但输血感染艾滋病的受害者索赔仍然无果。

胡佳和河南的50多位输血感染者聚集在郑州,希望在11月7日全国艾滋病综合防治示范区经验交流大会召开、国务院副总理吴仪前来参会时递交请愿书,但警察提前维稳,带走30多人,李喜阁和其他感染者不得不逃离。

胡佳在7日上午只身携带请愿书前往黄河宾馆。被警察扭送到派出所的过程中,他遭到两次毒打。所幸,卫生部的一位司长阻止了郑州警察拘留他,于是警察强制胡佳在他们陪同下前往洛阳、焦作游览,并"考察"官方的艾滋病防治成果,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旅游"。在白马寺,路人看着胡佳被撕破的衣服,感到分外好奇,胡佳则大大方方地讲述自己因递交请愿书被打、被旅游的经历,令警察分外尴尬。

2006年2月,由于胡佳参与人权活动,他不得不辞去艾滋孤儿救助组织"爱源汇"的职务,以便保护机构。一周多以后,他被警察绑架,秘密拘押41天之久,获释后,他发现自己的乙肝转成了肝硬化。同时,他也知道了另一件事:当时已经病重垂危,无法进食、排便的郭明久一直牵挂着他。

"高老师后来告诉我,郭老师一直在问,胡佳找到了没有?"胡佳回忆,他获释后不久,就听到了郭明久去世的噩耗,立刻赶到河南去探望高耀洁,并参加了遗体告别仪式。那个时代,对维权人士和家属葬礼的管控远不如现在严密,美国、香港、台湾等地的公益组织纷纷通过电话和赠送花圈等方式表达悼念。尽管痛失伴侣的高耀洁常常痛哭,但和胡佳等人坐在一起的时候,还是在继续讨论艾滋病工作。

村民成刚:"在我眼里,每个生命都是刻骨铭心的悲剧"

【图略】  2003年11月29日,世界艾滋病日一天前,河南省的艾滋病患者在村里的诊所接受静脉注射治疗。(REUTERS/China Photo ASW/FA)

随着民间的呼吁、帮助和媒体的报道,艾滋病逐渐被中国政府重视,农村艾滋病患者的处境也得到越来越多的改善。2006年3月1日,"四免一关怀"正式在全国施行。

然而,政策的改善来得太迟,许多艾滋病感染者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去世。

"相当一部分发病的患者都死了,加上国际关注,政策也来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艾滋病公益人士认为,艾滋病患者救助政策的推进,与存活感染者的数量有一定关系:当血祸已经过去十年,许多艾滋病患者去世后,政府提供免费药物和经济补助的负担小了很多。

对幸存者来说,这场浩劫终究是一道伤疤。

记者在2023年的春季前往河南上蔡县城,从表面上来看,上蔡与其他中国的县城并无区别。县里有了肯德基,也有了近年最时髦的中式茶饮品牌。不过,在大巴车出入上蔡的路上,离上蔡越近,麦田里的坟冢越多。

【图略】2006年11月29日,河南省开封市郊的一个村庄里,一名艾滋病患者在妻子的坟前哀悼,他的妻子死于艾滋病。(REUTERS/Stringer)

一名出租车司机回忆,艾滋病最严重的几年,许多极度贫困的艾滋感染者失去了生计,只能靠拦路抢劫、敲诈勒索为生,导致上蔡人不敢路过艾滋村附近。高耀洁在《中国艾滋病调查》中写道,对艾滋病患者的歧视带来许多社会问题,例如艾滋病患者偷窃、组成敲诈团伙,在村边公路通过"碰瓷"的方式冲撞来往车辆,摔倒在地,要求赔偿,最多的时候,敲诈一次货车甚至能要来4万元钱。直到2004年,这种现象仍然存在。

记者找到了曾经协助胡佳等人的村民成刚,他介入艾滋病救助工作,是因为他的第一任妻子也感染了艾滋病,感染者和家属通过正常渠道向当地卫生部门官员反映,官员只是说:"谁让你们去卖血?"

