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读读温辉先生的《列宁主义批判》
不知道同代的别人如何，我曾经生吞活剥地读过列宁的书。用"生吞活剥"这个词，是因为列宁的东西实在太难读，不知道是翻译的不好，还是他的行文原就是那样，绕来绕去、兜去兜回，拗口晦涩，搞不清楚书中的那些字字、行行到底要说的是什么。我读过的列宁的书绝不止一本，记住的却只有：《国家与革命》。至于里面说了些什么，仅留下"无产阶级专政"这六个鲜红的大字。
我无从知道我的同辈人中有多少人读懂了列宁主义，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列宁的一句格言是大家铭记在心的："千万不要忘记过去，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不过那是话剧中的台词，是否列宁的真言无从考证。反正电影、话剧中那个长着一个智人的宽大前额、总是把双手从侧面插入马甲，站在高高的讲台上，时不时抽出一支手臂，有力地向斜下方笔直地指过去，浑身散发着永不枯竭的活力的小个子，是深深嵌入我们的心田的。我们这一代人，曾经将"列宁"看作是真理、正义、英勇、忘我的化身。
我是在1987年的1月从瑞士乘火车返回中国在莫斯科停留时，见到了躺在地下的列宁。经历了"文化大革命"的疾风暴雨，走过了那个全社会充斥着"秋风扫落叶"的残酷的十年，亲身领受了"无产阶级专政"的滋味——我清楚地记得在家中不小心跌破一尊毛泽东半身塑像的恐惧，不知如何处理那堆碎渣而不招杀身之祸。更可怕的是，没有人知道自己是谁，今天你还是挥舞着革命旗帜冲锋陷阵的无产阶级战士，明天就可能被专政的铁拳砸个粉碎。那一年，列宁的形象在我心中自然也和时代一样"天翻地覆"了。我是去"看"他，而不是"朝拜"。
我赞赏地穴设计的简洁，不及毛泽东纪念堂堂皇的万分之一。气氛是阴森的，不能想象经年累月在地下守着这么一具尸首的青年军人们如何保持精神的健康。我尽量缓慢地走过列宁的灵柩，想把这个创造了无产阶级专政理论的人的面貌看得清楚一些。这就是他吗？那个伟大的列宁，他死去六十多年了，但是他造的孽仍然使苏联如此贫穷：进入陵墓之前，我曾先去了墓旁的大型副食商店。从物质极大丰富的瑞士到了苏联，这里的穷困是触目惊心的，巨大的水泥大厅里空空如也，只有黄油像树墩一样摆在案板上由"玛达姆"用砍刀剁着卖。我清楚地记得，在走出列宁墓的瞬间，心中那曾经有过的对俄罗斯的红色梦幻飘离了自己的躯体。
去年温辉先生托我给父亲李锐带一本他的著作《列宁主义批判》。大概是爱屋及鸟，也郑重地送给了我一本。不知温辉先生如果知道我在列宁主义这门学问面前的智商低得等于零，是否还会如此。
看了书的《再版前言》才知道，这本书第一次出版于1988年，此次是再版。温辉先生在再版前言中说：
"用暴力推翻资产阶级而建立自己的统治。"列宁的革命模式以此为思想根据，……不仅在革命中使用暴力，在取得政权后也一直使用暴力，实行一党专政，暴力统治。
我吓了一跳。原来我的"零智商"读出的那六个字，竟然是列宁主义的理论主体。如此说来，列宁主义在中国大陆曾经是大大普及过的。不管你是否读过列宁的书，不管你读了其实根本也没有读懂，列宁主义的精髓早就融入了我们的血液。因为中国共产党"用暴力推翻政权，用暴力巩固政权"的理论，我们曾经认为是天经地义、毋庸置疑的真理。
温辉先生在收入书中的《出路唯民主社会主义》一文中又说：
共产国家……的体制产生了无数弊端：一党专政，寡头政治，扭曲人性，破坏法制，剥夺人权民主自由，形成官僚特权阶级，以阶级斗争名义恣意整人、滥杀无辜，这样的体制伴随着无可避免的巨大苦难，折磨着半个世界，……！
只有在中国大陆生活过的和正在那里生活的人，才能真正读出这话的沉重和饱含的血泪。历史到底是英雄创造的，还是人民创造的，也许是一个要永远争论下去的问题，但是有一点是清楚的，一个民主的社会，对于人民素质的要求高于集权国家。因为每一个人都是政府决策的责任者，因为执政的人是你选出来的。一个期盼民主社会的人，要有将自己训练成民主社会草根阶层的自觉。梦幻可以漂离，而习炼"童子功"时血液中被注入的那些列宁主义毒素则必须施药清净，温辉先生的《列宁主义批判》即是一副良药，我应该读。
2007.8.9
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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