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Tom Wright / Bradley Hope
这是11月里一个和暖无云的秋日。傍晚6点左右，90年代嘻哈三人组合流亡者乐队(Fugees)前成员帕里斯·米歇尔(Pras Michél)来到帕拉佐酒店(Palazzo)五楼的一间"主席套房"门前。轻叩几声，门开了，一名身材浑圆的男子走了出来。他身着黑色燕尾服，满脸和善的微笑。可能由于出了点汗，他整个人仿佛在微微泛光。朋友称他刘特佐(Jho Low)。他开口说话时，是马来西亚人那种常见的轻声软语："好家伙，你来了，"他一面说着，一面拥抱了这名嘻哈歌手。
这2.5万美元一晚的"主席套房"是帕拉佐酒店最豪华的房型，里面的泳池露台可以俯瞰拉斯维加斯大道。然而今夜的主人却并不打算在房中待太久，等着他的是一场更盛大的聚会，为他庆祝31岁生日。这个预热派对专为他的核心圈子举办，出席者乘着私人飞机从世界各地络绎赶来。宾客中既有名人，也不乏逢迎者，他们手握香槟，围着刘特佐寒暄。嘻哈制作人、艾丽西娅·凯斯(Alicia Keys)的丈夫史威兹·毕兹(Swizz Beatz)与刘特佐相谈甚欢。过了一会儿，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Leonardo DiCaprio)和本尼西奥·德尔·托罗(Benicio Del Toro)也过来与刘特佐交流了一些影片的想法。
若问诸位宾客对主人的印象如何？对于这场派对上的不少人来说，刘特佐的形象堪称神秘。他来自东南亚小国马来西亚，圆圆的脸庞带着一丝孩子气，戴着一副眼镜，红红的脸颊光洁无毛。如此平平无奇的外表恰与他谈话时尴尬又拘谨的气场倒是相配，他身边的莺莺燕燕都觉得他是害羞。他谦恭客气，却似乎从未全神贯注于当下，与人交谈时常常中断对话，从六部手机中接起一部。
尽管刘特佐的外表这般谦逊，然而坊间传言他富贵泼天——没准是个亿万富翁。宾客们低声交谈，都说莱昂纳多正在拍摄的新片《华尔街之狼》(The Wolf of Wall Street)背后的金主就是他。腼腆的举止掩盖了他世所罕见的雄心。观察得更仔细一些，人们也许就会发现，与其说刘特佐是羞怯，倒不如说他是在默默计算，计算每个人之间的互动，评估自己能给予别人什么，而对方又能为他带来何种回报。
刘特佐虽然年纪不大，却自有一份怪异的庄严感，即便与老成的华尔街银行家或星光熠熠的好莱坞明星同处一室，依然能有一番派头。数年来，他有条不紊地结交了这个世界上最富有、最有权势的一群人。正是秉持这种大胆的策略，他才走入了这群人的圈子，而终于有了帕拉佐酒店的这一场聚会。如今，轮到他当施恩者了。
帕拉佐酒店之夜堪称刘特佐权势的顶点。参加他生日宴会的宾客包括好莱坞明星、高盛顶级银行家和中东权贵。美国金融危机之后，人人都想在刘特佐这里分得一杯羹。自从流亡者乐队解散后，帕里斯·米歇尔便从舞台上隐退了，他有心当一名私募股权投资人，也得到了刘特佐提供资金的许诺。刘特佐还不惜豪掷数十万美金，权作邀请某些名人来派对露个脸的出场费，这些人自然也由衷希望他玩得开心。
然而即使是这些明星，也不敢自称了解刘特佐其人。在谷歌的搜索框里输入"Jho Low"，出来的结果寥寥。有人说他是一名亚洲军火商，还有人说他与马来西亚总理关系密切，或者没准他是从中国祖父那儿继承了数十亿美元的遗产。赌场和夜店把出手大方的豪客称作"鲸"，对于刘特佐，有一件事我们可以确定：他是拉斯维加斯、纽约和圣特罗佩斯许久以来（甚至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头鲸。
过了几小时，9点多一点的样子，派对的重头戏开始了。豪华轿车载着宾客穿过拉斯维加斯大道，很显然，他们并未像有些客人猜想的那样开向沙漠，而是停在了一个类似巨型飞机库的地方，它坐落在一块空地上，明显是专门建造的。罗宾·利奇(Robin Leach)当时也在场，他是电视节目《名利生活》(Lifestyles of the Rich and Famous)几十年的老牌主持人，记录了嘻哈歌手、好莱坞明星和"老钱"家族的一掷千金。但那终究是八九十年代的事了，他还没为今晚的狂欢完全做好准备。