成刚不愿回忆前妻的死亡,记者提及艾滋病时,他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以防有人听到。他甚至记不清一些事件发生的具体年份,"巴不得丢掉那些记忆",他说。

为了替患者和孤儿寻求帮助,成刚带着微薄的打工收入去寻找媒体,但没有媒体愿意报道,他又找到了北京的NGO,此后,他成为了NGO在河南的合作伙伴。成刚负责协助志愿者进村,救助艾滋孤儿,并写下艾滋病村的真实情况,其中一部分甚至在中国疾控中心下属的媒体发表。

这些工作为他惹来了麻烦,一次,他用笔名发表的作品被当地官员看到,官员到村里来打听,成刚假装什么也不知道,问道:"找到这个人怎么办?"官员答道:"抓了撂监狱里去!"成刚吓得赶紧逃离,"鞋子都跑掉了"。为了逃避骚扰和追捕,他露宿过田野、坟地,一度跑到北京,借住在NGO工作的朋友家。

后来,成刚写下的故事被集结成书。他统计了本村2000-2005年死于艾滋病的298人的姓名、性别、死亡时间和年龄,详细记录了部分人为了盖房子、娶妻卖血,最终死于艾滋病的故事,他写道:"对于国家,他们也许是数字,可是在我眼里,每个生命都是刻骨铭心的悲剧。"

【图略】2009年12月1日星期二,在北京南站举行的世界艾滋病日艾滋病宣传活动中,一名抗议者戴着写有"血液制品感染艾滋病"字样的口罩,与其他人一起抗议。(AP Photo/Andy Wong)

这本书注定无法在中国正式出版,只能由公益机构印刷,储存在民间社会研究机构传知行的仓库里。然而,2014年,传知行被查抄、关闭时,这些书也作为"非法出版物"被没收。

如今,时过境迁,成刚也不再"对抗政府"。他开了一家店铺,重新结婚生子,成为了小康之家。他仍然关注着过去并肩战斗的人们,除此之外,他不再过多关注公共事务。

成刚最为挂念的,是已经风烛残年的桂希恩教授。1999年起,桂希恩多次潜入艾滋村,调查疫情并为村民义诊。成刚用一辆破破烂烂、没有空调的车载桂希恩进村,六十多岁的桂希恩教授热得满头大汗。成刚去湖北探望过桂希恩教授,他说,近年来桂教授已经老迈,神志不清,但桂教授的家人告诉他,偶尔,桂教授会念出他的名字。

寻访存活的艾滋病感染者,已经越来越难。

李喜阁也已经销声匿迹很久,她曾经是中国最著名的艾滋病感染者之一,频繁地参加上访、应NGO和北京高校邀请赴北京讲学,甚至在2005年12月世界艾滋病日期间,登上中央电视台新闻会客厅栏目和北京新闻台"人生热线"节目。2006年,她到卫生部上访,被原籍公安局刑拘,取保候审后仍被软禁。

【图略】李喜阁(右)与高耀洁的合影(爱知行网站)
2009年后,网上关于她的消息越来越少,现在也几乎没有人能够联系到她。根据多个信息来源提供的消息,她与政府的关系有所缓和,回归了平静的生活。

胡佳有时候会想念李喜阁的二女儿琳琳,当年,他曾经认琳琳做干女儿,李喜阁带女儿到北京治病、上访时,胡佳的母亲主动提出邀请她们到家里吃饭,毫无恐惧与歧视。"琳琳已经是成年的大姑娘了,不知道结婚了没有,"他自言自语,当他提到琳琳或许只能和艾滋病感染者结婚时,语气又充满了遗憾。

李丹:寻找温和的空间

【图略】李丹(左一)与高耀洁的合照(受访者提供)

随着河南农村艾滋病问题逐渐解决,以及中国政府对民间组织的不断骚扰,当年关注艾滋病议题的志愿者们四散天涯,走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有人选择了淡出社会活动,有人将议题转向人权和民主化问题,也有人选择更加温和的公益活动。

李丹曾经是与胡佳一同工作的志愿者,他毕业于北京师范大学天文系,硕士阶段研究太阳物理,2004年,他决定放弃学位,成为全职志愿者,创办了NGO"东珍纳兰",东珍的北京办公室与亚洲促进会合作成立了"惟谦艾滋法律中心",协助艾滋病患者维权,并开展引入国外防艾经验、高校艾滋巡讲等工作。河南办公室则致力于救助艾滋孤儿,在商丘市开设了东珍艾滋孤儿救助学校。

2008年惟谦的一份特刊记录了东珍孤儿学校遭到骚扰的情况:商丘市本地活动家因协助开办学校、接受外媒采访而被以"聚众扰乱公共秩序"的罪名刑拘,当地政府"每天派便衣警察跟踪员工出行、派人深夜闯入东珍员工宿舍进行恐吓骚扰……由便衣警察或雇佣村民对员工进行抢劫和殴打。"由于当地政府的压力,学校最终停止运营。

