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康正果昨日奔馳二百英里,當天來回,去拜謁余英時教授之墓塚,並賦詩《余英時教授去世一週年赴普林斯頓墓園祭奠》:
去者日疏來者親,
遲遲行道載悲欣。
曾私淑艾終難忘,
一束鮮花奠素芬。
他回到家就發給我這張照片,令我神傷與羨慕,我沒有他這種決斷,說去就去,而先生辭世很快就滿一週年了。說余先生的話已經很多,卻一直沒說,辭別中國,在海外偶然遇到他,就沐浴了另一種文化和精神,那究竟是什麼?當然我至今說不清楚,忽然想起一些讀書札記,比如讀錢穆的一本薄薄的小冊子,也曾是我理解余英時的某種嘗試,又因為他總是講得深入淺出,凡大師總是如此,對曾經歷「反傳統」洗腦之我輩,實有醍醐灌頂之效。關於中國「民族性」的經典,首先自然來自五四的魯迅,他用一堆人物把這「國民性」糟蹋到家了,至今在中文裡維持著頂級權威,想罵兩句中國人就信手拈來;再下來數誰最妙?不好說,估計柏楊的「醬缸文化」最流行?總之是「否定」方向,我們從來沒有從「肯定」方向去想過,雖然我只雜亂地記了一些錢穆先生的句子,就像文學青年抄名句一樣,今日讀來,仍可謂字字珠璣。】
康正果
關于中國民族性的正面說法,
關于傳統經典,
關于中國人的哲學、審美、世界觀等。
讀錢穆《從中國歷史來看中國民族性及中國文化》
從一個國學大師通俗的講法中了解傳統
錢穆說:
『我們最需防戒的,是千萬不要用空洞的名詞,現代的觀念,來輕率批評我們的古人。』
中國知識分子把所謂"國民性"作為思考和批評的對象已近一個世紀,一以貫之的是一種否定的思路和方向。該聽聽另一種思路和方向的說法了。錢穆所說的"民族性"大約是針對這種"五四"思路和方向,特意反其道而行之,專朝肯定的思路和方向來說的。
一、性格
西方重先天自然
中國重后天人文
中國人的天性﹕和合性多於分別性
——男女長幼的先天分別性,到后天人文就趨向和合性﹕中國人的家庭和社會;
——西方多講個人,中國多講人倫。夫婦為人倫之始,然後才有父母子女;
——西方講征服,一個民族向外征服而成為帝國,如羅馬;中國人只講對朝代的京城的政治凝結;
——西方歷史之常是分,中國歷史之常是合;
——西方有宗教,因為講人與天的分別;中國沒有宗教,因為講人與天的和合;
——中國文人同當政者的關系,不講革命、推翻,也不無條件服從,是所謂"用之則行,捨之則藏"。大家不信我的道理,我還是我,獨立不懼,遁世無悶。
——中國當政者對文人,如魯哀公之悼孔子﹕"昊天不弔,不遺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煢煢余在疚"。這種厚道,是不用你也禮貌敬重你,可算仁至義盡。(還有孟子、王斗、范睢等故事,說明當時游士們的氣燄高漲。錢穆以此說明,中國并非四千專制,貴族與平民的禮貌相處,西方沒有。)中國統治者推崇孔子,并非自漢武一人始。
——先秦諸子很少"國家主義",都只有"天下主義"。抱"國家主義"的只有屈原一人。呂不韋廣召各家學者匯撰「呂氏春秋」,並不為秦國一家,是為天下統一開先路;西漢初的「淮南王書」及漢武帝的表彰五經,亦如此。
二、行為
西方重英雄性
中國重集團性
從曆代創天下的人和事來看,大英雄不成事,反而是平庸之輩率一群英雄才成事。每一集團的領導人不易見其英雄性,英雄性之表現,常在領導人之下。錢穆觀點如此。
——這種曆史,起於秦末楚漢相爭,大英雄西楚霸王項羽失敗,劉邦說,我能用蕭何、韓信、張良三人,項羽只范增一人,不能用,所以我得天下。
——三國時,曹操說﹕"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但劉備絕無英雄性,曹操也是手下"猛將如云,謀臣如雨"。
——唐太宗幕府十八學士,宋太祖、明太祖均非英雄。
——「水滸傳」之晁蓋、宋江皆最無用,英雄是林沖和武松等輩;「西游記」之唐僧也最無用,神通廣大者孫悟空。
——漢惠帝時"蕭規曹隨"故事。
——漢文帝與賈誼故事,"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
——作者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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