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下引此篇說好文章「须有大问题、大功夫、大智慧」,列舉史地大家譚其驤,黃河治理自然算大問題,但是四九以後,黃萬里硬是跟毛澤東共產黨說不清楚這大問題,要害是自然力量非人力可以抗拒,對於信奉「人定勝天」的唯物主義者乃對牛彈琴,而令中華民族千年恐懼洪水的黃河,竟然間歇性斷流,這種荒謬,也隨著中國崛起,而毀傷大好河山,江湖枯竭,海濱翻紅,霧霾蓋頂,森林消失,人民罹癌,大自然的報復冷酷無情,江山社稷一併陷落。我寫黃河時,讀到兩位「大智慧」,黃萬里、譚其驤。】
黃萬里嘗言,凡河流的上游必然遭沖刷,下游則出現淤積;「這是指一長段河流經過相當長的時程而言,分析用的是統計法。」這當然是水文科學。黃河之事,尤其泥沙與洪水的關係,非長程歷史說不清楚(「俟河之清,人壽幾何」)。史學家譚其驤以他的淵博,早在1962年就從史地角度論證了這一點。
譚其驤是史地大家,他循上游土地利用方式的思路,從畜牧、農耕對水土流失程度的區別,梳理鎖定山陝峽谷流域和涇渭北洛上游,對黃河下游水患最關緊要,並舉史料追述這兩個地區千年以來的「人類蹤跡」:戰國以前那裡是畜牧區,農業很微弱,主要是涉獵活動。「這兩個地區與其南鄰關中盆地、汾涑水流域在地理上的分界線,大致上就是當時的農牧分界線。」他透視歷史,可達致如此細節:晉西北在春秋時代,尚產名曰「屈產之乘」的駿馬;直至西漢,善射騎的名將多數出身那裡。秦漢兩朝為逐匈奴而「戍邊郡」,「募民徙塞下」,大規模移民的目標正是上述兩地區。「先為室屋,具田器」,漢族到哪里,農業就到那裡,而且那裡「地肥饒」,邊陲竟成「新秦中」。另外,秦漢還以「實關中」的政策,加強中央集權,關中盆地的邊緣「雲陽」「雲陵」,都在涇水上游。「此二地區從此以畜牧射獵為主變為以農耕為主,戶口數字大大增加,乍看起來,當然是件好事。但我們若從整個黃河流域來看問題,就可以發現這是件得不償失的事……,這一帶地區的大事開墾,結果必然會給下游帶來無窮的禍患。」漢武帝以後,黃河下游的決徙之患遂越鬧越凶。
東漢王莽重開變釁,漢家放棄緣邊八郡,匈奴「轉居塞內」,變農為牧。黃巾起義後,「百姓南奔」、「城邑皆空」,邊陲成清一色的羌胡世界,蔡文姬的《悲憤詩》稱西河故地「人似禽兮食臭腥」。東漢以降,「歷史上的魏晉十六國時代是一個政治最混亂、戰爭最頻繁的時代,而在黃河史上的魏晉十六國時代,卻偏偏是一個最平靜的時代。」從此,農牧分界線南移至黃河中游,大致東以雲中山、呂梁山,南以陝北高原南緣和涇水為界,東南是農區,西北是牧區。這條分界線,直到北魏後才打破。之前黃河有五百年安流。再加隋唐三百年,情形雖破碎而紛雜(隋末離亂、安史之亂前後),黃河算是基本安流,河患遠不如西漢。由此可見,漢家靖邊,則黃河多事;匈奴南下,則下游安流。農耕與遊牧的拉鋸,竟有如此非預期後果,天道實非人力可為。
譚其驤旨在「古為今用」,結論指出:「下游也不可能單單依靠三門峽水庫就獲得長治久安。因為三門峽水庫的容積不是無限的,中游的水土流失問題不解決,要不了一百年,泥沙就會把水庫填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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