【图略】"惟谦"在2007年出版的杂志封面(受访者提供)

河南工作结束后,李丹开始致力于对高危群体进行艾滋病防治宣传,但在2011年,他发现这个议题很难得到社会大众的关注,于是转型从事文化工作,尝试开办公共空间、举办活动,为NGO和文化领域工作者提供连结的机会。

李丹本人保持着温和的作风,但2014年后,随着国内空间收紧,他的事业还是遇到了越来越多的困难,"公民社会的人不是出国,就是坐牢",他说。2019年,他的公共空间关门大吉。他觉得,现在看来,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至少不必在疫情期间浪费房租苦熬。

时至今日,李丹仍在国内的审查体系之下从事文化策展工作,致力于举办女性艺术展和国际文化交流。不过,由于网络环境的变化,即使是这样的活动,也难以避免"小粉红"的攻击。2023年底,他的活动被小粉红视为"煽动性别对立"和"勾结境外势力",遭到一场严重的网络暴力。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

【图略】2008年5月2日星期五,在香港奥运火炬传递期间,火炬手经过重庆大厦时,写着"释放胡佳"的横幅挂在了那里。(AP Photo/Bobby Yip, POOL)

胡佳则更加猛烈地对抗体制,他介入一个又一个人权领域的热点事件,国保的软禁成为家常便饭。

"在河南(做艾滋病工作)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后来到了山东,才知道天下乌鸦一只比一只黑,"胡佳说。最长的一次软禁发生在2006-2007年,由于去山东救援盲人维权者陈光诚,他被便衣警察、基层官员暴力殴打,回到北京后,又被持续软禁214天,无法走出单元门。

在胡佳被软禁的2007年2月,美国妇女组织"生命之音"向高耀洁颁发"全球女性领袖"年度奖,由第一夫人希拉里颁奖。为了阻挠高耀洁出国领奖,河南当局限制了高耀洁的人身自由,并向她的子女施压。时任河南省委副书记的陈全国两次来到高耀洁家,之后,《河南日报》刊登了高耀洁"激动地表示感谢党和政府的关心和关怀"的照片。

十几年后,胡佳提到这件事,仍然很愤怒:"当年陈全国在高老师家跟个三孙子似的,没想到现在变成这样。"

高耀洁用一部秘密手机告诉胡佳,她根本没有"激动地感谢",软禁中的胡佳把高耀洁的实际状况发到网上,联络外媒记者进入高耀洁居住的小区,报道高耀洁的真实处境。最终,通过新闻报道的舆论效应和希拉里的亲自协调,高耀洁被允许出境,在胡佳楼下驻守的警察也全部撤走,他和前妻曾金燕得以送高耀洁去机场。

【图略】2007年3月14日,希拉里与高耀洁会面。(《高耀洁画传》)


这件事一度让胡佳认为,当局会对民间社会有一定的宽容度,然而,就在那年年底,他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被捕,后来被判刑三年半。

至少三位熟悉高耀洁的人认为,她对民主运动几乎从不置评,不聚众上访,而且声望极高,即便她留在中国,也未必会有胡佳、李喜阁那样严重的人身风险。但如果高耀洁没有选择去美国,她的书稿一定无法顺利出版——这也是高耀洁本人最为担心的事,她年事已高,害怕那些关于艾滋病的文字随她的死亡消失。

2009年5月6日,法国授予高耀洁"杰出妇女奖",高耀洁再次被切断电话,楼下有人监视,她更加忧虑。于是,她带着存储书稿的硬盘,独自离家,几经辗转,在8月8日抵达美国,从此与中原故土、她挂念的艾滋孤儿和工作伙伴们天各一方。

2011年,胡佳出狱,仍然受到监控和骚扰,平时被禁止离开北京,两会、党代会等敏感日期则要被强制离开北京"旅游"。最近两年,国保对胡佳进行了最严格的软禁,他出门只能乘坐国保的车,这导致他几乎从公众视野中消失。

胡佳再也无法前往河南,他的"被旅游"需要由国保精心选择目的地,再征得当地有关部门同意。异议人士聚集的广州、深圳等大城市,以及他从事过艾滋病工作的河南都"不欢迎"他。2021年7月,河南水灾时,胡佳在朋友圈中写道:"灾难的年份,关注着每一条河南的消息。没有旅行的自由,无法象(像)从前一样几十次的前往河南考察、支援、揭开真相。无惧原河南政法委书记刘满仓曾出的狂言'胡佳要再来河南就让他把脑袋留下'。"

