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若奔赴“帝国坟场”将遭遇什么局面?

20210820

喀布尔街头的枪声，从美国军机摔落的阿富汗人民，还有在起落架被压死的残骸，不忍卒睹! 美国在阿富汗撤军引起的混乱掀起各方严厉批评，中国当然没放过这个机会。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狠狠训了美国:"美军所到之处留下了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中国频频对塔利班释出善意，从七月底王毅会见塔利班代表团，到塔利班夺权后华春莹说:"如今的塔利班比上次执政时更加清醒和理性"，中国官媒也发文"洗白"塔利班。

赵立坚说中方将继续支持阿富汗和平重建，塔利班则说塔利班将中国视为"阿富汗的朋友"，"中国是一个友好的国家，我们欢迎他们参与到阿富汗的重建与发展中来"，并说欢迎中国投资者和工人。

美军撤出阿富汗，中国要奔赴"帝国坟场"吗? 中国将面对什么样的局面? 阿富汗局势开启了什么样的地缘政治变化? 对于中美博弈、中俄关系产生什么影响? 中国面对的是个烂摊子? 还是取代美国、成为中亚霸主的机遇?

一架美国军机载满了撤离的阿富汗人。(法新社)

中国面对什么局面?

淡江大学战略研究所副教授，战略暨兵棋研究协会理事长黄介正说，美国撤军之后的权力真空当然给中国在地缘政治上填补的机会，这有助于中国扩张"一带一路"延续势力。不过，阿富汗能埋葬这么多帝国，自有其难以治理之处，中国能改变多少在未定之天。虽然塔利班提出保证，中国仍要担心三个面向。一是塔利班虽然取得政权，但能否控制阿富汗全境，尤其是激进宗教狂热分子的组织，塔利班有没有管控"东伊运"(东突厥斯坦伊斯兰运动)的能力? 这是中国最关切的问题。二是中国如果协助塔利班重新建设，大量投入工程师、顾问、工人和资金，中国的利益就和阿富汗绑在一起，有任何小规模组织或极端分子攻击中国的设施或人员，中国就会被迫有所作为。三是塔利班对于中国如何对待穆斯林和其治疆手段有何看法，如果塔利班认为中国的治理方式违反教义，会对中国政府感到不满。

这些担忧如果成为现实，使中国在阿富汗的利益受损，黄介正认为，可能迫使解放军必须进入阿富汗，保护或撤离中国的人员物资，如果解放军踏出这一步，就有可能重蹈其他强权的覆辙。所以中国现阶段只能给予阿富汗经济援助或无偿建设，或训练阿富汗技术性劳工等软的办法，而不是硬的办法。如果塔利班遭西方国家进一步制裁或扩大禁运，而必须寻找救生圈，塔利班只能去找北京商量，中国是否要跟联合国采取不同立场，是中国要面对的问题。

印度弗莱明大学（Flame University）社会科学系副教授、南亚及东南亚研究中心主任刘奇峰说，中国面对的是一个短多长空的局面，看起来扮演重要角色，可以运筹帷幄，似乎很有影响力，但阿富汗局势充满非常不确定的因素，整个局势进入混乱的机率远大于和平，中国不得不面对，这将会是很困难的一个发展。接下来强权态势的演变取决于阿富汗局势的发展，也就是塔利班重回执政的发展。

现在有两种说法，一种看法是现在的塔利班已不是以前的塔利班，塔利班不会再采取残虐的统治手段。另一种说法认为这只是幌子，塔利班现在为了寻求国际承认，表示将重视女权，并发布特赦，表示不会迫害，可能都是幌子，因为许多国际媒体都还在喀布尔进行报道，若国际媒体离开，塔利班可能进行整肃。

喀布尔机场外挤满希望撤离的阿富汗民众。(法新社)

刘奇峰指出如果中国真有打算接盘后撤军时代阿富汗的野心或计划，有三个问题无法逃避。一是人道难民问题，未来难民的涌出只会愈来愈多，难民造成的人道危机如何解决? 二是妇女和儿童的权益，塔利班是否会停止迫害妇女儿童，阿富汗人权状况恶化的可能性很高。三是经济发展，阿富汗的经济基础非常薄弱，不管是第一产业农业、第二产业工业，或第三产业服务业，整个经济都很弱，没有相关产业能发展，阿富汗过去二十年来依靠的是"驻军经济"，美国资金大量挹注，让一些人例如军警领到军饷而带动一些消费。美军撤出后，这个摊子回到塔利班头上，但塔利班对于发展经济既没有知识、没有经验，也没有相关的领导班子。这三个问题都很可能恶化，如果中国真的要接盘，把整个阿富汗局势吃下来，要以"后美国的主导者"自居的话，这些问题都会落到中国头上。所以短多长空的意思是中国赚到形象，美国撤离造成的混乱给了中国宣传机会，但是接下来中国要面对的问题很难处理。中共面子里子都要，面子上，他要扮演多边冲突解决架构中的对话促进者和领导者的角色，同时动员宣传系统抹黑美国，增加他自己的国际形象；里子上，中共会回避直接介入，规避风险，免得成为"帝国坟场"下一个新的受害者。所以，中共只会出来讲讲，要真的大举涉入，他没这个意愿也没这个能力。

