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時報》和《台北時報》的讀者可能沒有注意到，但在本月初一連好幾天，有相當多的美國戰鬥機在沖繩外圍活動。七月卅日週六，《琉球新報》報導，嘉手納空軍基地頗不尋常地有九架空中加油機進駐。接著，八月二日週二剛入夜的晚間九點，八架從嘉手納基地起飛的美國空軍F-15鷹式（Eagle）戰機，出現在台北以東約五十海里處的民航管制雷達螢幕上。它們的編隊任務是「戰鬥空中巡邏（威力偵巡）」（CAP）或「防禦性制空（守勢制空）」（DCA）。除了這八架全副武裝的美國飛機，東方更遠處還有另外四架美國KC-135加油機。
美國眾議院議長裴洛西（Nancy Pelosi）率團訪台合影。由左至右為外交部北美司司長徐佑典、外交部長吳釗燮、眾議員金安迪（Andy Kim）、眾議院退伍軍人事務委員會主席高野（Mark Takano）、AIT處長孫曉雅、裴洛西、眾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米克斯（Gregory Meeks）、眾院情報常設特別委員會成員克利什納穆希（Raja Krishnamoorthi）及副主席戴碧妮。（外交部提供）
這項十二架次的空中任務並非秘密行動，因為它的詢答機（transponder）訊號是即時的，被日本一個業餘航空網站透過「推特」帳號「@TokyoRadar」加以披露。@TokyoRadar推文說，這十二架飛機在空中飛行四小時後，於午夜時分返回嘉手納基地。
隔日傍晚稍早，日本放送協會（NHK）新聞網站報導，又有六架美國F-15戰機在下午五點廿分從嘉手納基地起飛。週三的這次任務還有三架大型KC-135加油機隨行。這九架飛機飛往台灣東部海域上空，約晚間七點在同一地點會合。
雷根號領軍 部署台灣東部海域
這些行動的時機表明，這是美國海軍和空軍為了美國聯邦眾議院議長裴洛西引發疑慮的台北之行，而執行的聯合護航行動的一部分。在護送裴洛西議長的「特種空中勤務」（special air mission）中，一架美國空軍波音737-700型專機在週二深夜進入台灣領空並非巧合，當時有八架F-15鷹式戰機從嘉手納基地起飛，在半徑五十海里範圍內巡邏，以確保議長座機的安全；三日傍晚，裴洛西專機從台北松山機場飛往南韓首爾，與六架F-15鷹式護航機會合，這架波音737飛機再次被納入一個數十英里寬的DCA防護網。
不僅美國空軍戰機編隊在空中掩護裴洛西議長抵達和離開台北，在台灣東部海域，還有美國海軍「雷根號」航空母艦打擊群（CSG）搭載一支滿編的艦載機聯隊。在裴洛西女士前往台灣的前一週，雷根號取消了在越南的停靠，以最高速率航向菲律賓海。在航程的尾聲，裴洛西座機的飛行路線在婆羅洲和印尼蘇拉威西島（Celebes）上空大幅改道，沿著菲律賓群島東海岸向北直飛，這是一個必要的策略，以避開直接通過南海可能帶來的安全疑慮。當裴洛西的座機在夜間從東部接近台灣時，龐大的「的黎波里號」（USS Tripoli）直升機航空母艦（helicopter carrier）載著垂直起降的陸戰隊F-35「閃電」（Lightning）戰機聯隊，在下方的海面上值勤。
台灣周邊地區 美再度展示軍力
在裴洛西訪台以及隨後的八月四日至七日中國飛彈襲擾期間，雷根號和的黎波里號特遣艦隊一直停留在台灣東部海域，蒐集中國彈道飛彈的遙測數據，並在中國膽敢挑起危機時，為台灣陸軍、空軍和海軍部隊提供支援。
事實上，直到我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這兩艘航艦及其艦隊都還停留在台灣附近的菲律賓海海域。八月十二日週五，美國總統拜登的印度—太平洋事務協調官坎貝爾（Kurt Campbell）說：「由於中華人民共和國持續其挑釁活動，拜登總統已指示雷根號留在當地待命。」的黎波里號也同樣留守原地。這是自一九五八年福爾摩沙海峽危機以來，美國首次在台灣周邊地區展示軍力。
然而，這種武力展示勢在必行。英國《金融時報》（Financial Times）在七月十九日披露裴洛西議長可能訪台的消息後，北京的宣傳機器傾巢而出，向裴洛西議長和台灣總統蔡英文發出鋪天蓋地的威脅、侮辱和謾罵。