在高耀洁人生的最后几年,由于胡佳的手机被限制接听境外电话,他们只能通过邮件联系。偶尔,和胡佳一起参与过艾滋病公益的朋友到纽约,会去拜访高耀洁,高耀洁会询问胡佳的现状,托他们转达对胡佳的关心。

多年以来,在师友长辈和至亲去世时,胡佳总会提到小时候父亲教他的古诗:"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勿忘告乃翁。"他曾经多次在个人社交媒体和接受采访时表达,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让长辈们看见中国实现民主转型的那一天。

对于高耀洁,胡佳唯一的心愿,是有朝一日能够自由地进入河南,亲自到黄河边祭拜这位步履蹒跚、体弱多病却执着于正义的前辈。告诉她,正义已经实现了。




2006年11月30日,高耀洁在上海南汇大学做讲座。(REUTERS/Nir Elias (CHINA))


欧逸文:“润学”——中国私部门黯淡下的新显学

欧逸文  風傳媒 20241230

习近平对私部门的行动引发意料之外的影响,其中包括政治意识的觉醒。多年来,许多中国企业家对于中共滥权的态度都暧昧不明。他们的想法是,中国有缺点,但前进方向是对的。如今,抱持这种得过且过的心态的人愈来愈少。"这种翻转已经持续好几年了,"一位现住在国外的投资人告诉我,"我当然想念中国。但中国已经变了太多,已经不是同样的国家了。"

我见过的每一个人都认为,只要习近平身居首位,政治掌控就不会放松,而他可能还会统治好几十年(习近平的父亲活到八十八岁,母亲则是九十六岁。习近平和多国元首一样,想必会有一流的医疗照顾)。

中国私部门前途黯淡,找工作的人纷纷转求铁饭碗:二〇二三年,一百五十万人参加中国公务员考试,等于两年内人数增加了一半。捧起铁饭碗(在中国称为"上岸")受欢迎的程度,甚至催生出一种让人难以置信的流行时尚。年轻人为了明志,穿起暗色西装、风衣,甚至别上中共党徽,人称"厅局风"。

不到五年,中共已经让曾经创造出税收、工作机会、志向与全球声誉的产业跛了脚。中共曾经有一代的党员找到方法先实际而后意识形态。邓小平说:"不管黑猫、白猫,会捉老鼠就是好猫。"到了习近平时代,这个原则实际上已经演变成:不管猫捉不捉老鼠,只要是红猫,就是好猫。

一年年过去,习近平不断撤销邓小平那一辈跟人民达成的承诺,也就是用个人空间换取忠诚。他先是打破与政治阶级的协议,然后撕毁与商界的契约。最后,到了疫情期间,他似乎还疏远了广大中国人民,而他的做法才逐渐浮上台面。

中国因应新冠疫情的做法一度备受推崇。二〇二〇年,随着无法控制疫情蔓延,也掩盖不了疫情最先是在武汉爆发的事实后,中共采取了"清零"方针,例如关闭边界、实施普筛、严格检疫,让中国大部分地方恢复常态生活,而同一时间美国的学校与办公场所还在为了维持基本运作所苦。科技公司与政府合作,搜集大量医疗与定位资料,给每一个人配一个健康码,有绿有黄有红。封锁是有限的,志愿者穿起白色防护衣,替无所不在的筛检与封控团队出力,人们也因此亲切称呼他们为"大白"。

但时间一久,清零战略加上操弄恐惧,就造成极大的痛苦。地方官僚担心受罚,哪怕只是很小的爆发,结果变得僵化、没有弹性。上海两千五百万居民中的大多数人被关在家里两个月,连食物与药品都快见底。一位妇女的父亲因为封控太久的关系,连心脏病的药都快没了。她告诉我:"我们没必要去想像机器人控制我们的晦暗未来,我们现在过的就是那种日子。"市民跑到自家阳台上唱歌或者要求物资之后,有一段影片开始流传,上海一处小区出现无人机盘旋,广播一条反乌托邦般的指令:"控制灵魂对自由的渴望,别开窗唱歌。"

医院拒收一些并非染疫的病患。退休后加入上海大众乐团的一位小提琴手陈顺平,从自己公寓的窗户一跃而下,因为苦于急性胰腺炎引发的呕吐而得不到医治。他留下遗言给妻子说:"我实在忍受不了胰腺炎的痛苦。"最让人怒不可遏的,或许是筛检阳性的父母必须与自己的婴儿与牙牙学语的小孩分开,由政府安置孩子。去年十一月,上海等几座城市爆发示威;抗议者举起白纸,象征自己所不能说的一切。数十人遭到逮捕,至今仍有人在羁押当中,人数不详。维吾尔族大学生卡米莱.瓦依提(Kamile Wayit)把抗议影片分享到网路上,结果因"宣扬极端主义罪"获判三年有期徒刑。等到清零政策终于结束,接下来一个月因为变化太大,独立单位分析至少有一百万人在几星期内死亡;政府已不再公布火化统计资料。

