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荻：塔西佗陷阱不是你想进就进想不进就不进……（附：塔西佗陷阱的后果：不可逆料的风险/王陶陶）

最近看到有一位大人物说，绝不允许党掉入"塔西佗陷阱"，我觉得这句话就跟说防范"黑天鹅事件"一样，其实是自相矛盾。因为黑天鹅事件的定义就是事先无法预测也无法防范的事件；而塔西佗陷阱也不是你不允许就不会掉下去的，掉进塔西佗陷阱的人没有一个是自己想要掉下去的……

什么是"塔西佗陷阱"？这个说法来自古罗马历史学家塔西佗在评价一位罗马皇帝时所说的话："一旦皇帝成了人们憎恨的对象，他做的好事和坏事就同样会引起人们对他的厌恶。"之后被中国学者引申成为一种现社会现象，指当政府部门或某一组织失去公信力时，无论说真话还是假话，做好事还是坏事，都会被认为是说假话、做坏事。

举例来说，十八世纪下半叶美国革命之前，英国对北美殖民地征税，引发了北美人民的种种反抗，殖民地人民认为英国政府的这种做法是对殖民地的剥削；但是后来英国给殖民地减税，又引发了种种抗议，因为殖民地人民认为减税是为了向殖民地倾销英国商品。英国政府之所以这样两头为难，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北美人民不想继续被英国统治了，于是英国政府无论怎么做都是错的。这就是"塔西佗陷阱"。

中国政府有没有掉进塔西佗陷阱呢？我可以举两个例子。

一是去年十月，一份《关于取消因私出入境中介机构资格认定有关事项的通知》在网上流传。这份文件的内容就像它的标题一样令人费解，但是"取消因私出入境中介机构资格认定"的意思应该是说今后开办因私出入境中介机构不需要资格认定了，而不是说今后不许因私出入境了。就像国务院取消心理咨询师职业资格证，意思是说今后从事心理咨询行业不需要职业资格证了，而不是说今后不许搞心理咨询了。这份文件其实是要放松管制，可是网民们几乎全都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

二是去年年底通过，今年生效的《耕地占用税法》。耕地占用税其实是向占用耕地盖房子或者从事非农产业者征收的，但是网民们都认为它是2006年取消的农业税的变种，以为农民占用耕地种粮食也要缴税。按照各地的标准，一亩地每年需要缴纳的耕地占用税从几千元到一万多元不等，农民种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缴得起这么多钱。如果这笔钱真让农民缴，他们恐怕要揭竿而起。政府就是再傻，恐怕也不会做出这种蠢事来。

这两个例子都说明，在中国网民心中，政府只会干坏事不会干好事，对政府一定要往最坏了想。

政府冤吗？也不冤。一方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政府没有公信力也是它长期以来的所作所为造成的。另一方面，政府本来也有义务与民众沟通，向民众解释自己的政策，回应民众的关切。干了好事却被认为是坏事，也说明政府的工作没有做好。

掉进塔西佗陷阱后应该怎么办？有人提出应该改进沟通方式，比如要及时回应疑问，哪怕只知道一点信息也要及时告诉大家，哪怕说自己尚未得知有关信息也不要不做回应；沟通时要使用中性的话语，比如说"某某人承认自己造谣"容易引起反感，不如说"某某人改口说"，等等。

不过最重要的恐怕还是多做点好事，少在堵大家的嘴上下功夫。堵嘴只会使大家更加怀疑政府，使政府在塔西佗陷阱中陷得更深。

——RFA

附：

塔西佗陷阱的后果：不可逆料的风险（王陶陶）

近来，各种舆情事件接连泛滥，公众的质疑和批判不绝于耳。一个令人震恐的词汇不由地被反复提及：塔西佗陷阱（特指政府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被民众认可）。

