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画作者:大尸凶的漫画(上海刘俊)
八个月大的胎儿,心跳已经很明显。 2022年1月1日晚上22时, 血泊中的母亲应能感知到腹中胎儿停止了悸动。
这一晚的西安零下6度,风干燥而凛烈, 这位母亲因核酸证明过了四个小时被阻拦入院, 只得坐在院外椅子上苦熬,血顺着椅子和裤子淌了一地,大出血, 流产。晚了四个小时的一张纸,让一个小生命没了。
没别的,我只是想重复一下这个大家都知道的故事。我始终认为, 重复哀伤的故事能让自己庆幸还苟活着。
或者还有能力去憎恶一些必须憎恶的东西。憎恶所必须憎恶, 是目前的我所剩无几还能保持的美德。
我还想重复另一个故事:“太阳花花花”的父亲午饭后心绞痛, 打了120、110都没用,哀求各种医院都不接收,冷漠而倨傲, 因为他们来自中风险地区。老父亲在痛苦中煎熬了八个小时, 直至晚上22时多才送进一家医院……可是,人已经走了。
六个月前,我母亲也是因为心梗走的。我知道那种煎熬。
孟子的“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 说的是和人建立相互亲爱的关系,不需外力灌输, 是自身就带的天性。 可是我们这号称仁义的地方满地暴露出冷酷鸡贼。 黄码如犹太人衣服上的黄色六角星,你黄码你就是坏人。 可是按中国古代律法,犯妇怀孕也得等生下小孩才能服刑。《晋书· 刑法志》载,毋丘俭因为声讨景帝,其孙媳毋丘芝本应连坐处死, 因其已经怀孕,并不执行,最后景帝竟赦免了死刑。战国时李悝在《 法经》规定:六十岁以上老人犯罪当从轻处罚。《大明律》规定: 七十岁老人犯罪,交赎金后获得赦免。
血泊中的母亲和绞痛至死的父亲有什么罪过,来自中风险地区? 核酸证明过期了四个小时?他们真正的罪过, 是没能出身于尚朴路23号。
有时候悲剧足够荒诞,就会产生喜剧感。 我看到有人竟说其实孕妇也有责任。怪她血量不足吗? 为什么不怪胎儿性子太急呢?最新带出的风向是, 这是一家股份制私立医院。看, 果然是万恶的资本力量渗透进来害死了孩子。 至于那些病人先找了公立医院拒收, 防疫期间执行的均是公立化管理原则,这些并不重要。
又曝出一个李姓男子胸痛连找三家公立医院拒收导致死亡了。
别用“工作作风简单粗暴”“一刀切”来美化这些坏逼,“一刀切” 正确的打开模式难道不应该是管特么什么中风险地区, 医院必须一刀切以拯救生命为最高使命吗?真正的“ 工作作风简单粗暴”,哪怕学学蒙古大夫也好啊:闪开, 给老子盆热水,我得先把孩子生下来!
在这个巨大的俑坑里,凡手握权力(哪怕是门卫) 的都把自己当衙门,否则把那个孕妇换成市长儿媳、 老人换书记老丈人试试, 他们的舌头能从领导的菊花深深舔进十二指肠。
出去买馒头充饥的小伙被辱骂殴打, 那些巡防人员不是工作简单粗暴, 他们跟U型锁蔡洋一样并不是爱国热血上头, 而是内心天生就充满森森恶意。这个世界上有一类兽人, 只要时机合适它们就蠢蠢上街。所谓的上级通知, 只是方便给内心下达一个施暴的准行证。
劳伦斯.里斯在《奥斯维辛:一部历史》里说:“ 一个兽人与牲人的世界,平时兽人能得到秘密掩饰, 他们看上去是平和的好人,是慈爱的父亲,可是到了特定环境, 在宏大理由允许下, 他们便把人类当成牲人并实施一系列的围捕和屠杀,他们揣摩上意, 邀功争宠,对犹太人宁肯错杀,绝不放过。”
阿伦特总结得更精辟:恶,就是把人变成多余。
大家都看过一个翻栅栏买食物的小伙被逼当众念检讨录的视频, 巡防人员们一脸兴奋得出水, 我注意到为首的小头目气沉丹田模仿着播音腔,宣判着小伙的罪行, 即使戴着口罩我也看得出他爆表的正义, 我好怕他喷薄的正义一不小心就把口罩撑破了, 就露出王秋赦的嘴脸。他熟练掌握了羞辱法,准确走位,节奏合理, 始终让自己处于男一、审判者、高光位置。演得不错,来, 刷个跑车、刷个火箭。
他唯一忘了这么近距离, 检讨的小伙戴着口罩唾沫星子也会飞溅出来,万一是阳性呢。 所以这不是防疫大局观,其实是大菊观。 他好想领导能在工作群看到这视频,第二天拍着他的肩膀夸一句: 小王不错啊,深入领会防控精神,敢于向不良行为亮剑。
