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易失难得。这一点从未像现在一样清楚。
事实上，我们可以说，全球民主正处于衰退之中。
政治学家亚西亚·穆恩科（Yascha Mounk）在最新一期的《外交》（Foreign Affairs）期刊上指出：“自19世纪以来，各独裁政体的国民生产总值（GDP）总和已经首次等同或超越西方民主政体的GDP总和”。
民主腹背受敌：一方面是独裁政权的崛起，特别是中国；另一方面是削弱国家主权的全球多边主义的主导。
这二者都产生了意想不到的后果。
导致英国脱欧和香港抗议。
这两个抗议在地理位置上相距十万八千里，但历史以及人们坚持传统和身份的共同愿景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历史转折点

香港对北京是一种提醒，中国人称之为“世纪屈辱”。
香港于1997年回归中国，象征着中国的复兴，也是对我们现在所称的亚洲世纪（Asian Century）的加冕。
在香港问题谈判的紧张时刻，时任中国领导人邓小平对当时的英国首相玛格丽特·撒切尔警告说，中国军队可以开进香港，占领它。
如今英国的国际影响力逐渐衰弱，在以美国为主导的全球格局中，中国是其唯一的对手。
英国和香港的抗议都处在历史的转折点。

中国是一个“脆弱的超级大国”

在独裁主义似乎正崛起的当下，自由和民主受到挑战。
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就是这一点的体现。他是民粹主义的民族主义者，现在他是终身国家主席，他的“中国梦”拒绝西方价值观。
习近平利用中国的金融实力建起了一个贸易关系网络，让太平洋、中亚、中东和非洲国家更近一步以北京为中心。
习近平谈到了“和谐社会”，但这是通过武力实现的：关押异议人士、压制言论自由、打压藏族和维吾尔穆斯林。
香港是咆哮着的小股力量。这个夏天，香港人民在向习近平的铁拳发出挑战。他们强势表明对共产党一个中国统治的反对。
这也暴露了习近平的弱点：尽管中国的军事实力和全球影响力不断增强，但共产党却缺乏合法性。
共产党的统治是基于让人民富裕的承诺之上。香港已经很富有了，所以共产党在香港问题上存在着极端的反西方民族主义和恐惧。
尽管中国的经济改革令人瞩目，但中国事务观察家谢淑丽（Susan Shirk）仍称中国为“脆弱的超级大国”。
没有人知道香港的抗议将如何收场。迄今为止，习近平表现得一直很克制。但最令人担心的是最终会出现天安门式的镇压，这是一个可怕的想法。
示威活动也许会自己停止。随着抗议者变得愈发喧闹、不守规矩、更加暴力，他们会失去公众和国际社会的支持，从而或许破坏自己的诉求。
但显而易见的是：中国正在崛起成为世界超级大国的路上，但仍未到达目的地，这个过程也肯定不会一帆风顺。

褪去荣耀的帝国

英国的帝国荣耀早已褪去。
现在它被夹在与欧洲共同执掌英国主权与脱欧带来的一切不确定性和动荡之间。
英国脱欧，满地狼藉。它让两任英国首相卡梅伦和特雷莎·梅付出代价，让英国社会和政治产生分裂。
住在大都市的居民都是亲欧的，偏远地区的人则想要退出。
政治作家大卫·古德哈特（David Goodhart）简要地将英国人分为两类，他将一类称为“某个地方”（“the somewheres”），这类人将传统与社区结合在一起；另一类是“任何地方”（“anywhere”），他们是足迹遍布全球的精英。
“任何地方”的圈内人流行嘲笑“某个地方”脱欧者不懂事故、孤陋寡闻、偏执顽固，称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古老的白人英国。
这些“任何地方”的人士也很可能会在远方为香港抗议者鼓劲。

两个威胁

但是，香港人不也正为自己的身份而战吗？
民主遭受挑战是我们这个的时代的象征，这些挑战来自于中国这样的独裁大国以及自由全球化、边境开放和自由贸易，它们导致了不平等的加剧、人们对政治的不信任以及文化凝聚力的丧失。
人们一再抱怨他们“失去了自己的国家”，这引发了民粹主义者对移民的强烈抵制，以及滋生恐惧和仇外心理的极端民族主义势力的抬头。
犬儒民粹主义、甚至是具有危险性的民粹主义政客们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全球主义自相矛盾的一点是，它在分享繁荣并传播民主的同时，也让中国更容易通过像世贸组织（World Trade Organisation）这样的全球主义贸易框架和机构来施加影响。
中国不一定非要实现自由化，它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经济自由，同时加倍巩固在国内的权力。
那么像习近平这样的共产党独裁领导人几年前在世界经济论坛（World Economic Forum）上毫无嘲弄意味地宣称自己是全球主义的捍卫者，就一点都不令人感到奇怪。
如果香港抗议者发出了反对中国大陆统治的声音，那么支持英国的脱欧者就是发出了反对欧洲统治的声音，反对被视为霸权的法国和德国，他们渴望英国重获对其边境和经济的控制。
21世纪可能会见证民主的灭亡。
自二战以来，被当做国际合作和增长基石的国际自由秩序正发生倾斜。
香港和英国的抗议活动也许是对历史潮流最后的徒劳抵抗。
独裁主义卷土重来和全球主义的现实很可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它们可能预示着一个截然不同的全球秩序，但其构架尚不清楚。

问题是：民主真的重要吗？

如果民主重要，那么我们钦佩香港抗议者的同时，也要尊敬投票支持脱欧的英国选民。
脱欧是英国人民的意愿。他们表达出了自己的民主权利，这是一种被珍视的英式传承，也是无惧北京的香港人继续要高举的大旗。
英国脱欧也许不是最明智的决定，它已经造成政治动荡，但民主并不一定与明智挂钩。
民主造就了糟糕的领导人和糟糕的政策。民主意味着有权犯错。
但民主也提供了纠正错误的机会。这正是香港人现在所为之奋斗的。

——ABC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