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5月22日星期日

严家祺警告:2022年後中国「三大危机」

 在魏京生慶生派對上見到很多朋友,特別是嚴家祺,我們自疫情以來就沒見過面。這十幾年我們之間有多次知性的、思考的交流,我深感他已進暮年依然求知慾充沛、書寫不綴的生命力,還有他那童稚般的率性,已在周遭很罕見了,他至今仍是我們這個流亡圈子裡最受尊敬的人。


一、布魯克林

「你駝背呀!」
  嚴家祺在布魯克林五十三街地鐵口接我時說。他說駝背會造成內臟偏掛前側,越掛越偏,上年紀就直不起腰了。「那可嚴重啊。」他說。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要我挺起胸膛來面對命運,那也是他對自己的要求。我們都被壓得喘不過氣。
  二〇〇二年底我曾抽身跑了一趟紐約,只想去看一眼八十六歲高齡的戈揚,以及司馬璐先生,覺得再晚也許就見不到了。也只有這老太太還讓我有這樣的牽掛,尤其他倆不久前結了婚,忽然非常想念他們。我先找到嚴家祺,讓他領我去看戈揚。他們兩家都住在布魯克林,經常走動的。後來家祺回憶道:
『從我家到戈揚家,要步行近二十分鐘。我與高皋常去看望戈揚,戈揚有時也來我家吃飯。有一次,我在華人區的街道上走著,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臉容,背微馱,無精打采,慢慢地迎面走來,正是戈揚。我猛然意識到,這是一個年近八十的老人,孤苦伶仃流亡異國他鄉,在到處是陌生人的街道上,我看到了一個完全無助的戈揚。而平時人們見到的神采飛揚的戈揚,她的精神完全是靠意志打起來的。』
家祺開了他那輛巨大的舊林肯,帶我從布魯克林去法拉盛,在一簇簇的紅磚樓群中找到戈揚他們那棟。兩年前,八十四歲的戈揚做了心臟搭橋手術,所有人都替她捏把汗,她說自己因為在美國,才有幸「死而復生」。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老太太。她跟司馬璐相依為命度黃昏的故事,廣為流傳。後來我只間或從家祺那裡獲知一星半點老太太的消息。不知從何時開始,聽說戈揚住進了「安養院」,又得了「老年癡呆症」,誰也不認識了。家祺說他曾數度帶朋友去看她,她已不能說話。大概在〇八年,我數度起心動念,想再跑紐約一趟去看看老太太,卻又怕去了老太太不認識我了。「老年癡呆」大概是比「植物人」稍高一個等級的大腦疾病,然而我守著一個腦傷病人度日,很怕再見另一個。
〇九年伊始,曾慧燕來電郵:「美東時間1月18日凌晨12時16分,接戈揚大女兒胡小米來電:剛剛接到醫院通知,戈揚已病逝法拉盛醫院,享年九十四歲。謹此泣告。」
一周後我去法拉盛參加戈揚追思會,要跑一整天,便為傅莉備好午、晚兩餐。平時我從德拉瓦的威明頓市坐國鐵到曼哈頓中央火車站,快車不到兩個小時,不出站即可換地鐵到時代廣場,再乘七號線去法拉盛。我這個鄉巴佬也只認這麼一條道兒。未料這是個周末,七號線不停時代廣場,我抓瞎了,東問西問,又反復倒車兩次,好不容易摸到法拉盛會場,追思會早已開始。輪到我發言,我說:
『老太太終於安息了。我在北京就管她叫老太太,不叫阿姨。那時,她是北京文化圈子裡的一個精神凝聚的中心,許多自由派的知識份子、作家、文化人,無論體制內外的,都圍攏在老太太的周圍。她有很大的親和力,不止是她對那個吃人制度的驚人的覺醒,還有她的慈愛、包容、細膩。她常常請我們在最好的餐館吃飯,她坐在中間,那股雍容的氣度,我是見過的……。』

二、壞資本主義

嚴家祺近年來暢遊在網絡知識海洋之中,痴迷於他專業之外的領域,如遺傳學、宗教學、金融學等,最近還看到他的新著《全球財富論》。然而,我無法跟他交談這些陌生領域。
但是他一回到自己專業,就相當高屋建瓴:
『史稱明中期資本主義萌芽出現卻中斷,二十世紀早期有新生又遭日本入侵被阻斷,繼之毛澤東上台徹底剷除資本主義根基;鄧小平的改革,又令資本主義回到中國,但卻是最壞的一種資本主義,這三十年充分發展,已顯露許多惡果,郭文貴事件乃是資本主義向權力的反抗,未來就看兩者之間的調整了。資本主義還將在中國橫行一二百年,誰也阻擋不了,返回社會主義的可能性沒有,但只要政治制度不修正,壞資本主義的負面性將繼續發作下去。』

