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27日星期四

范疇:再論「告別蔣經國的棋盤」(附前論之文)

語言及符號,可以興邦,也可以喪邦,各政黨請謹慎為之。政權固然重要,選票固然關鍵,然而所採用的路線口號若混水摸魚,極可能傷及國本,無論這國是中華民國還是台灣共和國。
繼退輔會於01/13蔣經國先生忌日發布的《為什麼要紀念經國先生?》新聞稿,身兼總統/民進黨主席的蔡英文於「經國七海文化園區」01/22啟動儀式上又發表了有所呼應的致詞,一場「一個經國、各自表述」的論戰隨之而來。
在國民/民進兩黨皆擺脫不了的「黨府一家」(出任總統就是當然黨主席)錮疾共業之下,人們很難區分,引起爭議的內容究竟代表的是政府的官方表述,還是執政黨的立場態度。這點,猶待政府和執政黨分別澄清。從執政黨內的非總統人士的反應來看,總統的表述並不代表黨方,若是如此,那麼黨方就有必要公開澄清。
當然,大家並沒天真到期待執政黨真的會作澄清;不澄清並不奇怪,因為台灣的大多選民根本分不清總統制與內閣制的區別。奇怪的是,抱著經國先生神主牌的在野黨,吃了一記悶虧之後,也拿不出一個黨方的回應。
此次的蔣經國歷史定位事件,如同所有其他還懸在空中的「轉型公義」(Transitional Justice)議題,再度證明了台灣的自由民主即使走到了今天,還依然走不出蔣經國後期所設下的棋盤。
蔣經國的棋盤,往好裡說叫做「融合異見、同赴前程」,往壞裡說,叫做「形成共業、以保子嗣」。此處不判其好壞比例,因為那是歷史學家的工作,我個人無此資格。但是,戰術上,無論是懷柔還是打壓,蔣經國採用的方式是情治系統為主、政務系統為輔,卻是無庸置疑的。也因此「情治+政務」的路線,帶來了諸多今日說不清、道不明的恩怨情仇。
蔣經國對台灣所做的融合工作,成就大家都已經看到了,甚至享受過了。然而「共業」部份形成的幽靈,至今仍在綁架兩大政黨的棋步,在已然成型(而與蔣經國關係不大)的一人一票民主下,提供了各方內爭外鬥的共業連體結構。種種怪相,有些出於無奈,有些出於刻意,還有些來自被外部認知作戰高手之利用。
台灣可以不必告別蔣經國這個人物,但是一定得告別蔣經國的棋盤,否則台灣永遠走不出新路。理由很簡單:不走出棋盤外,你就繞不出棋盤的路徑;例如,你理解的反共,就只是蔣式的反共,你所期盼的革新,可能就侷限於蔣式的革新,你認知中的保台,可能只是在保蔣氏心中勾勒的台灣。
在蔣經國棋盤的共業結構牽制下,政治人物扭扭捏捏,說不出乾脆的話、不敢拿出果斷的政策。就拿「反共」這件事來說。反共有許多種,有的人因為自身遭到傷害而反共,有的人為保政治地盤而反共,也有人因人權、政治理念而反共。這種攪在一起的「反共」,正是敵方製造矛盾、抵銷力道的最佳切入點。
如果跳出蔣氏棋盤,單就今日台灣論台灣,反共這立場的道理極其簡單,就是為了兩點:A)領土不被侵犯 ;B)以一人一票為基礎的自由民主法治方向不被剝奪。保台,保得也是這兩點。如果蔣經國先生當年也是這樣定義,那就拿出史料來直說;如果不是,也無妨,畢竟多數人受限於環境和時代。
兩個月前成文《台灣必須告別蔣經國的棋盤》(2011/11/14)。https://tw.appledaily.com/.../26QAVMRHJBCE5L2PQOE3GBISDI/ 隨即補充了一篇《別無他途—放下舊情、舊恨、舊利》(2121/11/28)https://tw.appledaily.com/.../HFOHLMJNQ5CR5JRJUUTIBCLIUY/最後總結於《法治下的和解──新台灣的唯一出路》(2021/12/04)。https://udn.com/news/story/7340/593672 連續三稿之後,冒出了此次的蔣經國歷史定位爭議事件,也算是一種巧合吧。
(本文原刊於聯合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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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脸书

