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12日星期二

吴仁华:你们了解刘晓波吗?

我不了解刘晓波。虽然我与他都是1989年天安门民主运动的参与者,都是大学青年教师,虽然他和侯德健、周舵、高新于1989年6月2日在天安门广场绝食请愿的时候,我是负责维持秩序、保护他们的特别纠察队负责人,一起经历了1989年6月4日凌晨的天安门广场清场。

我不了解刘晓波。虽然我和他是追求中国民主的同道,而且一直到如今还坚守在民主阵营中,虽然我们拥有许多共同的朋友,而且是非常亲近而可靠的朋友。

1989年天安门事件以后,我与刘晓波没有见过面,也没有机会见面,因为我流亡海外,没有证件可以进入中国,而他坚守国内,虽然有机会出国访问,但放弃了,他怕中共当局趁机将他流放了,不许回国。他与许多朋友一样,再艰难,也要坚守在国内。

这么多年来,我仅仅与他通过三次话,一次是电话,两次是网络。

我记得很清楚,与刘晓波的第一次通话是在九十年代初,过年的时候,我打电话向好友陈小平拜年,没想到一批参加1989年民主运动的知识分子正在聚餐,包括我的好友刘苏里、我的北京大学古典文献专业的大师兄包遵信、刘晓波。那时候,国际电话费相当贵,但我不能不"忍痛"与在座者一一通话,他们受过难,都是从秦城监狱出来的。刘晓波天生结巴,最浪费电话费。事后我跟王军涛说了此事,王军涛说:"给晓波三秒钟,他都会逮住机会打一个结巴。"我们俩笑得人仰马翻的。

与刘晓波的第二次通话,也是偶然的。那是2007年的夏天,反右运动五十周年的研讨会在洛杉矶召开,来了许多国内外的朋友,我与王丹结伴去看朋友。正在大厅聊天的时候,陈奎德先生喊我到屋内他的电脑前,说是刘晓波要与我通话。就这样,十多年后,我们再次通话。记得只简单谈了两个问题,一是有关我在北大读研究生时的室友、因组党案判刑二十年的胡石根。刘晓波解释说,他从来没有说过胡石根负面的话,传言是不实的。其实,不用他解释,我当时已经知道真相。在这之前,曾经有人试图拱我出来,就胡石根一事攻击刘晓波。这些人不知道我有一个原则,那就是绝不批评国内的同道,无论激进或温和,只要他们坚守在国内,我就充满尊敬。二是有关我新出的《天安门血腥清场内幕》一书。刘晓波针对书中的一个具体问题提出了看法。我说,你可以公开澄清。他说,不会这么做,直接谈了就可以。他很有君子风度。我也很坦率,坚持自己的看法。

与刘晓波的第三次通话,是在他这次被捕的前几天,也只有这一次才不是偶然的。为了国内一个政治落难者的孩子学费问题,我主动找了刘晓波。这一次,我们聊的时间比较长,真实地领教了他的结巴功夫。

刘晓波谈到,一个狱中政治犯的妻子,拿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赔偿费,但仍然过着清苦的生活,也不许儿子动用分毫,说这不是普通的钱,必须等你爸出狱后决定用途。但是,她却拿出一大笔钱资助别的狱中政治犯的孩子留学国外。

刘晓波谈到,多年前,他将他拿到的一笔一万元奖金全部给了一个政治犯。

刘晓波谈到,他现在所写的所谓时评性质的稿子,是为了稿费。没有办法,必须挣这些稿费,除了自己的生活所需,也可以帮助别人。

我知道,刘晓波帮过不少人。我做过十几年《新闻自由导报》主编,知道报刊为了竞争,为了读者群,喜欢刊登名人的文章,并不仅仅是因为关系。这是一个世俗社会,谁也不能免俗。我的书是借钱自费出版的,但我不嫉妒有人帮着出书的名人。1989年天安门民主运动,我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一直坚守在第一线,后来跳海出走,携带一个小包、一百美金来到美国,也不嫉妒那些"明星",因为这是世俗社会,因为人生道路是我自己选择的。

我建议刘晓波将上述那个政治犯妻子的故事写出来,他说不行,当事人不会愿意。我只好隐去这位令人尊敬的女士的名字。

我没有建议刘晓波将上述他自己的事情写出来,我知道他不会写。这么些年来,因为各种各样原因,他挨过不少骂,但他几乎没有回应过,也不解释。古语云"清者自清",其实不然。刘晓波就背了不少黑锅。

不具体接触一个人,是很难真正了解那个人的,一旦人云亦云,往往会伤害到那个人。在这方面,我犯过错。我在《天安门血腥清场内幕》一书中就公开向北京大学哲学系1982级硕士研究生、北京大学哲学系马列主义教研室青年教师陈波真诚道歉。同在北大求学期间,我没有真正接触他,人云亦云,断定他是一个只动口不动手的政治空谈家,说过他负面的话。没想到陈波在1989年民主运动中一直站在第一线,1989年6月4日凌晨4点钟,天安门广场熄灯之际,也就是数万戒严部队军人端枪冲上来的时候,他振臂疾呼:"同学们,我们的身后就是人民英雄纪念碑,我们能在这里牺牲,那是我们的光荣!"

我知道,刘晓波有很多朋友,在他落难的今天,也已经有他的许多朋友站出来,明确表示与他一起坚毅地前行。本来不需要、也轮不到我站出来为他说话,我仅仅是他的民运同道而已,与他的交往仅限于上述的三次通话,我至今没有加入中文独立笔会,在一些问题上也有不同看法。但是,我尊重他,就像尊重所有坚守在国内的民运同道一样。在刘晓波落难的这个时候,我不能与他一起坚毅地前行,只能留下这些苍白的文字。我心伤痛!

最后,请允许我问一声:你们了解刘晓波吗?你们是否对刘晓波有过误解?那些恶意或刻意谩骂者,不在我的询问范围,对那些人,我只有鄙视。

2008年12月15日凌晨5时许匆匆于洛杉矶

独立评论2008.12.15

——转自独立中文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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