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1月12日星期一

吴敏:只有拨开历史迷雾,才能赢得光明未来

图为作者

2007年11月7日是俄国十月革命九十周年纪念日,我国主流媒体的反映非常低调。当天的《人民日报》、人民网和《光明日报》、光明网对这个纪念日只字未 提,新华网只是在转载一篇题为《俄罗斯人没有忘记历史》报导的同时,在“新华资料”栏刊载了一则“俄国十月革命”词条。该词条说:“伟大的俄国十月社会主 义革命的胜利开创了人类历史的新纪元,为世界各国无产阶级革命、殖民地和半殖民地的民族解放运动开辟了胜利前进的道路。”这个解释意味着,我国执政者和主 流媒体尽管对十月革命九十周年低调得近乎回避和遗忘,但对这场革命还是充分肯定、高度赞扬的。与这种认识和观点相呼应,一些民间网站发表的文章明确表示: “这场革命具有划时代的历史意义,值得国际无产阶级、劳动人民和进步人类纪念。” 某个国家级权威研究机构的专家也公开发表文章说:“十月革命打破了资本主义的一统天下,开辟了人类历史新纪元,是一场伟大的社会主义革命。”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乃是沿着十月革命开辟的道路不断创新,高歌猛进。最近刚圆满结束的中共十七大,是一个新的重大标志。”

不过,据香港《文汇报》报道,俄罗斯公众意见基金会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有60%以上的俄罗斯人对十月革命采取了负面、否定的态度。前几个月,权威的 俄罗斯历史研究所又发表声明说,列宁领导的十月革命“使国家在社会经济和思想方面走入了死胡同,阻碍了国家的发展,使国家孤立于文明世界之外”。该所据此 再一次提出建议:拆除莫斯科红场上的列宁墓。另据法国《十字架报》报导说,在普京当政下,俄罗斯共产党在大选中的得票率已经降到了苏联解体以来的最低点, 俄罗斯人民正在“告别列宁”,告别十月革命。

对于十月革命,我国执政者和主流媒体与俄国主流社会的认识怎么竟会有天壤之别呢?与俄国政府和人民相比,我国执政者和主流媒体是否对十月革命更了解,更能 作出正确的判断?恰好,就在11月7日这一天,从刚出版的2007年第11期《炎黄春秋》杂志上,我读到了关于俄国十月革命的两篇文章。从这两篇文章引用 的史实来看,我们迄今为止对十月革命的认识,仍然深陷于斯大林主持编撰的“联共(布)党史”的伪造和谎言之中,同历史的真实相差很大。

关于十月革命之前的二月革命,长期以来我们一直不屑一顾。实际上,当时,从资产阶级到无产阶级各政党都参加了。二月革命推翻沙皇专制统治后建立的两个并存 的政权,一个是以立宪民主党为主组成的临时政府,另一个就是由同属第二国际的三个“社会主义党派”(布尔什维克、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参加的苏维埃。而 且,在二月革命之后,临时政府因决策错误而风雨飘摇、自身难保,苏维埃政权则越来越处于主导性的地位。苏联解体以后,俄罗斯学术界以至执政当局,都认为二 月革命是一场推翻沙皇专制统治的伟大革命。

关于十月革命,我们长期以来一直将其看作是无产阶级武装夺取政权的“暴力革命”,认为它开辟了人类历史的新纪元。实际上,当时并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流血冲 突,据赫鲁晓夫说当时只死了一个人。所谓“炮轰冬宫”、“攻打冬宫”等惊心动魄的场面,均是由斯大林时代摄制的电影《列宁在十月》和《列宁在1918》编 演出来的。据悉,俄罗斯驻华使馆已经正式告知我国有关部门:“历史的真实不是电影里所讲的那样,不能再影响下一代”。米高扬在苏共二十大的发言就说:“事 实上,十月革命几乎是和平完成的”。现在,俄罗斯主流社会已经将十月革命看作是由布尔什维克党主导的一场政变。当然,十月革命促使社会主义成了20世纪的 一股世界性政治潮流,但搬用十月革命创造的苏联模式的国家,经过几十年历史实践的检验,都没有取得成功。所谓十月革命开辟了人类历史新纪元的说法,缺乏起 码的事实依据和实践证明。

