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方
任职外交部30年
国际问题和中共党史专家
上世纪80年代，有美国学者来华，只为弄清中国外交的决策机制。我当时心里就想，哪里有那么复杂的决策机制，就看毛泽东 (接着是邓小平) 是怎么想怎么做的，就全都明白了。我这本专谈毛泽东（兼及邓小平）外交的书，只想起一点抛砖引玉作用。
——何方
01
共和国成立初期外交上的两条路线
中华人民共和国从成立起，就存在着两条外交路线。张闻天在1959 年庐山会议上遭到批判，陈毅在接着召开的外事会议上作总结发言时认定：外交政策上存在着两条路线的斗争，一条是以毛主席为首的正确路线和做法，一条是以张闻天为首的右倾机会主义的路线和做法。简单说来，两条外交路线可以分别称为世界革命路线与和平共处路线。
图 | 陈毅、周恩来 ©
世界革命路线是党处于革命党时期制订的。在党成为执政党后，对外理应转奉和平共处路线。周恩来1953 年访问印度时首次提出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接着就以之为中国外交的宗旨。但由于毛泽东把执政后的党依然视为革命党，对内对外都奉行要持续进行革命的斗争哲学，因此只把和平共处当作一种策略，甚至只是一个口号。是以世界革命还是以和平共处为外交路线，在中国领导层内暗中存在分歧，在中苏大论战中更成为中苏两党的一大争论焦点。党中央领导人全都信奉世界革命。只不过是按世界革命原则还是按国际关系准则从事国际和外交活动，领导人之间存在着认识上的差别。
共和国成立初期，负责外交工作的主要是周恩来和陈毅。周恩来在思想上倾向张闻天，在实践上执行的是毛泽东路线。当然，在中国的领导体制下，张闻天在行动上也只能遵循毛泽东路线。
陈毅是毛泽东外交路线的忠实履行者。在这方面，毛泽东给了他充分的肯定。在1972 年1月10日的陈毅追悼会上说，"陈毅同志是立了功劳的。他为中国革命、世界革命做出了贡献，这已经做了结论嘛⋯⋯陈毅同志是执行中央路线的。"
陈毅一就任外交部长就鲜明地提出要推行世界革命外交。1958年5月，他在党的"八大"二次会议上说："我们不仅要在中国实现共产主义，而且要促使社会主义在全世界范围内取得胜利，新中国的外交也是为这个目标服务的。"
和平共处与世界革命外交路线的差别极大。在取得全国政权以前，两个代表人物张闻天和毛泽东在大方向上的追求并没有什么不同。对内都是要夺取政权，对外都是要推进世界革命。但在取得全国政权以后，无论在国内任务还是在外交事务上，他们都产生了不同的看法。和毛泽东要把中国革命的经验推广到世界上去不同，张闻天认为，应当首先把自己的事情办好，把经济建设搞上去，让人民生活富足起来，这就是对世界革命的最大贡献。
02
毛泽东的外交三原则
毛泽东的外交指导思想，首先体现在共和国成立前就定下的外交三原则上："一边倒"，"另起炉灶"，"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这既是遵从斯大林的指示，也反映了毛泽东的一贯思想，定为国策带有必然性。实践证明，今天看来，这三原则是束缚中国外交的三条锁链："一边倒"是主动放弃独立自主；"另起炉灶"是放弃二战后中国原已赢得的国际地位，实行自我孤立；"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是实行闭关锁国。对于国家的建设和发展来说，三原则失大于得，基本上是错误的。
其实"一边倒"并不新鲜，是不成问题的问题。中国共产党一成立，从陈独秀当总书记开始就服从共产国际，也就"一边倒"了。毛泽东说，为什么要"另起炉灶"？就是要同旧中国丧权辱国的外交一刀两断；"打扫干净屋子"，是因为中国这间屋子被帝国主义糟蹋得很毙，要清扫干净以后再同包括它们在内的各国建立新的关係。"另起炉灶"，意思是毛泽东要我行我素，标新立异，自己另搞一套，不愿受国民党、帝国主义国家定下来的那套规矩的束缚。要"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的意思也是一样的。中共历来反对帝国主义压迫、力求消除帝国主义在中国的特权和势力。应该说，提出这两条也有其必然性，只是这还扩大运用到了占世界大多数的其他非社会主义国家头上，而在这些国家中好多本来还是同受帝国主义压迫的前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只要回溯一下共和国成立以后实际上存在的两条外交路线，就可以明白，外交三原则是基于毛泽东世界革命的外交路线。他主张共和国成立后外交主要为世界革命服务，而不是主要为中国本国的建设服务。这就把清除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在中国的影响，和在世界范围反对帝国主义这两付担子连到了一起，统而名之曰"继续革命"。
03
毛泽东的战争思想
共和国成立后的三十年里，同周边四个国家打了四场战争：1950年的抗美援朝，1962 年的中印战争，1969 年的珍宝岛争夺，1979 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争。四场战争均由中国挑起。直接战果是并无所得。长远后果是对中国国内发展和对外关系都产生了长期不利的影响。在毛泽东时代，中国曾成为世界上唯一最好战的大国。总之，四场战争全都打错。
事情得从毛泽东的时代判断和战争思想说起。由于对时代判断错误，毛泽东总是过高估计战争爆发的可能性和革命形势的成熟度。战争和革命不可分，"不是战争引起革命，就是革命制止战争"。这是他不断在全国采取备战临战大行动的理论根据。他不让经济发达的沿海地区好好发展，却大搞并不充分具备发展条件的"三线"建设。共和国成立以来，只在1956 和1962这两年，各出现过一次得到毛泽东一时认可缓和现实的例外，全国几乎没有停歇过备战。备战活动一直深入到各省乃至基层建设。"文革"时期，战争危险更一度被强调到"已迫在眉睫"、准备"打大战"、"打核战争"的地步。
毛泽东认为，只要还没有把国内外资产阶级全部消灭干净，内战外战就不可避免。这既指"武"战，更指"文"战。他承袭了列宁斯大林的理论衣钵，但又大有发展。他把这一点运用到了在党取得执政地位后在国内还要继续进行不懈的"阶级斗争"上。他创造出了理论："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又创造出实践经验：依靠不断发动各种政治运动来推进继续革命。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