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的「香港問題」在台灣不是今天才吵起來,2020年1月總統大選前夕,已有團體邀請年輕人或從政者過去造勢,要求政府為香港人修改「難民法」,港人問題在當時一度被操作成頗有選前逼宮的意味。在各種等待和審查之中,一些人很痛苦,保障遲遲無法得到,一些人也驚訝島內人民對香港人的懷疑甚至敵視。
因為距離產生美。雙方都有受創的心,但光憑這一點不足以令他們互相理解,現實中的主次矛盾仍然會不斷產生張力。一般香港人熱愛民主、熱愛自由,但世界都市的社教化令他們可能終身無法看到一個事實:有強大穩固的城牆,才可以實施以上種種美好,而時勢有利廣義的上一代,社會資源的累積弔詭地給予他們能夠移民的資本。
較有這個我群意識的新一代人,大多沒有資本循正常渠道移民,外界無法看到他們。本身那些在香港經濟起飛時得利的勝利者,在香港就已經是橫行霸道,自視甚高,他們其中一些去到台灣之後繼續如此,完全可以想像。他們的繁榮建築於掠奪下兩代人的財富(已故股評家曹仁超在一個訪問中表示),而下一代則是香港近代化歷程最受苦,而又被迫付出近乎一切去抵抗,自然也被時代洗劫了,沒辦法把優勢移植到另一個地方。這一類人外界往往不容易施以援手。
致命的想像。想像如此致命。你認為那裡是一個安定的地方,還是一個隨時打仗的地方,決定所有事情的基礎。「我們都相信民主都熱愛自由」,歐美是如此,台灣是如此,香港也如此,但台灣不同的是他們認為隨時會打仗,台灣正面臨各種攻擊。「世界公民」心態假定越民主就越開放,但台灣的民主是越民主越保護主義。烏克蘭被俄軍入侵,所謂親中國派也在檢討軍事問題,他們也在暗中推演台灣一旦有變的沙盤。另一邊也愛民主自由,但他們認為台灣現在名不符實,是台灣在保護中華民國,但因為歷史局限只好以其形式行事,然而民眾一旦跳出了中華民國的假設,香港就跟台灣人沒有特別關係,而且也是中國人,是其天然要防範的對象。
如果最壞的事情發生,香港人要問的就不是「自己能不能獲得承認」,而是怎樣才能避免像二戰時的在美日本人那樣。英美國家在政治上已經很穩定,充滿安全感,要贏得他們承認或會更容易。台灣到時有多冷酷,更多是取決於各種內外壓力。如果壓力越過臨界點,同情心這種燃料就會被迅速耗盡。香港在毀滅前夕也經歷過同情心耗盡,變得不耐煩,不是嗎?
還有一大堆不是基本語言問題的文化隔閡,當台灣人受過半世紀中華民國戒嚴、本土文化被清洗、曾過著開讀書會也隨時被打靶的可怕生活,今天「威權」也是隨時等待復興,現在卻有一些知名港人來到台灣今天說要弄一個小香港,行香港法律,明天就說要在台灣重建自由香港。對於「土地曾被奪走」的很多人來說,當然是類似禁語的存在,但他們就是能如此平白無常地講出來,其他人可能卻是為之側目。
香港人和台灣人還有一個時間差。我們不談小細節只是談大格局。我們都是看社會賢達瞧不起「台灣議員打架」長大的,香港文史教育以前一直是熱愛中國文化的南來文人制訂的,到今天仍然作用著,這種意識形態教育令香港人自己看不起香港,也看不起台灣,但後者後來有了本土教改下的一代,在一些人眼中,越聲稱熱愛民主自由,聽來就越像「統派」。這一座幾十年的冰山,大概也需要幾十年去降解。最好的情況是,人們會慢慢知道這些不良現象不是香港的全部,也不會是香港的未來。
對香港主流群眾來說,認同英美國家普遍容易過認同台灣。因為全身投入後者,代表要顛倒幾十年來吸收的一套世界觀,這不容易,而且將是痛苦和局促的。
※作者為香港評論者/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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