关于十月革命建立起来的政权,长期以来我们一直以为是布尔什维克党领导的代表绝大多数劳动群众利益和意愿的政权。实际上,十月革命伊始提出的主要目标之 一,是尽快召开自由选举的立宪会议。但革命胜利以后在全俄很快就进行的立宪会议选举中,布尔什维克党得到的票数只占23.82%,社会革命党和孟什维克党 得到的票数则占到59.10%。由于布尔什维克党在立宪会议选举中成了少数党,所以,其他政党就要求“全部政权归立宪会议”。但是,布尔什维克党凭借自己 在军队中的优势,竟然通过中央执行委员会解散了立宪会议。对此,列宁引用普列汉诺夫的话辩解说:“所有的民主原则应该完全服从我们党的利益。”“如果选举 结果不能令人满意,那我们就应当力求解散它(指立宪会议)”。显然,布尔什维克党的这种做法,正如其他政党所说,是“人民的少数代表,赶走了人民的多数代 表”,而且是“用射击驱赶走的”。这个事实表明,十月革命推翻临时政府的当天,由第二次全俄苏维埃代表大会选举产生的由布尔什维克党占主导地位的中央执行 委员会和人民委员会,在其于1918年1月6日解散立宪会议之后,已经很难称作是代表多数劳动群众利益和意愿的政权机关了。

关于工人阶级是否只能有一个政党,亦即一党制是否无产阶级专政的必有标志,长期以来我们一直将实行一党制看作是十月革命的固有传统,将一党执政看作是社会 主义的重要特征,而将主张实行多党制的思想观点看作是“资产阶级自由化”。实际上,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讲的是工人阶级可以建立几个政党,他 们从来没有讲过工人阶级只能建立一个政党。在二月革命之后,列宁也说过:“在不自由的国家里,管理人民的是未经任何人选举的沙皇和一小撮地主、资本家与官 吏。在自由的国家里,管理人民的只是人民自己选举出来的人。在选举中,人民分属不同的政党,……管理人民是通过政党的公开斗争以及他们之间的自由协议来进 行的。”在十月革命前夕,列宁在《革命的任务》一文中又明确表示:要“保证政权由一个政党和平地转到另一个党手里”。十月革命之后,由于布尔什维克党在推 翻临时政府的过程中发挥了主要作用,并在第二次苏维埃代表大会上获得了过半数选票,而孟什维克党和社会革命党愤然退出大会,拒不参加布尔什维克党组成的政 府,左派社会党人也只在人民委员会中停留了三个月,这种特殊的历史情况,特别是由于布尔什维克党在执政以后凭借国家权力压制甚至取缔其他政党,这才在 1922年正式形成了布尔什维克一党执政的局面。1922年5月列宁还建议在刑法典中“把枪决(也可以代之以驱逐出境)的适用范围扩大到孟什维克、社会革 命党人的一切活动”。正是因为布尔什维克的这种显然违背现代政治文明要求和基本道德伦理原则的野蛮做法,正是在这种极端性的政治高压之下(截至1922年 底,驱逐和逃亡国外者达二百多万人,被枪决者也不计其数),多党制才最终被一党制彻底取代了。这种一个社会主义政党残酷、血腥地镇压其他社会主义政党(孟 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均是第二国际所属的政党)的过程,显然违背了马克思主义的政党理论的基本要求。

关于十月革命的初衷和布尔什维克党执政以后的结果,我们长期以来一直将布尔什维克党看作是十月革命的主导力量和坚定推进者。实际上,十月革命是在对外媾 和、把土地交给农民、尽快召开自由选举的立宪会议这三项要求的鼓舞下发动并取得成功的,但是,十月革命推翻临时政府之后,布尔什维克党不仅强制解散了立宪 会议,还实行战时共产主义政策,强制征收农产品、严禁私人贸易、关闭市场,在政治上、经济上均实行高度集权,致使政党政治完全丧失了应有的生存空间,致使 工人、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受到了严重压抑,导致了严重的经济危机和政治危机。而当孟什维克、社会革命党和曾经是十月革命主力的喀琅施塔“红色水兵”以及一些 工人、农民,对布尔什维克的这些做法提出异议,要求兑现十月革命的承诺,“为劳动人民的真正权力而斗争”之时,布尔什维克却凭借自己掌握的国家权力极其残 酷地予以镇压。这种做法,明显地背弃了十月革命原来的初衷。后来,虽然由于列宁采用新经济政策稳定了局势,巩固了政权,但最早提出并要求实行新经济政策的 孟什维克党人却被“统统关进监狱”和“枪决”(列宁语)了,这实在是一场残酷得令人窒息的历史悲剧。

德国共产党创始人罗莎.卢森堡是第一位向俄国布尔什维克党发出严重警告的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她在十月革命之后不久就尖锐地指出:“没有普选,没有不受限制 的集会和自由、没有自由的意见交锋,任何公共机构的生命就会逐渐灭绝,社会就成为没有灵魂的生活。公共生活逐渐沉寂,几十个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和无边无际的 理想的党的领导人指挥着和统治着,在他们中间实际上是十来个杰出人物在领导,还有一批工人中的精华不时被召集来开会,聆听领袖的演说并为之鼓掌”。“这根 本是一种小集团统治——这固然是一种专政,但不是无产阶级专政,而是一小撮政治家的专政”。