中国可能怎么做？

黄介正判断"中国不会重蹈奔赴坟场的经验，会相对克制谨慎，即使将来把阿富汗纳入'一带一路'，也不希望影响到中巴关系。"黄介正预判中国不会冒进，会想办法以更好的外交联系和周边的交流沟通，看清楚塔利班的治理模式能否有塔利班2.0的新作为。"中国需要一段观察期去决定怎么走，中国会相对保守谨慎。"

世界各国都在看中国的中东政策和中亚政策，看中国是否会持续向外扩张势力，或者不去淌混水。黄介正说，目前中国是唯一可能对塔利班提供援助和协助的国家，美国撤军后，中国有机会从经济援助、基础建设、"一带一路"投资、阿富汗的教育体系，以一套非西方、非白人、非民主，和习近平"人类命运共同体"论述，走入阿富汗去证明可以"中国特色"填补权力真空。

美军撤出阿富汗，中国是否奔赴"帝国坟场"引起关注。(法新社)

刘奇峰则说，"阿富汗现在没有人提供安全保障，现在是安全真空的情况，'一带一路'不可能进去。"他认为塔利班需要资金，但不一定想要"一带一路"。"投资带来的现代化，会创造很多新的现实，例如妇女出门工作、娱乐等，这些都会违反塔利班诠释的伊斯兰教法（Sharia Law）。"经济发展会创造出很多现代化的新角色，会消除塔利班原来的优势。他说中国对此很了解，所以现在投入阿富汗的只会收缩，不会变多。中国之前在阿富汗的投资都是美国进入后才进去的，中国是依托在北约和美国联军和多边架构下进入阿富汗。

刘奇峰说，塔利班是武装团体，没有发展阿富汗的想法，阿富汗的问题从古到今都一样，都是很复杂，按照不同族裔、宗教派别分割的武装团体互相争战，没有"阿富汗人"的认同，其实整个南亚都有这样的认同问题。但中国若是不想介入，"不想跳火坑，火也会烧到你"，"美国可能巴不得中国承担这个角色"。

刘奇峰说:"塔利班很难搞，感觉是上上个世纪的政权透过时光隧道来到现在"，它不要经济发展，它要你直接给它资金养军队。现在塔利班的资金主要来自于种植罂粟和海外捐款，主要从海湾国家像卡达和沙特等支持建立政教合一的伊斯兰哈里发国（caliphate）的人。

阿富汗对中国来说是烂摊子还是机遇?

澳大利亚国立大学亚太学院讲师宋文笛认为，虽然是个烂摊子，但中国如果未来长期能打通丝路，并不是没有发挥空间，美国撤军使得这个烂摊子，从有主到无主，多了中国能参与的空间。短期内，阿富汗问题对中国是个麻烦，中期来看，恐怖主义温床再现是可能的烦恼，长期来说，如果中国操作得当，使得中国在阿富汗影响力扩张，往南通巴基斯坦，往北连结上海合作组织，往西连结伊朗、伊拉克、土耳其，将使中国在中东和地中海增加影响力，从这角度来看，可以说是长多，短空难免，但是短空也是机遇。

阿富汗局势复杂难以管控，美军撤离对于中美博弈、中俄关系也可能 产生影响。(法新社)

黄介正说，若中国输出北京共识，以"中国模式"提供衰败国家另一种发展模式，中国在国际社会的影响力和地位将大大提升。不过北京领导人也很清楚阿富汗是何等之地，搞垮一堆大国，进去又难治理，所以问题是中国若是无法掌控局势，能不能撒手不管?

阿富汗局势在地缘政治可能开启什么变化?

