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人类如何处理疾病看文明的演进》一文中,我们梳理了在如何对待伤病上人类文明的演进过程。有朋友说,孙老师的文章写得越来越隐晦了。其实不是隐晦,而是我最近一直在思考文明的问题,因为这是我们的根基。
今天我们换一个角度,即从财富的角度继续探讨文明的问题,这于我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为了有所依据,我按照最近在看的两篇文章来梳理。这两篇文章分别是:凯恩斯的《我们后代在经济上的可能前景》和美国伊利诺伊大学芝加哥分校教授麦克洛斯基的《人类为何在近两个世纪突然富了起来?》。
人类富裕起来就是最近两个世纪的事情
两位教授都分别强调了一点:人类富裕起来就是最近两个世纪的事情。这提醒我们,第一,我们今天习以为常的经济增长和繁荣,并不是历史上的常态,而是最近两百年的现象;第二,人类的经济水平停滞了几千年,这两百年却突飞猛进,必有需要解释的特殊原因。
麦克洛斯基说,两个世纪前,全世界人均每天的收入折合成现价是3美元,而且自人类社会诞生以来就一直维持在这一水平。但现在,这一数字增加了10倍,达到33美元。而且,统计数字如果把1800年以来人类能享有的商品与服务的极大丰富算进来。这种规模的"财富大爆炸"是空前的。她还特别强调了一点,1800年以来,穷人的致富,95%不是来自慈善,而是来自经济生产力的提升。
凯恩斯说,从有史以来,比如说,从公元前2000年开始,到18世纪初期,生活在世界各个文明中心的人们的生活水平,并没有发生多大的变化。当然中间是时有起伏的。瘟疫、饥荒、战争等天灾人祸时有发生,其间还有若干短暂的繁荣时期,但总的来看,不存在渐进或激进的变化。一直到公元1700年为止的4000年间,某些时期的生活水平也许比别的时期要高上50%,但不会超过100%。
麦克洛斯基也说,虽然收入成倍增长在历史上并不罕见,在古希腊、古罗马,或是北宋时期的中国、莫卧尔王朝时期的印度都曾出现过。但是那时的人们也会很快跌落到今天阿富汗的生活水平──每人平均每天的收入不足3美元。而在今天,收入的提高以及所能享受的商品和服务之丰富,使得生活舒适程度天方夜谭般地提高了10000%,这在两个世纪前的人类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
财富从何而来:有关的各种解释
麦克洛斯基梳理了人们解释"财富大爆炸的思路。第一种解释是资本积累。但在这种解释中又分为两种。以马克思为代表的的左派的解释是:关键因素是剥削。1800年以来,资本家们榨取了工人的剩余价值,然后再投向"黑暗的撒旦磨坊",也就是工业时代的血汗工厂,他们认为这是增长的关键。右派的解释则以亚当·斯密为代表的,认为关键是节约和积累。斯密有句名言,只要能够例行节约并积累资本,那么野蛮的苏格兰高地人也能像荷兰人一样拥有极高程度的富裕。第二种解释是制度创新。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道格拉斯·诺斯认为。制度创新才是真正的灵丹妙药,如法律兴盛,腐败消除等。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对私有产权的保护。
而凯恩斯的解释,简单而明确,就是资本积累与技术进步。他说,古代那种停滞和发展缓慢,是由于两个原因,一是极其缺乏重大的技术革新,再就是未能进行资本积累。凯恩斯甚至有一个奇妙的想象:在很久远的时候,也许是在最近一次冰河期以前的某个时候,一定曾经有过一个充满进步和创新的时代,那个时代可以与我们现在所生活的时代相媲美。不然就没法解释,凡是在近代初期人们所拥有的那些真正至关重要的事物,几乎每一样都在历史的原始时期就已广为人知:语言,火,与我们今天一样的家畜,小麦、大麦、葡萄和橄榄,耕犁、车轮、桨、帆、皮革、麻布和织物,砖瓦和罐壶,黄金和白银,铜、锡和铅、银行学、治国术、数学、天文学和宗教等等。
但奇怪的是,在这之后,即从史前时期到比较晚近的时代这一漫长期间,却始终缺乏重大的技术革新。这是很耐人寻味的。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凯恩斯认为,是从近代的资本积累开始的,资本积累又始于16世纪。凯恩斯说,从16世纪起,科学和技术发明的伟大时代开始了,在18世纪后这个势头日益强劲,而从19世纪初开始,更进入了鼎盛时期——煤炭、蒸汽、电力、石油、钢铁、橡胶、棉花,化学工业、自动机械、大规模生产的方法,无线电、印刷术,牛顿、达尔文和爱因斯坦,还有其他家喻户晓的人和物,成千上万,不可胜数。