三、头号政治学家被通緝

严家琪七十五岁了,关节炎叫他上下楼梯腿脚已很吃力,2017年11月23日他还去华盛顿市中心,呼吁释放身陷牢狱十五年的基督徒王炳章。八十年代他是社科院政治學所所長,王滬寧是他的政治學會成員,他發言向王滬寧呼籲:搞文明政治,不要搞古代政治。回家他打電話給我說:「我凍得夠嗆!」
一群中国流亡者、基督徒,背靠新落成的圣经博物馆,为王炳章祈祷。这座殿堂金碧辉煌,极其豪华,虽然严家琪并不是一个基督徒,但是他当然知道,政治从古代演进到现代,其最早的缘起,应在欧洲中世纪的政教分离,所谓「上帝归上帝,凯撒归凯撒」;欧洲世俗政权摆脱了天主教会的控制,才出现科学革命、启蒙运动、文艺复兴、宗教改革等一系列嬗变,人类才摆脱思想言论钳制、迫害异端等等,一路走向现代文明。
严家琪曾为邓小平设计了「废除终身制」,是中国头号政治学家,但是没几年他就名列被通缉知识分子之首,也即「头号异端」。一位政治学家个人政治安危的骤变,再生动不过地彰显了一部中国当代政治迫害史。二十八年前严家琪被追杀,预示了中国政治要倒退,但是全世界都未曾预料到,倒退居然如此快速、彻底、无所顾忌。北京的「皇权复辟」,比袁世凯的「洪宪」称帝,还要寡廉鲜耻。
政治这玩意儿,不进则退,一退就没底线,因为缺少制衡,犹如汽车没装刹车。严家琪太明白了,「终身制」一旦废除不了,马上就会有人想当「第二颗红太阳」,于是政治必定返回野蛮中世纪,迫害异端必定司空见惯。这种时候,政治学还能怎么讲?海外争吵的诸如「中国戈尔巴乔夫」、「第二次辛亥革命」,乃至「推特革命」,都沦为口炮,中国的政治论述空间几近枯竭,政治的事情,难道只剩下营救政治犯?

四、其實是「微創手術」

2019年9月中旬某晚,嚴家祺忽有電話來:「我住院開刀,動了心臟手術……大出血……沒想到這個結局……」他哽咽了。
「你有什麼事情要交代嗎?」
他說沒有。
但是我被驚嚇得夠嗆。這是本地流亡者病老事務第一次出現。
嚴家祺自己後來寫道:『2019年9月11日,一场「9 ·11灾难」向我袭来,因心跳急速、呼吸困难,我住进了华盛顿市内的MedStar Washington Hospital Center。当天全身麻醉,作了心导管方面的手术。9月13日,第二次全身麻醉,Dr. Ammar S.Bafi为我作了心脏手术。』
事後據跟踪他病情的李恆青介紹,嚴感覺胸悶,查有二尖瓣異常,遂住院做一微創手術,非常成功。

五、中國三大危機

严家琪又有深长的思考:中国若摒弃和平的民主转型道路,2022年後将陷入一连串的重大政治危机。 他归纳如下:
1、1982年宪法漏洞
1982年中国公布的新宪法修改草案,明文规定国家元首和首脑连任的限制,是中国政治的巨大进步,但宪法另设中央军委主席,没有任期限制。严家琪当时研究各国政体,发现无论是民主国家,还是独裁政权,全国武装力量统帅权总是由国家元首或政府首脑掌握,他撰文指出,把这一权力从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手中分离出去,是有危害性的,只有伊朗、朝鲜保持这种分离。
2、中国面临「2022最高权力更迭危机」
在未来五年或十年中,中国有可能会对1982宪法进行修改,使得国家行政权集中统一,但受宪法限制和议会监督。修改後的宪法让国家元首掌握最高国家行政权,包括武装力量统帅权,也就是取消上述的宪法漏洞,这是进行政治民主化的改革。
严家琪指出,在2020年前,习近平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修改1982年宪法关于国家主席「连续任职不得超过两届」的规定;他会走江泽民2002年的老路,继续担任军委主席,并担任党的主席或总书记,这样习近平就要面对明显的或看不见的政治风暴,中国随时会面临「最高权力更迭危机」。
3、「两极分化」引发政治危机
中国掀起的新的「毛泽东热」,是中国近二十年来两极分化的反作用。中国贫穷阶层,以怀念毛泽东的方式来表达对共产党政权的贪污腐败的抗议,就像1976年天安门事件中人们以怀念周恩来,表达对毛泽东和文革的不满和抗议一样。
但是从总体上说,「毛泽东热」是对邓小平时代「有限非毛化」的倒退。
市场经济造成的两极化,只能用市场经济和财政货币政策和其他经济政策来解决。
缓解两极分化,求助于毛泽东时代的「平均主义」,必将南辕北辙。
利用「毛泽东热」,搞新个人崇拜,必将适得其反。

——苏晓康脸书

昨天魏京生72诞辰.我因太忙,决定生日晚餐的通知几天前才发,但朋友们都踊跃回应,让我感动... 严家琪、王丹、王军涛、北明、郑义、陈光诚、袁伟静、苏晓康、傅莉等都来了... 因推特限制数,就不一一列举了.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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