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秀柱在中國看到的是「波坦金村」
中國新華社報道,中國國民黨前主席洪秀柱參訪新疆多地後表示,新疆社會和諧歡樂、多元包容,西方炮製新疆存在「強迫勞動」、「種族滅絕」等謊言,是栽贓、抹黑,「他們不願意看到中國崛起,處心積慮用這種方式破壞中國內部的團結」,但中國不會被其從內部攻破。
洪秀柱說:「與其聽別人胡說八道,不如自己親身實地走訪。此次新疆之行是我一直嚮往的,我看到每個人臉上那種燦爛的笑容和對未來的希望,我看到他們每個人都有明天會更好的那份心。」洪秀柱舉例表示,伊寧市六星街亞歷山大手風琴珍藏館的手風琴樂隊令她印象深刻。「當演出結束每個人自我介紹時,我才知道他們都是不同的民族,有維吾爾族、哈薩克族、漢族、回族、錫伯族等十三個民族,最後,他們異口同聲地說了一句『我們都是中國人』,非常令人感動。」
就在洪秀柱讚美中共的新疆政策的同一天,多家國際媒體共同披露了一份文件,內容是中共當局在新疆侵犯人權行為的記錄。這份名為「新疆警察文件」是迄今新疆「再教育營」內部最大規模電腦資料外洩所流出的內容。文件顯示出維吾爾人遭到迫害和大規模拘留的程度,內容包括中共有關部門所登記的約三十萬人的信息,其中多數是維吾爾人。參與此次調查的全球十四家媒體指出,其中的照片、演講和官方指示證明,這些地方並非中國政府宣稱的「職業技能教育培訓中心」,而是高度戒備的集中營。
洪秀柱在新疆看到的,不是維吾爾人等少數族裔的真實生活,而是史上規模最大的「波坦金村」。中俄是難兄難弟,中國學習俄國的統治術從來就是拿來就用:俄國葉卡捷琳娜二世先後擁有十二至五十名情人,從一七七三年起,她與陸軍元帥格里戈里·波坦金公爵展開了一段私通關係。男方比她年輕十歲,雖然在戰爭中失去一隻眼睛,卻英俊驍勇、善解人意。女皇任命波坦金為俄國南部總督,能征善戰的波坦金為女皇征服了廣袤的土地。為了取悅女皇,在女皇到訪新征服的克里米亞汗國宣示主權時,波坦金在其出巡時經過的聶伯河沿岸建立了一系列虛假的村落。透過豎立裝飾華麗的人造繪板和裝作當地居民的隨從,營造出城鎮太平盛世的模樣。波坦金命令假扮村民的官兵在女皇面前展現燦爛的笑容,更安排了牛群不斷在女皇的視線下奔走。女皇沿途看到很多牛群充滿活力地奔跑,感覺這裡生氣勃勃、繁榮豐盛。女皇從沒懷疑過每天沿途看到的都是同一群牛和同一群人。波坦金所建立的假村落,後來被稱為「波坦金村」。
這一俄羅斯傳統在蘇聯時期被發揚光大。蘇聯政府挑選了幾個城市加以修葺,作為給西方人參觀的樣板。在這些城市裡,有最好的學校、工廠、樓房和酒店,外地訪客只能在蘇聯安排的「官方規劃路線」下到訪這些地方。由於遊覽路線被嚴格監控,外人無法看到蘇聯的真實面貌。但是,正直、敏銳的知識分子不會被這套把戲迷惑。法國作家紀德參訪之後寫了一本《訪蘇歸來》,他發現,蘇聯工人沉浸在高亢的幸福感之中,這種幸福感源於他們對外部世界一無所知:「他們的幸福是由希望,信賴和無知構成的。」他更發現,每個人都說著同一套官方宣傳術語,蘇聯的文化思想比沙俄時代還要貧乏:「在一個國家消除反對派,甚至只是阻止反對派表達見解、形成力量,也是極為嚴重的事情:這要走向恐怖主義。一個國家全體公民思想一致,當權者執政當然更加方便。然而,面對這種思想貧窮化,誰還敢談論『文化』?沒了平衡的力量,思想怎能不完全倒向一邊呢?」紀德認為,蘇聯的獨裁專制程度超過了納粹德國:「我不免懷疑,今天,在任何別的國家,哪怕是在希特勒統治下的德國,思想還會比這里更不自由,更加低三下四,更加戰戰兢兢,更加俯首貼耳。」
洪秀柱為什麼要說謊?
