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广 发表时间: 03/06/2020
作者:古莉
伦敦国际战略研究所(IISS)欧洲高级顾问弗朗索瓦·海斯堡(François Heisbourg)在《捕食者时代》中分析了中国日益增强的商业,工业,金融,意识形态和政治力量。他预料疫情大流行之后,中国可能走偏到区域扩张甚至世界扩张。法国《费加罗》报5月29日刊出记者Alexandre Devecchio对他的采访:
费加罗:您形容中国是个“超级大国”。尽管对Covid-19大流行负有责任,中国能以胜者走出这次危机吗?
海斯堡:中国最近成为超级大国。这从它对事件的影响能力和它对危机的笨拙处理都看得出来。中国做超级大国的技巧还不如苏联,美国,英国娴熟。令人难以忍受的,灾难性的所谓“口罩外交”就是证明。
一般而言,中国人穿超级大国的服装有些困难。至于他们是否能以胜者走出这次危机,我不这么讲。因为首先政治不是一场赛马,而且最重要的是Covid-19病毒给地缘战略造成的影响尚无法衡量。
失业或引爆社会运动
我们所知道的是,中国是第一个进入这场卫生危机和经济危机的国家。如果一切顺利,如果国际货币基金最乐观的预测准确,那么中国2020年的经济增长应该是1%。这好过经济衰退。但问题是,中国建立中产阶级,减少贫困和消除结构性失业都基于6%以上的增长率。自1970年代以来,中国经济增幅从未低于这个数字,如果跌到1%,就会出现失业。况且2021年对中国来说将更难。因为它依靠出口。如果世界一半国家都是负10%的话,中国的出口会弱下来。这是个重大社会问题,有待这个超级大国进行管理。
没有选举 民众不能更换政府
要知道,中国政治制度的合法性建立在两根支柱之上:一根是历史,另一根是经济。如果经济这根柱子没了,那就很成问题。由于中国没有选举,没有民主,人们不能更换政府,所以,根据定义,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反对行动都将是激进的。与我们在法国看中国的印象相反,中国人并不守纪律,即使镇压有效,该国也会定期发生社会运动。告诉你,中国是世界上唯一在内部安全与外部安全用钱同样多的大国。
或重蹈日本覆辙 扩张走偏
共产中国依赖的另一根柱子是历史,即民族主义。中国人自豪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在经济,社会和战略上的所作所为。当局把这股力量动员起来为民族主义计划服务不会太困难。 但是,民族主义也是导致紧张和战争的载体。中国变成这样一个超级大国,它可能会像1930年代的日本那样,走偏到地区扩张甚至全球扩张的道路上去。
德国梦醒 华为满巴黎收买说客
费加罗:对您来说,中国已经成为捕食者,欧洲是他的猎物?
海斯堡:是的,我举两个例子,首先一个是欧洲的例子:五年前,欧洲人认为中国是更大版本的日本,人权除外。尤其是德国人,他们眼中的中国,那是天使般的存在。然后,三年前,德国人意识到了中国正在悄然吞并他们的中小企业,才作出反应。
然而,这未能阻止中国人在欧洲掀起一场推动5G的大规模运动。在Covid-19疫情之前,5G是欧洲与中国之间的重要话题。当时华为公司为了兜售廉价商品,在巴黎收买所有的说客。问题在于,5G将塑造未来的经济。所以谁控制5G网络,谁就控制未来的经济。中国推5G入欧洲的诱饵和威胁是:“您若不用我们的5G,就不要惊讶我们不再买您的汽车。”
另一个例子是中国对新兴国家的贷款。中国在不设政治条件的情况下,向所有国家提供贷款,包括那些未能从其他大国获得财政援助的独裁国家。这个情况发生在非洲,亚洲,巴尔干地区。随着Covid-19病毒危机,受影响最严重的国家转向G20要求免其债务。当欧洲人没辙无奈只好免债之际,中国人却打算收回债务。这就是捕食。这与欧洲人在19世纪对中国的态度完全一样。
费加罗:冠状病毒是否揭示出欧洲对中国的依赖?