阿富汗局势牵动整个地缘政治，宋文笛说，摊开中亚地图来看，阿富汗往南连结巴基斯坦，往北部连结中亚五国上合组织，往西是伊朗和土耳其走廊。中国影响力或可能在这三处增强。北边中亚本来是前苏联领土，苏联解体后可以说是中俄共管的情况，俄罗斯具有政治影响力，但在经济磁吸上，中国却是主体，中俄借着上合组织的多边形式与周边国家进行协调，日后如果中国对阿富汗增加影响力，可能原本中俄共管中亚的局势会慢慢往中国倾斜，这是俄罗斯要面对的新态势。

至于中国南边的铁杆朋友巴基斯坦，过去20年来，巴基斯坦是美军后勤补给进入阿富汗的主要渠道，在美军撤离之后，未来这份经济收入没有了，"巴铁"会跟中国更铁。再看阿富汗的西边接壤的是伊朗，宋文笛说:"中国打通西部连结伊朗等于是中国进入了中东赛局，这是之前没有的情况!"伊朗连接的两处，往西南是美军打了快20年战争的伊拉克，伊朗西北边的土耳其，是北约的东大门。以前阿富汗是个缓冲区，如今缓冲区不再，中国如果扩大影响，中国往西与阿富汗、伊朗直接和中东和北约的美军存在接轨，这开辟了中国在中东的影响力，但也为印太带来新的变数。

至于欧洲国家的态势可能如何改变? 宋文笛指出两种可能性。欧洲向来认为与亚太距离太遥远，对于非洲和中东更有兴趣，如果中国在中东地区增强存在感，欧洲到底会把最近投注在印太的资源调过来回防中东后院，减少在印太的参与度？还是认为更需要去围魏救赵，更加大力度在印太增加军事和外交投入，以减弱中国在中东的外交压力？这些地缘政治变化是中长期的变数，值得观察。中国会慢慢地"摸着石头过河"进入阿富汗。

美军撤出阿富汗，牵动国际地缘政治变化。(截自网络)

黄介正说如果阿富汗发生动乱或内战，影响到巴基斯坦，中国不太可能完全排除军事手段去应对。美军撤出前对于阿富汗境内的中国人是有保护能力的，美军离开后，中国要如何面对塔利班是头痛问题。

阿富汗局势对于中美博弈有何影响?

黄介正说，中国如果开辟西部战线，同时要应对东边第一岛链，就会变成首尾两端都增加安全顾虑，西边如果出现混乱，中国势必会转移部分重心，那将抒解西太平洋美军的压力。

宋文笛说，美军撤出阿富汗使其得以重新部署分配资源，美国在 911事件发生后将战略重心移往中东，给了中国20年战略机遇期，亚洲各国也感觉到被美国善意忽略 (benign neglect)。在美军撤出阿富汗之后，东亚的美国盟友以及伙伴们应该相对高兴，因为这表示可能未来会得到美国更多的注意力和资源投注。美国将资源重新配置，从不知为何而战的阿富汗次要战场，腾出资源和精力投注在印太的主要战场，应对中国这个全方位的竞争对手，这代表美国现在认真把印太战略作为首要之务。

刘奇峰则认为，美国撤出阿富汗重新调配军力虽然跟印太战略有关，但美国主要是全盘考量，美国在收缩战略部署和资源调配，这也是拜登的外交策略，拜登希望透过盟友执行美国希望执行的工作，节省费用同时也增强与盟友的关系，比如以阿富汗作为抓手增强跟印度合作，也有利于印太战略。

中国外交部长王毅七月底在天津会见阿富汗塔利班访问团。(法新社)

他认为在阿富汗问题上，短期中美会尝试合作，因为反恐是中美双方共同利益，中国要防堵"东伊运"，美国要防盖达组织和伊斯兰国攻击美国和其他国家，中美也都取得塔利班的保证。尽管塔利班声称不会再生产毒品，但是，无力发展经济的塔利班仍可能回到种植罂粟的老路，输出鸦片和海洛因毒品，打击毒品也是中美可以合作的项目，王毅和布林肯通话时有对此讨论。所以短期内中美会合作，长期就要看阿富汗内部局势发展。对美国来说，最好的发展就是"中国一头热介入阿富汗，承接美国留下的问题，但这对中国会是灾难性的发展，中国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中国应是透过多边对话机制、多边合作倡议，例如上合组织和周边国家如伊朗、俄罗斯和印度等，这个可能性比较大。

中国与塔利班合作 令印度不安

刘奇峰认为，塔利班对中国的保证和2020年与美国签署协议的保证一样，王毅才会和塔利班访问团见面，王毅七月底和塔利班访问团见面在印度引起挞伐，印度认为中国准备扶植塔利班，将危害印度在阿富汗的利益，认为中国向恐怖主义靠拢，不利于中印关系。塔利班是依靠普什图族兴起的武装团体。而印度向来与阿富汗北边的塔吉克族和哈札拉族友好，这两个族裔形成"北方联盟"，后来进入阿富汗政府，印度建的学校和基础设施都在北方，塔利班的地盘则是在东南方和喀布尔，塔利班控制局势对于长期支持阿富汗政府的印度不利，如果中国进入阿富汗，就不但在中印边界影响印度，还结合阿富汗，这让印度感到不安。

——RFA 撰稿 陈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