我們當然不能寄望於洪秀柱能像紀德那樣睿智、勇敢、正直。但是,在新聞自由的台灣,包括洪秀柱在內的所有人,都有機會從媒體和出版物上看到大量關於新疆的真相的報道,其中就有成千上萬維吾爾人的活生生見證,比如二零零三年逃離中國的維吾爾族學者伊利夏提在台灣前衛出版社出版的厚厚三卷本的自傳及政治評論集。洪秀柱聲稱她聽到十三個少數民族都說「我們是中國人」,伊利夏提卻在書中斬釘截鐵地宣稱:「我是維吾爾人,我代表我自己和與我有同樣想法的維吾爾人告訴你:我不是中國人,維吾爾人不是中國人!中國侵佔了我們國家!我不認可中國,維吾爾人認可不認可中國,這是我的權利,是維吾爾人的權利!」伊利夏提逃離中國之後,他的弟弟遭到兵團暴徒殺害,她的妹妹一家被關進集中營、人間蒸發,他的父親去世卻不能回家奔喪,可謂家破人亡。伊利夏提一家的見證,就足以擊碎洪秀全的謊言。
恐怕連洪秀柱自己也不相信她擁有顛覆十四家國際媒體報道和伊利夏提等流亡維吾爾人活生生的見證的「公信力」,相信她的說法的,大概只有部分被中共洗腦的中國人和曾在台灣眷村中生活過的鐵桿「韓粉」(「洪粉」基本也是「韓粉」)。他們的父輩逃離中共暴政,將台灣當做庇護所,他們卻要將台灣當做禮物,送給中共,以換取榮華富貴。他們知道中共在說謊,也知道自己為中國的辯護是在說謊,更知道絕大多數台灣民眾和海外華人都知道他們在說謊,那麼,他們為什麼還要說謊呢?道理很簡單,他們知道說謊可以從中共那裡換取殘羹冷炙,在今天民主不斷深化的台灣,他們已經無法像在白色恐怖時代那樣強取豪奪、黨庫通國庫了,於是,中共成了他們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財源。然而,中共的錢從來不是白白賞賜的,給狗餵了一塊肉骨頭,就要求狗吠出聲來。
台灣的民主尚未成熟,民眾的公民美德有待提升,所以洪秀柱和韓國瑜們還能擁有大群粉絲,謊言還能有市場。政治哲學家漢娜·鄂蘭在《政治中的謊言》一文中指出,人類有想像的能力,但這決不意味著,當實際上在下雨時,可以說「陽光燦爛」——除非某些大腦損傷會導致這種感知能力的喪失。她寫道:「歷史學家明白,我們在此之中度日的整個事實結構是多麼的脆弱;它總是處於這些危險之中;被個別謊言打穿或者被群體、國家或階級的有組織的謊言摧毀,或者被大量的謊言否定和扭曲,並且經常被小心翼翼地掩蓋起來,又或者只是變得湮沒無聞。事實需要證詞而被人記住,需要可靠的證據而得以成立,以便在人類事務領域中找到安全的棲息地。」親眼目睹威瑪共和國被納粹顛覆的漢娜·鄂蘭認為,民主、真相和事實需要有一套捍衛機制,它們並非堅不可摧,她的後半生的學術思想多半沿著這一主題展開。
謊言肆虐之時,就是共和制度出現危機之際。如果有足夠的證詞和證人,如果每當一個謊言及說謊者出現時,都有勇敢者站出來戳穿和制止,那麼,「在正常情況下,說謊者會被現實擊敗,現實是無可替代的,不管一位經驗老到的說謊者布下的謊言網有多大,即使他求助於計算機,謊言也不會大到足以涵蓋巨大的現實。說謊者可以撒任意多的謊言,但他會發現,原則上成功地說謊是不可能的。這是我們能夠從極權主義的試驗和極權主義統治者對說謊的權力——他們能夠一再地改寫歷史,使過去適應當前的『政治路線』或者刪除不符合他們意識形態的材料——的可怕信心中學到的教訓之一」。這段論述,說的是漢娜·鄂蘭逃離的一九三零年代的納粹德國,說的也是今天外有中共戰爭威脅、內有洪秀柱等說謊者腐蝕民主根基的台灣。民主制度並不會必然戰勝獨裁制度,除非這個社會的絕大多數公民都勇敢地拒絕謊言、守護真理、捍衛共和。
※作者為美籍華文作家,歷史學者,人權捍衛者。蒙古族,出身蜀國,求學北京,自2012年之後移居美國。多次入選百名最具影響力的華人知識分子名單,曾榮獲美國公民勇氣獎、亞洲出版協會最佳評論獎、北美台灣人教授協會廖述宗教授紀念獎金等。主要著作有《劉曉波傳》、《一九二七:民國之死》、《一九二七:共和崩潰》、《顛倒的民國》、《中國乃敵國也》、《今生不做中國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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