海斯堡:这个问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对冲现象:即全球化与中国。中国在1980年代初,决定拥抱新生的全球化。那时邓小平定下“韬光养晦”策略。邓认为,中国应该保持低调,避免寻衅邻国,挑起冲突,要在不引起注意的环境中,在全球化框架下,利用一般商业活动,变成一个现代化的工业强国。这正是中国所做的。在过去40年,中国的GDP增长了30倍。如此惊人规模的发展历史前所未见。中国人处在了全球化的核心。全球化将企业生产要素分布在全球,通过跨洲价值链,获得最佳回报。中国当初与碳排放和全球变暖没有太大关系,因此导致生态标准日益严格的欧洲公司在(较低标准的)中国进行生态倾销。所有这些的结果是,你所处的价值链高度依赖于中国如何对待和接纳。
这种依赖在卫生领域的觉醒特别残酷,因为我们发现,在自己国家,已不再生产口罩甚至药物。不过,依赖是双向的:一方面,这种依赖对我们来说非常不舒服,但另一方面,中国也依赖其出口。
中国利用单行道出击
费加罗:您甚至说中国计划将欧洲纳入其帝国…
海斯堡:丝绸之路(一带一路)通向欧洲。当您查看中国的地图时,依然是世界主要市场的欧洲,这是这条路线的终点。
然而,中国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封闭的市场,我们看到,中国与世界其他地区之间存在着数字不对称:比如中国大使馆可以在其法国的推特Twitter帐户上辱骂我们,但反过来却不行,因为推特在中国被禁,如同谷歌Google和脸书Facebook一样。即便俄罗斯也不像中国这样做。所以,中国在保护自己社会和经济利益的同时,却在利用他人的开放。
费加罗:在商业方面,美国,特别是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较早就意识到了中国的威胁……
海斯堡:对于美国来说,亚太地区是通过战略眼镜看待的区域,但欧洲人并非如此。实质上,亚太地区是美国与中国之间的事情,也关涉美国的同盟,保护澳大利亚,新西兰,韩国,日本,尤其是台湾的利益。奥巴马在2011年提出了“转向亚洲”,并宣布美国须将光标进一步移向太平洋,以平衡中国力量的崛起。但这个提法只停留在语言层面,因为当时美国需面对 ISIS在中东的崛起,然后还要解决乌克兰问题。不过,美国已经整合中国的崛起,将中国纳入超级大国的行列。
特朗普不理法德 单挑中国
在商贸领域,美国的主要贸易逆差来自中国。中国对美国如同对欧洲一样,实施贸易掠夺。唐纳德·特朗普对此做出了反应。他指出了(双方)在数字领域不对称,在保护知识产权方面不对称。但特朗普不想跟欧洲一起对中国发动进攻:要是那样,对中国来说,将是极不舒服的。
2018年4月马克龙对美国进行国事访问时,曾以法德的名义,期望就伊朗核协议及中国在商贸领域的挑战,与特朗普谈判达成一个双重协议。但特朗普不感兴趣,并在推特上表示,德国是“与中国一样的对手,规模较小”。
台湾管理疫情成功 或有局部冲突
费加罗:在《修昔底德的陷阱》中,美国人格雷厄姆·艾里森(Graham Allison)预言了中美之间的战争。你相信吗?
海斯堡:真正的风险是中国不断增长的民族主义。你看台湾,它是第一个向世卫组织报告在中国发生情况的国家。因为了解正发生的事情的重要性,台湾组织起来应对病毒,取得了非凡成功,而且遵守了民主规则。台湾这个“小中国”向大中国展示了一个民主的中国如何管理疫情大流行。我不认为这会让北京太高兴。对于中国而言,台湾问题再次变得尖锐,尤其是在香港遭到强制约束后。
还有南海问题(面积比地中海略小),全球一半的航运都从那里经过。对美国来说,海洋自由一直是一项至关重要的利益。因此,存在计算错误的可能性。但我不相信会发生一场直接战争,倒是有可能发生局部冲突,仅限于太平洋地区。格雷厄姆·艾里森的假设并非完全不合理。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