疫情大起以来,民间冒出一股新的愤世嫉俗的情绪。"民众这么生气,我很讶异。"上海一位娱乐业人士告诉我。他头一次听到有泛泛之交明白地在他面前质疑领导阶层的无能,"信心就像你对宗教的那个'信',"他说,"是一种对无形证据的信仰。"

我拜访一位德高望重的作家,他工作的地方在曲曲折折的胡同深处,是个几乎堆满了书的避静所(他对电子书没信心,毕竟电子书也会被消失)。为了腾出空间待客,他推了推凳子上的猫,然后用气愤的口吻谈起大疫。他在自己认识的人之间看出一股伏流:年纪愈大、权力愈大的人,对于封控愈是不耐。"他们都是菁英,"他说,"他们有好工作,他们有影响力,却只能痛苦哭诉。我不禁想,要是有人先开口,或许我们能集众人之力,说出我们不喜欢这个政策,或者这种恼人的情境。但谁都不想第一个把脑袋伸出去。"他接着说:"中国最麻烦的,就是开放的心态,也就是学习的能力,已经消停了。四十年来,我们学到东西,然后大家就认定中国无坚不摧无所不能,东升西降,中国已经是世界霸主。然后我们就不学了。但其实我们一直没有建立有良心的社会。"

人们还在发现心里留下的痕迹。封控结束后的几个月,朋友吃完晚餐回家,经过一处筛检亭。她一下子无名火起,踢了一脚。"我非常生气,生气这一切。"她说。碎玻璃在她脚踝上割了一道深深的口,鲜血泉涌,但比这还糟的是,她瞬间想起有监控摄影机。"我好害怕,"她告诉我,"我是不是惹祸上身了?"去医院感觉很危险,但血流到不能置之不理。她编了个说法,说自己撞到玻璃帷幕;到了清晨,脚缠着绷带的她一拐拐地回家,血在受伤那只脚的鞋子上凝成硬块。一道长长的疤从脚踝弯弯曲曲往上,那股引爆开来的怒气留下了永久的痕迹。她说:"潜意识里那股愤怒永远不会消失。"最近她多半把时间用来找方法移民出去。

二0一八年,中国网路论坛出现了一个新词:"润学",也就是逃跑的功夫。上海开始封城后,这种说法就兴起了。腾讯表示搜寻"移民加拿大条件"的次数激增。当局相当感冒,移民管理局宣布新规定:"严格限制中国公民非必要出境"。但人们还是找得到门路。根据联合国说法,去年有超过三十万中国人离开中国,是上个十年移民速度的两倍。有人采取极端的作法。八月,有人骑着水上摩托车,带上多余油料,骑了两百多英里到南韩。根据人权团体说法,此君曾因为穿着把中国领导人称为"习特勒"的T-shirt 而蹲了一段时间的监狱。其他人则是苦旅经过好几个国家,期盼能抵达美国。有人利用厄瓜多旅游免签进入南美洲,加入人流往北,穿越达连隘口(Darién Gap)的丛林。今年夏天,美国南方边界各州当局提出报告,显示过去十个月纪录在案的中国迁徙者人数达一万七千八百九十四人,比去年增加了十三倍。

多年来,中国有钱人会说"留"的收获比"走"更多,但许多人开始改变想法。恒理公司(Henley & Partners)是一家为富人提供投资取得居留权、公民权的顾问公司。六月,恒理的报告提到中国在二〇二二年所流失的富人净人数为一万零八百人,超过俄罗斯,成为全世界富裕公民移出最多的国家。去年秋天,习近平以"共同富裕"的名义,提倡"规范财富积累机制",预计将对遗产与财产开征新税。"要是你属于那百分之零点零一,就要试着出去。"这位企业家告诉我。

作者欧逸文(Evan Osnos),曾任《芝加哥论坛报》驻北京社长,现为《纽约客》特约撰稿人,负责政治和外交事务的报导。本文选自作者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的著作《野心时代:在新中国追求财富、真相和信仰》(八旗文化∕十周年经典回归.2025年重新校订版)新版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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