对于一个政府来说，这是一个很不幸的政治困局。因为这不仅仅意味着他丧失了对大众的影响力，同时也表明一些最愚蠢的谣言也能重创民众对政府的信任，激发起难以逆料的变故甚至灾难。本文将以历史事实展现塔西佗陷阱的巨大政治风险。

被项链杀死的王室：舆情灾难加剧塔西佗陷阱及其后果

被法国民众处决的王后安特瓦内特

1785年，法国皇室爆发了震惊全国的"钻石项链丑闻"，一名叫让娜（Jeanne de Valois-Saint-Rémy）的女骗子，利用自己的宫廷身份收买妓女妮科尔·勒盖·多利娃（Nicole Leguay d'Oliva），扮演王后安特瓦内特（Marie Antoinette），欺骗王后的爱慕者罗昂枢机，使两者多次幽会，并假借王后的命令，忽悠罗昂枢机为自己购买一条极其昂贵的项链。

结果这件事情很不幸在1785年的圣母升天节被抖露出来，由于细节过于隐讳，王室不愿将内情公之于众，结果事件在民间被反复扭曲炒作。就这样，在民间的小报（当时报纸业刚刚成熟）中，王后变成了一条贪婪、淫荡、无耻、奢侈的毒蛇，民望一落千丈，成为法国人民憎恨的对象，而试图保护王后的国王路易十六则被视为怯懦甚至性无能的傻瓜。

此次事件之后，法国王室的威严和道义几乎被完全击碎，原本支持君主制度的法国民众不再对其抱有幻想，国王已经完全不能影响他的人民。革命家布里索（Jacques Pierre Brissot）事后曾经表示，"事实上，王室已经一败涂地了，它的贪婪和虚弱暴露无遗"。从此，最反对王室的报纸和鼓动家，将获得民众最多的认可，以高等法院为代表的机构不断对抗国王的命令，民众对君主制度的仇恨和蔑视情绪逐步失控，直至化为行动。

三年之后，在格勒诺布尔市，厌恶国王的暴民们第一次集结起来对抗国王，王室军队因不愿镇压而被击退，史称"砖瓦之日"（Journée des Tuiles）；四年之后，在巴黎，反对国王的暴民们攻下了巴士底狱，该年10月份，一条"国王试图饿死民众"的谣言在巴黎广为流传，巴黎的暴民于是在恐慌中集结起来，冲进凡尔赛，挟持了国王（军队倒戈了）；八年之后，法国国王路易十六和他的妻子被巴黎暴民以"叛国罪"送上了断头台。

1789年10月5日，法国妇女冲击凡尔赛，劫持国王。酿成这件大规模民变的直接原因，实际上主要在于三条谣言的传播：《人民之友》鼓吹国王将命令军队进攻巴黎，屠杀民众；《老科德利埃报》鼓吹国王想饿死巴黎人；其他报纸则鼓吹国王亵渎了革命的三色旗。三条谣言事后都被证明是假的，但巴黎人民当时则深信不疑——这事实上表明，国王与他的人民已经毫无信任可言大革命初期，法国暴民组成的民兵，处决了忠于国王的官吏，将他们和其家属的人头插在长矛上游行，这在1789年局势失控期间是常见的现象。英国旅行家表示，这是最阴森恐怖的杀戮，犯人是否被处决不是取决于其罪行，而是取决于其身份——此即是革命政治和群众政治的是非观（大革命原画，巴士底狱）路易十六统治的最后几年，法兰西王国陷入了不折不扣的塔西佗陷阱，一旦失业和饥荒来临，民众就迅速退化成狰狞可怖的兽群，军队无力镇压，富人和官员的生命毫无保障

法国大革命的事实表明，政府一旦完全丧失了民众的信任，是极为危险的事情。因为，这意味着即便是最荒谬无耻的反政府谎言，都能将政府置于无可辩白的困境，都有机会让民众深信不疑的追随，并制造出无可逆料的毁灭性灾祸——这就是塔西佗陷阱的全部政治意义。

这个教训，无疑值得后来的执政者深思警戒。

——知乎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