附:
台灣必須告別蔣經國的棋盤

范疇/戰略作家 / 苹果日報(2011/11/14)
別看錯了。本文主題不是「告別蔣經國」,而是告別他的「棋盤」。蔣經國是歷史人物,功過將來自有歷史評斷。然而,台灣今日的政情、政局,依然停留在蔣經國設定的棋盤上;許多五十、六十歲的人都看不到這點,四十歲以下的人就更別說了。許多人感到台灣今天的政情荒謬,主要原因就是沒看到還在這棋盤上游走的遺愛、遺恨和遊魂。台灣倘若不從蔣經國的棋盤中走出來,政局是不會穩定的。在目前的國際形勢下,我們都知道一個不穩定的政局對台灣的傷害。尤其,在這2022選舉即將到來,2024大選亦不遠的時刻。

為了說明這個「蔣經國棋盤」,我們先來看看台灣政局之面貌。台灣之政局,可以用「豎切」及「橫切」觀之;直觀上,形容為「經線」和「緯線」亦可。

「豎切」之下,可切為民進黨、國民黨,以及兩黨之外、含所有其他政黨的第三勢力。這裡未採用「藍、綠、非藍綠」的概念,因為顏色的概念下包含了太多的感情、情緒因素,不如用政黨的歸屬更為明確。豎切可視為經線;當然,經線下也有經度之差,例如民進黨內有許多派系,國民黨內也有不同的利益集團,差異程度不下於南半球和北半球。

「橫切」,指的是世代的切法。例如,1970年的424紐約刺殺蔣經國事件、1971年R.O.C.被迫離開聯合國、1977年的中壢事件、1979年R.O.C.被美國斷交、1979年的美麗島事件、1990年的野百合學運、1996年的直選總統、2006年的紅衫軍倒扁事件、2014年的太陽花學運;這些事件的發生點都反映了不同世代的政治感和政治訴求。橫切,就是台灣政治發展史的緯度,反映的是世代。同樣,世代差異的程度不下於南半球和北半球

政治黨派的經線,加上世代遭遇的緯線,就構成了台灣的政治地圖。今天,每一個政治人物,大到最大的,小到最小的,其政治歷史,都可以在這張地圖上畫出足跡。而今日台灣政壇的亂象,反映的正是這些足跡的交叉狀態。足跡的經緯線交叉度越頻繁,產生的現象就越亂。

視角回到蔣經國的棋盤。蔣經國在政治上是轉折期的人物,無論他對台灣建設的功過如何,他行事的底色是列寧式剛性政黨與宮廷情治統御術的綜合,這點應是無疑義的。他在1975至1988年之間,在「我也是台灣人」的領悟下,他的台灣棋盤設置與其父蔣介石有何不同?又如何影響了他過世後至今2021的台灣政局?講得再直白具體一點:如果你是一位30歲出頭的新世代地方議員,你知道你的行為、立場和蔣經國棋盤的關係嗎?你認清了自己若不跳出這個棋盤,你的政治前途很快會撞到玻璃天花板這命運嗎?

這些都是大哉問。我們先來看看蔣經國專政時期的一些結構要素,了解了之後,對蔣經國晚年所設置的棋盤就更能感知。這些結構要素大者如:

*列寧式剛性政黨,政府領導人兼黨主席,以黨領政;

*宮廷情治統御,永遠培養一股反對勢力以平衡已經成形的建制勢力(早年實施於國民黨內,晚年實施於黨內/黨外之間);

*經濟上以國營企業為主,但是不忘那些只有依賴建制勢力才能生存的民營企業;

*中國遺緒下的財稅制度,強中央弱地方;

