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9日,美國前國家安全顧問與國務卿基辛格病逝。世界對他的蓋棺論定充滿爭議,有人說他是擅長博弈的超級外交大師,有人說他是忽略小國利益的戰爭販子,也有人說他是個毀譽參半的複雜人物。我傾向於認同第三種看法。
基辛格的外交巔峰大多發生在上世紀70年代,包括美國結束越戰、對蘇關係緩和,阿以穿梭外交等,其中最引人矚目和熱議的是基辛格策劃的美中關係解凍。關於基辛格秘密訪華的初衷,尼爾·弗格森(Niall Ferguson)在他的書《基辛格:理想主義者》中提到,基辛格在1967年《外交季刊》撰文:「在這個小小的地球上,不可能聽任10億人口憤怒地在孤立狀態中生活」。當然這只是一個小原因,更大的原因是因為美中需要對方共同對付蘇聯。不管初衷如何,基辛格和尼克遜(Nixon, 尼克松)訪華,對中國後來步入現代化進程產生了意想不到的結果。中國對內放鬆了意識形態緊箍咒,對外招商引資、大進大出,憑籍一手改革一手開放,使得中國在其後的幾十年裡,大幅擺脫了貧困,人民生活普遍獲得改善,中國經濟迅速成長為世界老二。從這個角度看,基辛格和尼克遜的破冰之旅是值得肯定的。
然而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個破冰之旅開啟了美國為自己製造對手或敵手的行程,現在,美中兩國之間的競爭已經進入難解難分的白熱化階段。當然,那時的基辛格不會料到,中國會迅速崛起,成為美國唯一的、現實的經濟、技術和軍事競爭對手。在過去幾十年來,基辛格在中國問題上的立場,始終強調中國崛起不可避免。他說,中國崛起是不可避免的。「我們無法阻止它,也不應該阻止它。」《新聞周刊》駐北京記者石宇(Isaac Stone Fish)在2022年出版《美國第二:美國精英們是如何讓中國強大的?》(America Second: How America's Elites Are Making China Stronger)的書。他在書中直接稱基辛格為「中國影響的代理人(An agent for Chinese influence)」。
而基辛格最引人詬病的外交事件也大多發生在那個70年代。他背棄台灣,摧毀柬埔寨,把南越拱手讓給北越的共產主義政權,攪黃了阿根廷的民主政權等等。在基辛格的策劃下,美國公然轟炸並入侵柬埔寨,進而擴大了整個東南亞國家戰爭,給美國整整一代人留下了嚴重的心理陰影。而當基辛格看到美國無法贏得越戰勝利後,就與北越政府舉行秘密談判,謀求美國退出越南戰爭,這也讓他獲得了1973年的諾貝爾和平獎,但他也被批評為「對自己殘酷手段造成的生命代價視而不見」。
基辛格畢生著迷於在不斷變動的大國之間取得權力平衡,以維持和平。在基辛格這位博弈大師眼裡,他的大戰略、大外交有明確的計算和衡量,代價就是小國的利益。他在《大外交》一書中描繪了對當代世界舉足輕重的領袖,包括羅斯福、斯大林,丘吉爾、戴高樂、尼克遜、毛澤東、周恩來、列根、戈爾巴喬夫等政治人物。至於小國的權利,他通常不放在眼裡。所以有人批評他的外交是「精英式外交」,是巴結強權、蔑視弱小的實用主義外交。《紐約時報》的David Sanger批評他說,為了大國競爭,基辛格經常傾向於粗暴的馬基雅維利主義(Machiavellianism),特別是在與小國打交道時,他總將這些國家視為更宏大鬥爭中的棋子。
對這些批評,他有一句名言回應:「一個在外交政策上要求道德完美的國家,將會既得不到完美,也得不到安全」。基辛格式的外交,成就了他的美中蘇大國之間的戰略平衡,但對小國的蔑視和忽略,也貶損了美國自由與民主燈塔的聲譽。
當基辛格從學者、外交官和政治家轉向為商人或「政治掮客」時,他照樣在安全與道德之間走鋼線,只不過安全與道德都發生了意義轉換。為了他的生意安全與業務擴張,他頻繁走訪中國,與中國各屆領袖保持密切關係,並時不時地呼籲美中關係要穩定要合作;但他畢竟是美國人,還是要有美國人的道德感,所以他會警告,美中兩國的緊張關係,會使世界末日的威脅成倍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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