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14日星期六

這個夏天:實踐的共同體(馬嶽)

圖(Joe Chen Photography提供)

【明報專訊】中秋節已經過去了,這個夏天要過去了嗎?

這個夏天,為什麼這麼長?

時日和季節會飄移,但2019年的夏天,會伴隨香港人長在的。
呂大樂早年寫香港意識的孕育,會說「香港意識不易講」。香港意識香港精神的具體內容是什麼,從來不易講清楚。我上香港政治的高年級研討課時會問同學:「你覺得HongKongness其實是什麼?」是政治價值?生活模式?民間智慧?搵錢至上靈活多變?其實是很難說清的。
我會說,多年來我們都在找一些獨有的東西來定義香港,這個夏天我們找到了。2019年的夏天,whatever you call it,是定義香港人身分獨一無二的經驗。

2019年的夏

2019年的夏,對香港人來說是無法忘懷的獨有經驗。光榮、憤怒、哀傷、振奮、又再光榮、憤怒、哀傷和振奮。多少個周末汗流浹背的走遍港九新界,和無數個以淚水和粗口伴隨着看直播的晚上。《讓榮光歸香港》一星期內爆紅,部分原因是它很準確的記錄了這個夏天的情感。
103萬人、2,000,001人、紅海、手勢、連儂隧道、G20的廣告、皺皮的腳、人鏈、香港鄧寇克、蒸魚的碟、手指和手指間的筆、獅子山上的光鏈……都變成香港抗爭獨有的符號和記憶。
這個夏天,造就了一種新的港人性格。若干年後回望,2019年的夏天是以一個夏天推進了一個時代。香港人團結起來守護瀕危的我城,用自己的方法把香港放在世界的版圖上,運動發展到某階段香港人有一種自豪感,覺得香港人真是了不起,重新定義了香港在世界上的重要性,不是舊獅子山精神那種「自力更生」「東方之珠」「經濟城市」,而是新獅子山精神的「拆一掛十」,有強大的勇氣和韌性,在專制的銳實力的最前線頑抗。

實踐的共同體

2019年的夏的運動,從來就是個身分運動。「反送中」由始至終是在強調香港和內地的最大不同:人權和法治的保障,和免於恐懼的自由。由五月的中學校友聯署開始,不同的群體在整個運動中,不同學校、不同專業、不同崗位、不同年齡、不同地區,在沒有大台但面對強大暴力的情况下,各自戮力去想自己可以為香港做什麼,以不同行動共同守護我城。這種兄弟爬山各自努力的團結,造就了一個共同體,慢慢在這個夏季摸索前進,建構成一個大的香港人身分。這種身分認同,不能由某個政權強加,未必有偉大的藍圖,卻是由在其中的香港人一點一點實踐出來的,我叫這做「實踐的共同體」。
殖民地時代的香港人,開始創建這個香港人的身分時,本來也沒有想這是有什麼內容的。他們只是在夾縫中,在有自由的環境中,活出他們的風格來。這背後沒有藍圖,沒有偉大的意識形態,不是由某個政權impose出來。是由一代香港人胼手胝足活出來的。
這個夏季的信息很簡單,我們要自由地走自己的路。我們會繼續用我們自己的方法過自己的生活。在這刻,主權國家和國族主義,都變得太過庸俗了。

足球教給我們的事

星期二入場看香港對伊朗前,我是有點害怕對着亞洲第一、去年世界盃力迫西班牙和葡萄牙的伊朗,是會被大炒的。睇波多年,我常常疑惑像一些聖馬利諾、立陶宛等的國家隊主場球迷,明知會輸波甚至大敗,其實是抱什麼心態進場的。
球賽期間,我慢慢知道勝負不是最重要,有些人明顯不是球迷(球賽期間他們沒有球迷正常有的反應),他們進場只是很簡單的希望支持香港。
以前現場看香港隊贏波輸波,總有人咒罵埋怨表現,某人踢得差為什麼射不入之類,連胡國雄都會有人罵。但這次完全沒有,由第一分鐘到最後一分鐘球迷都只有鼓勵的掌聲和喝采。對一個30幾年前開始入場看香港隊的人來說,這是個全新的經驗。
這可能就是我們整個夏天的寫照,面對世界上最強大的專制政權,各盡所能,打出一種風格和尊嚴,抬起頭大聲的喊We are Hong Kong。足球教給我們的事,不外乎齊上齊落、博盡無悔、有隊友會犯錯但不篤灰、不割席,互相得力,對手強大就每人多走一步,就此而已。

政權的惡

這個政權的惡,最大的在於當香港人展現空前團結之際,他們用盡所有手段來分化和恫嚇,用謊言和暴力分化不同階層、不同世代、父母和子女、老師與學生、鼓勵告密、製造恐懼、破壞信任。他們目中從來沒有香港人,在意的只是權力,和代表權力的死物;關心的只是錢,和替他們收錢的機器。
And they are going to fail, because they never listen to and understand the people.
掌權者因為害怕而不接觸群眾,不會明白這個夏天,這城市的身分已經進化了一個時代,而他們仍然活在上兩三四個時代。當然,他們是選擇自絕於這個時代和身分的。他們如果到球場或者商場走一轉聽聽歌,感受一下當中的能量,就會知道派10,000支警棍是浪費公帑了。
成敗都只是一時的,夏天會過去,沒有永遠的政權,這個夏天造就的香港人身分,將會開展一個新的時代。你可能可以搣走一些人公務員的身分、機師的身分、教師的身分,但你再不可以搣走這群人香港人的身分了。It is just the beginning.

文//馬嶽

編輯//蔡曉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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