*行政上,採用皇朝遺緒的中央/地方體制;

*「民主」概念上,傾向解釋為由上往下的「為人民做主」,而非由下往上的「人民當家作主」;

*司法不獨立,反之特務情治獨立運作;

*軍隊講究恩庇伺從體制;

*政黨控制媒體宣傳;

以上的結構要素,在蔣經國晚年領悟到「我也是台灣人」之後,開始全面吸納或統戰「黨外」勢力,大小不拘,但嚴格區隔「親生者、私生者、領養者」身份。 隨後黨外決定放棄社會運動路線而走上議會路線,經過民進黨成立、國會改革、以及一人一票制度實施之後,以上結構出現了或多或少的變化及改革,然而體制的慣性,使得種種遺緒至今未泯。分析至此,就不得不再提上文所描述的「經緯度」模型了。我們今天可以很清楚的觀察到,如果用「豎切」的經線來看,體制的慣性是強大的。僅舉其中一個例子就知道了:台灣當下的政黨,不分顏色,都還是列寧式剛性政黨的文化。地理小小的台灣,竟然還分出「中央黨部」和「地方黨部」,選上總統也必定兼任黨主席。從「豎切」看,台灣其實還很中國。

但是,如果從「橫切」的世代緯線觀來看,景象就大大不同了。由蔣經國過世至今,台灣政治的絕大部分進步,都是由世代力量推動的。當然,推動改革的新世代,一旦進入權力圈後,也很容易就落入「經線」的慣性,十年之內成為老世代也是常態。簡單說,在權力的既有框架中,「出污泥而不染」是很困難的,若能做到「進污泥而不全染」就已經不容易了。

由此達到一個重要結論:在台灣,由「豎切面」去尋求改革是錯誤的方向,正確的方向必須由「橫切面」下手,而且橫切的世代間隔不能超過十年,最好以五年一世代為單位。十年,就足以令一個改革派變成建制派。

建制派就是改革派的反面。什麼叫建制派?就是不強求既有制度的改變,順著現有制度謀求最大利益和好處,即使有改革的想法和念頭,也是由現有制度的框架中尋找縫隙來推動。我們要記住一個事實:既有制度就是分配機制(或尋租機制);加入既有制度就是享受既有的利益分配。這個誘惑是極大的,能夠抗拒這種誘惑的人永遠是少數的。另一方面,曾經尋求加入建制體系而未獲成果者的哀怨與心理扭曲也是很自然的。

走筆至此,就不難理解文首用上「(蔣經國)棋盤上游走的遺愛、遺恨和遊魂」這段話。例如,近來喧騰一時的「誰是抓耙仔」話題,如果用「豎切」的觀點看,肯定會成為2022、2024選舉的政治鬥爭操作點。但是,如果用「橫切」的世代觀點看,那其實只是蔣經國棋盤(宮廷情治統御,永遠培養一股反對勢力以平衡已經成形的建制勢力)下的當時世代常態,不見容於今日世代的價值觀罷了。

再舉一例。「轉型正義」的範圍和時間的尺度,用「豎切」的邏輯和「橫切」的邏輯,會得到相當不同的結論。豎切,沒完沒了,無邊無際。橫切,達到切斷世代的目的、走上正途就可以了。

總的來說,不論是看過去還是看今天,台灣的政黨及不少政治人物,身上多少都背負著蔣經國棋盤的共業。若一定要深究,恐怕就是「要死大家一起死」的結局。順便說一句不能不提的話:台灣今天的大敵,不是內部的政黨,而是外部的共產黨;要反,就反共產黨以及它的同路人。內部自我鬥死,正是台灣敵人當前的戰略至高點。台灣若有一天死,不會是弱死的,而是笨死的。

台灣該做的,不是追究誰或誰在蔣經國棋盤上的經緯度,而是向這個棋盤告別,跳開這個棋盤製造出來的舊情綿綿及舊恨綿綿,更重要的,切斷這個棋盤格局下的舊利綿綿。如此,一個真正的新台灣才有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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