《审死官》里,周星驰说:娘子,对面那一票是什么人?官哪, 真了不起啊,哈哈哈。
花了很长时间才想明白“社会面清零”这个病句, 做不到医学意义的清零,毕竟太反科学了, 但可以做到社会学意义的清零,社会得有面子,就“社会面清零”。 郭德纲看过《能改斋漫录》宋真宗和马知节的对话:那天, 宋真宗站在城头下俯瞰感慨万千,他说: 你们看这东京汴梁繁华似锦,百姓丰富衣足食、穿着体面, 这都是众爱卿辅佐有功啊,啊哈哈哈。
马知节上前说:卧槽,那是因为穷人都被赶走了。
长安没有敢进忠言的马知节,只有敢于挑战科学的马屁精, 他们让成千上万民众迁到几百里外,并不关心交叉感染。
眼不见为净。脑无知为净身。
贾平凹在《废都》里有一个金句:睡在哪里都是睡在夜里。 不拿来洗地可惜了。流离失所的长安人民可以这样鼓舞自己: 睡在哪里,都是睡在祖国的夜里。
西安并不是一座巨大的城市,而是一座巨大的俑坑, 它并不拥有现代都市的文明体系, 但拥有等级森然的官场和人际关系,人们层层叠叠、各跟其阵、 铁桶状进行互利,以及互害。常有人批评山东酒文化,呵, 你去陕西试一个。有一篇西安这些年上热搜的奇葩事儿, 环卫工人因太冷烤火被辞退;洛阳警察帮捉贼反被西安警察关押, 衣服都被抓破了;女大学生在公交上遭猥亵, 西安警方回应是男的裤腰带坏了拉链开了;一司机猝死仍被贴罚单… …理解这一点就理解西安了。
在这里,向绝大多数善良勇敢的西安人民致敬。但虫且们除外。 它们翻来覆去只有一个标配版:“抗疫就是战争状态, 即使有这样或那样的不足,但你得看到付出的艰辛, 别给外国递刀子了”。我当然看得到防疫人员付出的艰辛, 可战争状态是个筐,套到自己时才心里慌……你看,那个辱骂方方“ 老逼”“用过的卫生巾”的蛆终于报应了,我发自内心的开心。 他不应叫“阻击手”(该文盲不知道应为“狙击手”), 他可以改名叫“蛆击手”。
世界上本没有脏话,自从有了你,便有了脏话。 这些脏话将使用在包括而不限于敲锣女、西安作协主席吴克敬、 以及反咬被外界利用的卫生巾女, 以及那些只要你批评政府就叫嚣你给外国递刀子的虫且,别总“ 递刀子、递刀子”,搞得西安跟菜刀铺似的。
从武汉到南京到哈尔滨到扬州到瑞丽到西安,经历了这么多悲剧, 我觉得最大的悲剧不仅是善良的人们习惯淡忘悲剧, 而是他们精致地知道该怎样表达悲伤,熟练地回避悲剧的根源, 他们深知怎样围观的姿势才既显得人性又更安全。究其实质, 他们跟已被他们唾弃的于丹、余秋雨没多少差别。 促使我写下这篇的原因, 是昨天中午在我的读者群里看到有人流下廉价的眼泪后, 已经在怀念武汉了,说“比起西安,武汉还做得不错, 至少可以有洗干净的垃圾车帮着运肉,武汉怎么也是个中等生了吧” 。比起连菜都吃不到的西安,这说法很有迷惑性,表面上看去不错, 可是你忘了那个女孩追着灵车喊“妈妈,你不要走,你不要扔下我” ;忘了那个6岁男孩陪伴死去多日的爷爷,只是以饼干度日; 忘了一个感染新冠的中年男子十几天回不去家也进不了医院, 只能在大街上游荡; 忘了十七岁的脑瘫儿因多日无人照顾孤独地死在家中; 忘了那90岁老娘为64岁儿子花了五天五夜才占到病床, 然而儿子仍感染去世……
凌晨看到我的朋友王五四发的朋友圈:他们并不关心为何苦难, 感动过后,告诉自己珍惜眼前大好时光,不要过得跟那些人一样, 这些人连事后劝小姐从良的人都不如, 人家至少还付费这种人只为白嫖, 只想通过消费他人苦难获得廉价的高潮。
当然,为了表达正能量,我们必须指出:美国满大街都是死人, 再这样日感染一百万,就快灭国了。
我不知道恶与蠢哪个先来。我只觉得韭和匪长得很像, 只要你给韭关在墙里,它就呈现出匪性。可见愚蠢本身有多邪恶。 这种情况下,你有什么资格调侃四位大妈跪在菜前感谢政府感谢党。
心理学上有个概念:一个人知识不足会因其获取信息片面单一, 更容易产生优越感,其认知偏差导致无法看到自己的愚蠢, 反而对自己充满信心,这叫达克效应。你很难改变这种大脑顽疾, 也许可以用达克宁试试。
文:李承鹏
2021/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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