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领袖的陷阱

Eric 今日美政

Brian Klaas，是一位毕业于牛津大学的政治学博士，今年只有 35 岁，但却已经著有三本重要的政治学著作，并且是多家主流媒体的专栏作家。今天向大家介绍的一篇文章就来自 Klass，题目叫做"普京掉入了伟大领袖陷阱"。这篇文章的观点对于来自中国的华裔来说，是相当好理解的。但对于已经习惯于民主制度的西方人来说，却向他们展示了极权政治的一个他们不太熟悉的方面，即拥有绝对权力者，会逐渐变得难以获得真实的信息。

在文章的开头，克拉斯提出了一个西方人常有的，对极权政治的看法，即极权统治总是能够制定更为长远的计划。因为伟大领袖是没有任期限制，也没有旗鼓相当的反对者的，因此这有助于他们制定更为长远的目标。而民选领导人则必须随时想着自己的选情，如果过于注重长远目标，得罪了当前的选民，则很可能就无法连任。因此民选领导人会更注重于短期目标，甚至是眼前目标，难以制定更为长远的国家计划。

克拉斯并没有完全否认这种倾向。但他提出，一个伟大领袖面临的问题，恐怕比无法制定长远计划要严重得多。事实上，如果这个问题不解决，长远计划就会是一个空中楼阁，甚至会导致一种灾难性的结果。比如目前普京就深陷其中。

这个问题，就是伟大领袖往往得不到准确的信息。在信息缺乏或者被扭曲的情况下，伟大领袖做出的决策，就很难保证质量了。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个现象：伟大领袖往往不能正常地离开权力，他们往往在走下神坛之后立刻被民众抛弃，甚至杀死。我们昨天在谈到普京对权力的贪婪时也提到过这个现象。卡扎菲和萨达姆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他们甚至都感觉不到危险的临近。为什么他们会对危险的信号如此迟钝呢？

克拉斯认为，这是他们从开始攫取绝对权力的时候，就种下的种子。因为伟大领袖的绝对权力，是建立在无人敢于自由地反对他们的基础上的。这样，在幕僚自由表达意见，和个人绝对权力之间，伟大领袖只能二选一。绝对的权力就意味着，敢于提反对意见的人，必须消失。绝对权力必须建立在大家对这个权力有恐惧感的基础上。比如中国古代的皇帝，只有让大臣害怕的时候，他才算拥有了绝对的权力。

那么普京是不是有绝对的权力呢？我们只需要回去看一下普京在发动乌克兰战争之前，和他的幕僚们开的那个公开会议就知道了。普京和他们之间隔了至少十米的距离，普京侃侃而谈，其他官员正襟危坐。轮到官员们发言表态的时候，普京的态度非常轻松，而官员们则非常紧张，生怕说错一句话的样子。实际上，这次公开会议的目的就是要这些高级官员逐个表态支持普京开战，并非真的要听取他们的意见。这实际上是一个表忠心的程序。这次会议的现场，集中表现了俄罗斯的高级官员们对普京的权力是十分畏惧的。事实上，这次会议带着明显的北朝鲜风格。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人会向普京说出他们的不同意见。换句话说，没有人会告诉普京他得到的信息是不准确的，他的决定是错的。普京也根本不需要他们提供这样的意见，因为这种意见会伤害到伟大领袖的绝对权力。对于官员们来说，这种明知道马不是鹿，也要说马就是鹿的程序，实际上是用来检测自己的忠心程度的，他们心知肚明。请注意，不要以为这种现象只出现在俄罗斯，朝鲜这些极权国家。别忘了，因为川普拥有的巨大权力，共和党的一部分人为了自己能够得到川普的支持，也一样公开指鹿为马，跟着川普说 2020 年大选有重大舞弊。权力这种东西，可以轻而易举让人在马和鹿之间，在诚实和功利之间屈服。这也许也是我们的动物本性之一。

有时候这种忠心的测试会走到一种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在北朝鲜，大家都认为金正恩 3 岁就会开汽车，9 岁就赢得赛艇比赛冠军。朝鲜人是不是疯了？这是因为一旦一只鹿被大家接受可以被称为是马以后，再管这只鹿叫马，已经表现不出你的忠心了。因为你可能只是在从众。因此这种测试就必须加码。金正恩 3 岁就学会了开汽车，9 岁就能飚赛艇，这种匪夷所思的谎言被创造出来，根本的原因就是这种忠心测试的不断加码。指鹿为马已经不够测试了，那么我们就只能指着一只蜗牛，说这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马。你是否愿意放弃你可怜的自尊和良心来接受这一惊世骇俗的谎言，就能体现出你是否真的畏惧伟大领袖，是否真的忠于伟大领袖。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那些政府发言人，无论是美国的，还是伊拉克的，还是俄罗斯或者别的什么国家的政府发言人，他们绝对是伟大的爱国者。他们对祖国的忠心，导致他们可以脸上毫无愧色地撒谎，不但能指鹿为马，颠倒黑白，还能指南打北，暗度陈仓。他们对谎言的心理承受能力是常人的数百倍。根本的原因就是在他们心中，个人诚实的价值远低于另一个东西，那就是对国家利益或者领袖的忠诚。

在政府发言人那里，你永远听不到真话。同样地，伟大领袖普京，能从自己的幕僚中听到真话吗？自然也不行。他很难有机会来纠正自己的认知错误。在长期的唯唯诺诺之辈的包围中，伟大领袖的自信心也会超越常人。普京在位 20 多年了，在这种 yes-man 围绕的中度过 20 年，没有正常人还能拥有正常的心理，他们会产生幻觉，认为自己真的是脑袋后面能隐隐现出光环的神人了。

不仅仅对于官僚需要这样的忠心测试，伟大领袖也必须使人民相信自己的伟大和超凡。因此伟大领袖的国家中，媒体基本上都是被政府控制的。在俄罗斯甚至连选举都是假的，会出现一个假的反对党，假的辩论，乃至假的投票。这就是说，民众接受到的信息本身就是假的。他们对事物的看法也就是不准确的或者是某种错觉。有趣的是，伟大领袖又会反过来拿民众的这种虚假的情绪来为自己背书，来向人们展示自己是多么受老百姓的爱戴，自己的决定是多么地有群众基础。这是一场不断巩固权力的游戏，在这场游戏中，最不重要的，就是真相。

但真相的力量在于，你不喜欢它，它还是会出现。在攻打乌克兰之前，我相信大多数俄罗斯人都是支持普京开战的。但自己的儿子战死了，这种真相，却无法被拒绝。因为这个可怕的权力游戏，普京根据扭曲的信息，做出错误的决定，但最终这场谎言的盛宴，会结束在真相的钟声之中。

这个时候，无论是普京，还是萨达姆，或者是卡扎菲，他们都会抱怨是属下欺骗了自己。但他们不愿意承认的是，在真相到来之前，他们本身就拒绝接受属下说真话。他们会将敢于说金正恩其实 3 岁不可能会开车，因为他的小短腿还根本够不着油门这种真话的属下，严厉地惩处，最终谁还可能对伟大领袖说真话呢？

打败伟大领袖的，往往不是另一个伟大领袖，也不是什么奸臣小人。其实打败伟大领袖的，往往就是一个简单的真相，就是在谎言被戳破的那一刻。谎言是维护极权所必须的，但谎言，是有代价的。

Eric 今日美政  2022 年 3 月 17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