七月廿八日週四上午，拜登總統親自與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通話，呼籲他緩和緊張情勢，習近平卻置若罔聞。無論是透過公共媒體放話，還是在機密的外交照會（démarches）裡，中國的反應都變得更加尖銳、更咄咄逼人。《金融時報》報導，「一名知情人士表示，中方私下對美方表達了比以往『更強烈的反對立場』。」而且，「另外幾名知情人士指出，中方私下警告的措辭更為激烈，甚至暗示可能採取軍事行動回應。」中國政府控制的社群媒體也和中方秘密遞交的最後通牒裡應外合，肆無忌憚地大肆叫囂。在裴洛西推定訪台的消息披露後隔天，中共黨媒《環球時報》評論員胡錫進居然建議：「解放軍戰機可以伴飛裴洛西的專機進入台灣島，實現從大陸起飛的軍機首次穿越台灣島的歷史創舉。這將是一個比裴洛西訪台更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先例。」
儘管拜登的國家安全顧問蘇利文（Jake Sullivan）、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主席密利（Mark A. Milley）將軍、印度—太平洋司令部司令阿基里諾（John C. Aquilino）海軍上將等人，都向裴洛西簡報保護她這段航程所需的精心且複雜的軍事規劃，但裴洛西議長對此並不感興趣。到了七月廿三日週六，《華盛頓郵報》專欄作家羅金（Josh Rogin）指出，美軍計畫將雷根號和的黎波里號部署到台灣，並調派空軍戰機「執行密接空中支援（CAS）」。 最後，密利將軍無疑知道議長繼續進行訪台計畫的堅定意志，他對記者說：「如果裴洛西議長或任何人決定出訪，並提出軍事協助請求，我們都將提供必要措施確保行程的安全。」
我猜測美國官員並沒有花多少力氣向北京掩飾這項消息。中方於是加強火力。中國國防部發言人譚克非七月廿六日表示，「中國軍隊絕不會坐視不管，必將採取強有力措施挫敗任何外部勢力干涉。」
中共武嚇 反促使裴洛西堅定訪台
或許是接到中共中央宣傳部的指示，《環球時報》評論員胡錫進再也按捺不住，火力全開。七月廿九日週五，他在「推特」上寫道：「如果美國戰機護送裴洛西的座機進入台灣，那就是侵略行為。中國人民解放軍有權強制驅離裴洛西座機和美軍戰機，包括發射各種警告彈、做阻礙性飛行動作等等。如果還是無效，就發射飛彈將它們擊落。」
對此，推特的審查人員嚇壞了。即使是對他們來說，主張暗殺美國眾議院議長也實在太過分了。推特於是封鎖了胡錫進的帳號，隔天胡錫進被迫刪除這則令人髮指的推文。
不過，傷害已經造成了。裴洛西女士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堅定地要將她的台北之行進行到底。事實上，就在幾個月前，裴洛西議長已經冒著更大的風險出訪。五月一日，在俄羅斯向訪問烏克蘭首都基輔的聯合國秘書長古特瑞斯（Antonio Guterres）發射火箭彈的隔天，裴洛西秘密飛抵基輔，與烏克蘭總統澤倫斯基（Volodymyr Zelensky）會面，並向烏克蘭人保證，美國國會大力支持他們抵抗俄羅斯入侵。她的烏克蘭行程很成功，也是全程保密。裴洛西也試圖不讓外界得知她訪問台灣的計畫，卻被希望阻撓她出訪的行政部門官員洩漏給記者。然而，一旦訪台計畫被公開，再多的威脅也無法阻止她。
在我的上一篇專欄中，我曾經解釋說，「只要中國假裝對台灣有『和平解決』政策，美國也會假裝奉行『一個中國政策』。」我猜測，每當美國高層官員會見中方官員時，都會一再說明這個現實。終於，中國政府似乎聽進去了。
第三份對台白皮書 「和平」敲55次
八月十日，北京的「國務院台灣事務辦公室」（國台辦）突然發布一份「台灣問題白皮書」。這是三十年來第三份這種「白皮書」。第一份白皮書發表於一九九三年八月兩岸在北京舉行首次會談的前一天；一九九三年的版本提到「和平」這個詞共廿二次。第二份白皮書是在陳水扁當選台灣總統之前的二○○○年二月推出。其中「和平」一詞共出現廿次。而在二○二二年八月的這份《台灣問題與新時代中國統一事業》白皮書中，「和平統一」共出現五十五次。雖然不多，但也算是有幾分誠意。或許就是美國戰機為裴洛西議長護航，催生了中國國務院這份數十年難得一見的「台灣」政策文件，北京終於紆尊降貴將「和平」一詞複誦了五十五次。
（作者譚慎格為美國退休外交官，現任美國國際評估暨戰略中心「未來亞洲計畫」主任。國際新聞中心陳泓達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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