财富的爆炸始于不同想法的交配
但麦克洛斯基不赞成把生产力的突然迸发简单看做是资本积累的结果。在《人类为何在近两个世纪突然富了起来?》一文中,她指出,如果只靠资本积累或者法治的话,那么"财富大爆炸"在公元前2000多年的美索不达米亚、公元100年的罗马或公元800年巴格达就应该出现了。而在公元1500年甚至1700年之前,中国都是世界上技术最先进的国家,比如中国的运河比欧洲长得多,而且发明的运河船闸也比欧洲早了几百年。中国古代的自由贸易和法制,也远比当时小国林立、关税繁苛的君主专制欧洲要广泛得多。但是,诞生工业革命和"财富大爆炸"的是欧洲的西北部,而不是中国。
那近代的科学进步与技术发明来自哪里?麦克洛斯基很推崇马特·里德利的一种说法。马特·里德利在《理性乐观派》一书中指出:在过去两个世纪,最关键的是出现了这样的一种现象,即"不同的想法开始了交配"。比如,火车运输这个点子,源自将高压蒸汽机与在铁轨上行驶的运矿车相结合;而除草机这个主意,则是把缩小版的汽油发动机与缩小版的收割机结合的产物。各种富有想象力的发明皆如此。这些想法在脑海中的交汇,带来了各种机械改良的爆炸性涌现。
进一步的问题是,不同想法的交配又是哪里来的?这一现象为什么最早出现在1600年前后的荷兰?麦克洛斯基认为,最主要的是源于两个条件,一是自由,二是平等。事实证明,最独具匠心的人,是摆脱了束缚的人,而不是奴隶、农奴,不是处于从属地位的妇女,不是受缚于等级制度或官僚体制里的人。这说的是自由。而平等指的是在法律面前的平等和所享有的社会尊严的平等。它鼓励人们依靠自己去无畏地追求更好的生活。麦克洛斯基将这种解释称之为一种更加重视"想法"的"人类经济学"。
对未来的忧虑
技术的进步,造就了辉煌的过去,也开辟了无限的未来。对于未来的经济前景,凯恩斯说了这么几段话:假定不发生大规模的战争,没有大规模的人口增长,"经济问题"将可能在100年内获得解决,或者至少是可望获得解决;迄今为止,经济问题、生存竞争,一直是人类首要的、最紧迫的问题,包括我们所有的冲动和最深层的本能,都是为了解决经济问题而进化发展起来的;到那时候,经济问题应该成为由专家来处理的事务,就像牙病应由牙医来处理一样;如果我们展望未来,经济问题并不是"人类的永恒问题",我们不能过高估计经济问题的重要性,不能为了它假想的必要性而在其他具有更重大、更持久意义的事情上作牺牲;如果经济问题得以解决,那么人们就将失去他们传统的生存目的。
失业是在技术进步引起问题的最表层的层面,更根本的问题是在深层。这就是前面所说的,包括我们原来所有的冲动和最深层的本能,都是为了解决经济问题而进化发展起来的。如果经济问题得以解决,那么人们就将失去他们传统的生存目的。凯恩斯说,这对人类到底是福还是祸呢?如果你完全相信生命的真正价值,则这一远景至少为我们展示了从中获益的可能性。但那些经过无数代的培养,对于普通人来说已是根深蒂固的习惯和本能,要在几十年内加以悉数抛弃,以使我们脱胎换骨、面目一新,是难乎其难的。虑及这一点,我仍然不能不感到非常忧虑。
凯恩斯说,对此,我们已有了些许体会。我所说的这种精神崩溃现象在英国和美国富裕阶层的家庭妇女中,已是极为寻常。这些不幸的妇女,她们中的许多人被自己的财富剥夺了传统的任务和工作,由于经济上的必需这一刺激已经消失,所以她们从烹调、洒扫和缝补这类活动中已不能得到足够的快乐,但又难以找到更愉快的消遣。对那些为了每日的面包而辛勤劳动的人来说,闲暇是一件令人向往的乐事;而当这种向往成为现实时,他们才发现原来是另一番滋味。
凯恩斯说,长久以来,我们都是被训练着去奋斗而不是去享受。但如果那个时代到来,人类自从出现以来,将第一次遇到了他真正的、永恒的问题——当从紧迫的经济束缚中解放出来以后,应该怎样来利用他的自由?科学和复利的力量将为他赢得闲暇,而他又该如何来消磨这段光阴,生活得更明智而惬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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