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絮語】
冷雨霏霏的七月三日周一午後四時廿分,吳思遠傳訊說「傳倪匡過身了!」嚇了大跳,忙問消息何來,可靠否?答曰「有朋友為倪家做事說的,我不敢肯定。」叮囑我好好的查一下。我立即電施仁毅,這幾年,他們夫婦倆一直照顧倪匡夫婦,施太更認了倪太為誼母,是名副其實的母女,關係密切,自是知情人。電訊傳過去,沒回音,留口訊,也不獲覆,頓時咯噔一聲,不妙不妙!想起住在山上的查太,傳訊探問,回道不知情,未聽說過。金庸逝世後,兩家少往來,那只好麻煩遠在倫敦的陶傑,渠道眾多,消息靈通,金庸去世也是他轉告我的。一通電話掛過去,問是否真的?「百分之百真,前幾天我跟他作視頻,上氣不接下氣,我心老大不安。」問何時去世的?「今天下午在療養院走的。」後來才知道是指黃竹坑南朗癌症康復中心,那地方是專事服侍癌症末期病人。再問是什麼病,則語焉不詳。掛上電話,我在面書上寫著「倪大哥下午走了」,聊表悼念。不料犯下大錯,傳媒電話如浪潮般湧來,異口同聲問倪先生怎樣了,真的走了嗎?很多人覺得倪匡去世非常突然,而我並無這種感覺。六月初,心血來潮,打電話給他,接聽後,問健康?聲音低沉無力:「小葉,我身體大壞,一天睡廿個小時也不夠!」睡廿個小時,一天,豈不是只剩下四小時了?前兩年,他曾告訴我將一天廿四小時,劃分為三節,每節八小時,八小時睡覺、八小時看報,讀書、講電話、八小時三餐進食,休憩。可現在睡足廿小時,剩下四個小時,吃飯、看書,這正說明體力大幅度下降。電話中不便多談,心有不祥感覺,只好說「倪匡兄,你多保重。」掛了線,這也是我跟他最後一次通話。
倪匡九二年移民三藩市,行前一夜,倪匡夫婦、跟我一對和薛興國夫婦在北角雪園晚飯,飯後,倪匡夫婦乘的士回家,上車前向我遞了個眼色,我點頭表示明白,那件事我一直保密到他乘飛機離去。其後,薛興國離婚再婚,兩年前自殺身亡,我妻亦於四年前癌症去世,今日倪匡亦乘鶴西歸,世事殊不可測。零五年回流後,我只見過他兩面,第一次是詹培忠設宴佳寧娜接風,座上有倪匡夫婦、李文庸,我乘倪匡上洗手間時,向他說「抱歉」,他擺手道「小葉,我沒有問題,我跟倪太說說,放心!」終是沒了下文。第二趟相見,已是一九年的書展,倪匡演講後,我走上台向他打招呼,一見到我,第一句話便是「小葉呀,倪太今朝嘸沒來,阿拉先來抱抱?」相擁偎傍,友情在心裏流,豈料這卻是最後一面。三年後聽到噩耗,我有點茫惘然不知所措,倪匡兄真的悄悄地走了,傳媒要我發表一點感受,實在說不出來,逼得緊,只說了「像倪匡那樣的作家,日後怕不再有了!」寥寥幾句,勝過千言萬語 。放下電話,呷了口熱騰騰咖啡,時光迅即倒流到七零年初遇倪匡的情景,那年新都城酒樓開幕試菜,倪匡偕金庸出席,老大哥方龍驤引見,知道我是上海人,高興莫名,拉著我的手說個不停。那時候倪匡的《女黑俠木蘭花》非常紅火,萬千讀者著迷。忍不住告訴他我就是《木蘭花》的校對,他打個哈哈「小葉,原來阿拉神交已久!」說也奇怪,自此「小葉小葉」直喊到他去世,從來不叫過我「沈西城」。叮噹叮噹,快要開席,他拿起枱上一張小紙,甪筆寫了幾行字交到我手上「這是我家裏的地腳印,儂有空來白相。」我一看,寫著——「銅鑼灣百德新街海威大廈2樓B座」。我年少膽子大,過了幾天,真的打電話去要往拜訪,他熱烈歡迎。他家很大,三房兩廳,沒有書房,三房的分配,倪匡氏夫婦一間,大小姐倪穗佔一,二少爺倪震單泡(一個人)。他寫作的地方是在客廳,大書桌靠窗,面對兩個大櫃子,裏面擺滿貝殼,指著琳瑯滿目的貝殼,不住闡述,我是聽得一頭霧水,滿不是味兒,得想個法子讓他住口,於是說「倪匡兄,嘴巴乾!」「好好好,不要喝汽水,吃老酒!」正合我心意,開酒櫃,拿下一瓶藍帶開了,兩個人,他坐書桌上,我倚沙發對飲,你一杯,我一杯,聊至夕陽西下尚未休。
八十年代初,我出任《翡翠周刊》主編,請倪匡寫《亞洲之鷹羅開》傳奇,往來更密。我很少主動找他,每次都是他先找我,只為兩件事:一是「小葉,一個鐘頭後,杜老誌道等。」那就是吃喝玩樂要開始了,同行還阿樂,他有汽車,當司機兼保鏢;再者就是問問老葉什麼時候付版稅。老葉葉鴻輝是香港三大發行之一利源發行的老闆,轄下有個出版社利文,倪匡的《亞洲之鷹羅開》就在哪裏出版,說起來,倪匡小說,衛斯理由明窗出版,原振俠博益包辦,由於跟博益因版稅問題,鬧得有些少不開心,倪匡跟我商量想找別的出版社,我就介紹了利文,利文由此發了一筆財。至於出版過程,則頗迂迴曲折,篇幅所限,下週再為諸君告。
——作者脸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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