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英雄纪念碑纪念碑的五四浮雕
甘粹敬挽胡耀邦的花篮题挽着林昭的诗：生命有涯，自由无价
赤子祭（十六）甘粹日记：五四！五四！
1989年5月4日（星期四）
“五四！七十年了！……”
七十年又五四，公安的禁令，袁木昨天的威胁，都没能阻遏无数这样的横幅漫卷在天安门广场——
四十七国亚行代表刚离开人民大会堂杨尚昆举行的午宴, 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首都四十多所高校数万名学生，就潮水般涌进到人民英雄纪念碑纪念碑前。“弘扬五四精神！”“政治体制非改不可！”、“打倒官倒、清除腐败！”、“拥护共产党！”、“深化改革”和“对话要有诚意”的口号响彻云霄……
可从历史博物馆松林望过去，人民英雄纪念碑下密匝匝的人群，遮没那天林昭久久触摸的大理石五四浮雕。我心里却呼喊着天国：林昭，要是你能活着看到这正澎湃的青春代，会是多么骄傲、多么鼓舞……
是的，在我的湿漉漉心旌之上正大写着的是——“三十年了！——我们一九五九年的五四之夜!”
胡耀邦最后三张留影之一
是 的，当广场周围还在实行戒严和交通管制，当彩旗正在劳动人民文化宫召唤着各条战线上的青年代表，当万名新团员还在空旷的纪念碑前宣誓入团；高自联麾下的大 学生们就从各自的学校出发了。是纪念青春的节日，还是燃烧青春的使命？又一个青春代，站在了求自由争民主的历史前列！当然了，也得感谢袁木——是他昨天在 中外记者招待会上狠批请愿书，纵论“一小撮”的傲慢与专制思维，又一次为青春的炽情火上泼油——还有何东昌的一份劳绩呢……
不过，相对于四.二二、四.二 七，今天这第三次大规模的示威游行虽激情依旧，却少了悲壮的悬念，因为多了勇敢的经验，多了从容、自信与自律——每个学校都有佩戴袖章的学生纠察队，手拉 手地护卫着游行的方阵：军警的防堵显得形式、脆弱而多余得几同围观。行进着的五四新一代儿女深知，他们必须比火烧赵家楼的青春代更清醒、更理智，因为今天 面对着远比七十年前更强悍、更狡黠的专制！
下 午二时左右，参加游行队伍的高校增加到七十多所，气温高达摄氏三十度，艳阳下汗流浃背的游行队伍分三路到达天安门广场。队伍中还有复旦大学、深圳大学、吉 林大学、山西财经学院、香港中文大学等远道而来的学生。旗的林涛，歌的海啸，沸扬天地的慷慨激昂，与上午空旷却井然的主流宣誓仪式恰成对比！
数百名受职业良心驱遣的新闻记者的队伍，打着“首都新闻工作者”的横幅走进了天安门广场。这是后五四最五四的一天的又一高潮。据悉他们最初是在民族饭店前“集体围观”学生游行，整整站了两个多小时，终于忍不住列队跟着学生开步走来。他们喊的口号是：“新闻要说真话！” “不要逼我们造谣！”“我们愧对人民！”“重大情况让人民知道！” “加强新闻监督，推进政治改革！”…….