恩格斯的私人秘书、第二国际领袖卡尔•考茨基也在1921年批评布尔什维克党人说:“他们本来是以平等的普选权选出的国民大会的坚决拥护者,可是一旦国民 大会成了他们的绊脚石,他们就一脚把它踢开。” “他们在开始执政时宣称砸碎旧的国家官僚统治机器是自己的使命,却以一个新的官僚机器取而代之”。这决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革命,而只不过是“一次新的热月政 变”。

上述情况介绍表明,对俄国十月革命不宜笼统地赞誉和歌颂,而要实事求是、分阶段地进行具体分析。它推翻克伦斯基临时政府的行动以及此后由第二次苏维埃代表 大会选举产生以布尔什维克党为主导的政府,无疑是正确的,应予充分肯定。但是,布尔什维克政府在此后不久解散立宪会议,排斥、压制并最终取缔孟什维克、社 会革命党等同为“社会主义政党”的推翻临时政府同盟者,对他们乃至对作为十月革命主力的喀琅施塔“红色水兵”采取了极为残忍的镇压措施,则明显地背离了无 产阶级政党应该坚持的民主原则,是完全错误的,应予坚决否定。正是十月革命隐含的这种严重违背社会主义民主原则的负面因素,为斯大林日后在布尔什维克党内 搞“大清洗”埋下了祸根。据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1990年1月30日公布,在斯大林大权独揽的1928年到1953年25年间,共有约378万人人死于非 命;据苏联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1991年6月14日宣布,这一时期被镇压者达420万人之多。可以认为,十月革命自身就隐含着违背社会主义民主原则的恶性 病毒,斯大林执政期间又使这种病毒在布尔什维克党内严重、大面积地扩散了。这种病毒对布尔什维克党即苏联共产党执政的政治合法性造成了根本性的消减和危 害,它的进一步扩散及其难以根治使得苏共亡党亡国的历史悲剧在劫难逃。人民民主是社会主义的生命,党内民主是无产阶级政党的生命,对民主原则的肆意凌辱和 践踏,必然要葬送社会主义和无产阶级政党的生命,这是任何人都难以抗拒的客观规律和历史必然。

历史是一面镜子,是一本教科书,她可以映照出现实的污垢,可以传授擦除污垢之法。但是,大权独揽的斯大林为了掩饰自己“大清洗”的罪过,通过主持撰写联共 (布)党史,肆意篡改历史,给十月革命及其之后三十多年的历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和迷雾,将苏联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建立的各社会主义国家引上了一条 潜藏着严重危机的铺花歧途。不过,历史决不是任人装扮的小姑娘,心怀叵测者编撰的伪历史终有真相大白之日。当苏联人民1956年从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的 秘密报告中知道了斯大林镇压党内老布尔什维克的局部真相,从20世纪70年代末从索尔仁尼琴那里窥见了遍布全国的“古拉格群岛”,20世纪80年代末进一 步知道了苏共和苏联更多、更恐怖的历史,他们的震惊、幻灭和愤怒终于使得“巨无霸”式的苏共和苏联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历史尽管有“第一历史”和“第二历 史”之分,但她的客观性、真实性决不允许蓄意掩饰和篡改,掩饰和篡改者势必要受到历史的严厉惩罚。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中国人对十月革命及其之后三十多年间国际共运历史的了解和认知,仍然相当程度地深陷于“联共(布)党史”布下的重重迷雾之中,我 们的政治体制仍然在相当程度上受着苏式政治体制的影响和制约(比如,十月革命时期就确定的“以党治国”模式和执掌最高实权的执政党“政治局”之名称,至今 仍然被我们奉为圭臬)。我国政治体制改革滞后的问题之所以迟迟得不到根本解决,与“联共(布)党史”对十月革命及其之后三十多年间国际共运历史布下的重重 迷雾直接相关。

邓小平明确指出:“我们所有的改革最终能不能成功,还是决定于政治体制的改革。”(《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164页,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为了尽快 启动决定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最终命运的根本性的政治体制改革,我们必须坚决拨开“联共(布)党史”布下的重重迷雾,以全部俄罗斯解密档案为依据,把十月 革命及其之后三十多年间国际共运历史的真相告诉全党和全国人民,同时,还要以此为起点全面深入地反思和总结我们党自己的历史,客观、理性地解剖我国现行的 政治体制。只有如此,才能真正迈出政治体制改革的坚定步伐,才能为中华民族赢得伟大复兴的光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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