下 午三时十分，“首都高等院校学生自治联合会”的学生领袖在广场宣读了他们的《五四宣言》。七十年，广场上终于高亢着一个新的青春代向五四前贤的誓志：“我 们促请政府加快政治体制改革的步伐，我们的思想与政府并不矛盾，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实现中国的现代化。”宣言最后宣布：“自五月五日全体学校复课，并将 继续要求真正的对话。”就是说，首都高校学生在连续罢课九天之后一致表示：他们将于明天复课了。
首 都高校五四集会下午四时左右结束。在广场四周，在所有学生来去的夹道上，数十万北京市民群众拥戴着、欢呼着、见证着七十年来最大规模的学生五四行进！—— 而且晚间有消息传来：学生举行五四游行的城市还有有上海、武汉、长沙、杭州、南京、西安、太原、成都、重庆、兰州、西宁等。其中上海、西安、武汉参加游行 的学生达万人以上。
其实，直到广场渐趋沉寂，我依然没有离开那片松林，脑海里萦回着松涛，那最尖锐的呼啸是林昭的声音：
彼苍昊天！始祖轩辕！哀哀我中华民族寂寞在极权暴政高压统治之下的正气，如今是只不过维持在这一辈于惨重苦难滔天血泪中以无比凌历的杀身成仁的勇略毅力为还我人权自由奋作殊死决斗的青春代身上了呀！
林昭、纪念碑五四浮雕与这片沉默的松林，三十年年了
三十年前：一九五九年五月四日；华灯初上时分。
出南池子，林昭与我，就是从这片松林地域进入天安门广场的。那时，还没有这片松林，连人民大会堂与历史博物馆的主体也只是还在脚手架中。与两侧灯火辉煌的工地相比，纪念碑周围的灯光反而显得十分暗淡了。
显然，前一天先农坛体育馆纪念“五四”运动四十周年大会上的主题发言，林昭已经看过了：西藏平叛与祖国统一，大跃进与青年突击使命，毛泽东退居二线与刘少奇任国家主席：从什么时候开始，五四纪念丝毫无关科学民主而只充斥一统号令呢？从大会发言中就更难窥孽海沉浮中五一九人的命运了！至于对刘少奇的荣�，五一那天，面对套红的特大号标题、大幅的刘少奇照片，林昭已从王前——刘少奇前妻幽幽的倾诉中感慨过了。
今夜，属于也只属于五四——五一九思缅！只属于林昭两年前就与红楼中人重走过的“五四路”！
步上人民英雄纪念碑台阶，徐步绕行，我们又一次虔敬地一一瞻仰基座上的八块巨大的汉白玉浮雕。 林昭终于在“五四”浮雕前立定，含泪默凝，双手轻轻地、久久地触摸着那千姿势百态凝固、悠远而激扬的青春。她那一言不发的伫立中，是她在她的小阁楼中一次次把又修改过《海鸥之歌》或《普罗米修斯受难的一日》递给我时的那种神情，凝重着内心沉默的风暴，与难以尽言、却令人永远无法忘怀的决绝、从容与圣洁！
啊，五四！五四！五四的历史地位难道正如它眼前的位置：上承“鸦片战争”、“太平天国运动”、“辛亥革命”，下启“五卅运动”“南昌起义”、“抗日游击战争”、“胜利渡长江”？五四难道不该是重新审视的价值，多元的社会，民主的理念，自由的求索？五四——五一九对于林昭，对于被其使命召唤而苦难的我们整整一个青春代，几乎就是全部啊——我们的青春的歌哭、我们被算计着的苦难，我们莫测中不竭求索着的未来！…..
我知道，只有我知道，这是誓志窃火者的灵魂在倾吐！
好长好长一会儿，我们才在南面的台阶上默默坐了一会儿，然后下到广场上散步漫谈起来。从沙滩红楼、到赵家楼、再到金水桥，林昭与《红楼》中人曾重走过“五四路”，记得就是那晚她告诉我的。她怀念中的那些《红楼》同人或五一九人除了谭天荣，我都没听说过，早就不复记忆了。
只记的林昭感叹地说：
“我们不过是好心提意见罢了，不过想帮助执政党改掉缺点，促进社会更快的进步。其实，按社会分工，那主要不该是我们学生的事，学生没有直接的、功利的目的，只是追求更高的社会价值，那就是民主与科学。”
林昭又回指着“五四运动”的浮雕说道：
“我绝不悔恨被打成右派，时代的悲剧，只能证明我们的使命之所在：新的青春代的事业将比五四时代更加伟大；我们的道路也将比五四前贤的更加艰幸。千百年来人类的理想，百十年来先烈们的梦，要在在中国的泥土上化为现实，就要有普罗米修士窃火的勇气和献身的决心…….”
五四！五四！
第70个五四，行进在四二六阴影中的莘莘学子啊，谢谢你们慰藉着林昭的孤独，你们明天真能安心复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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