利奇是《拉斯维加斯太阳报》(Las Vegas Sun)的八卦专栏作家，在宾客中，很少有人像他一样对接下来的活动详情略知一二。他发推文称："《邪恶耳语》专栏独家报道：布兰妮·斯皮尔斯(Britney Spears)明日飞往拉斯维加斯出席秘密音乐会，这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豪华私人派对。"
利奇收到的邀请有一个诡异之处：他尽可以描写派对的种种情况，却不得提及主人。他的职业生涯原本就始自有钱人炫富的欲望；而这位巨富甘心锦衣夜行的原因又是什么呢？他不禁思索。利奇的夜生活经验颇丰，却依然惊异于此处布景的大胆不羁。他一边审视着这里的拱顶，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场地很宽敞，足够容纳摩天轮、旋转木马、马戏团蹦床、雪茄酒廊还有四处散布的白色沙发。整个场地被分为两部分，一半是马戏团主题，另一半则被装饰成超时尚夜店风。
利奇猜测，这些必然要花费数百万美元。华盖下，好上不久的情侣坎耶·韦斯特(Kanye West)和金·卡戴珊(Kim Kardashian)正卿卿我我；吧台旁，帕丽斯·希尔顿和大众情人瑞佛·维普利(River Viiperi)喁喁私语；趁着拍摄《宿醉3》(The Hangover Part III)的间隙，布拉德利·库珀(Bradley Cooper)和扎克·加利费安纳基斯(Zach Galifianakis)也来了，两人一走进来便放声大笑。"拉斯维加斯的奢华派对我们见得多了，但这次真算得上是终极盛宴。"利奇说，"我从没来过这样的地方。"
对于那些名声不显的朋友以及重要的商业伙伴，刘特佐也留心款待。宾客中有一位叫蒂姆·莱斯纳(Tim Leissner)的银行家，他出生自德国，是高盛在亚洲的交易明星。华尔街的银行家们都传言说，高盛在马来西亚赚取了巨额利润，金额高达数亿美元，均来自为国家投资基金安排发债以及认购债券，但他们尚未打进保守的好莱坞。
杰米·福克斯(Jamie Foxx)宣布演出开始的时候，现场气氛已经很热烈了，大屏幕上放映出一段视频，里面是刘特佐世界各地的朋友跳着大热神曲《江南Style》。视频播放完后，当年因《江南Style》一举成名的韩国歌手鸟叔(Psy)现身舞台表演。人群沸腾了。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里，上台表演的有雷德福(Redfoo)和派对摇滚乐队(Party Rock Crew)、巴斯达韵(Busta Rhymes)、Q-Tip、法瑞尔·威廉姆斯(Pharrell Williams)以及史威兹·毕兹和卢达克里斯(Ludacris)与克里斯·布朗(Chris Brown)，后两者正是《每天都是生日》(Everyday Birthday)的原唱。Q-Tip表演时，喝得醉醺醺的莱昂纳多也冲上了台，在他旁边唱着嘻哈。接着，一只巨大的婚礼蛋糕模型被推上了舞台，不一会儿，穿着性感金色衣服的布兰妮从蛋糕里一跃而出，带领舞者一起为刘特佐唱生日快乐歌。每位表演者都得到了不菲的报酬，据报道，布兰妮虽然只唱了短短一曲，却有六位数入账。
接下来是送礼环节。负责组织这次派对的夜店经理诺亚·泰珀伯格(Noah Tepperberg)和杰森·斯特劳斯(Jason Strauss)叫停了音乐，拿起话筒。过去几年来，经历了金融危机之后，华尔街富豪都备感拮据，刘特佐却在Marquee、TAO和LAVO等俱乐部花了数千万美元。他是最尊贵的客人，他们不惜想尽一切办法，不让其他家俱乐部把刘特佐抢走。泰珀伯格和斯特劳斯向工作人员示意了一下，一辆鲜红的兰博基尼缓缓驶入场地中央。还有人送了三辆（不是一辆！）杜卡迪(Ducati)高端摩托。最后，刘特佐的兄弟刘特升(Szen Low)送了他一辆系着缎带的布加迪威龙，价值250万美元。
12点20到了，烟花点燃了夜空。凌晨时分，派对还在继续，接着表演的是Usher、DJ Chuckie和坎耶·韦斯特。在好友与明星们的簇拥下，刘特佐坐进了豪华轿车里，把聚会带回了帕拉佐酒店，他在那里尽情赌博，一直玩到洒满阳光的周日午后。
这就是刘特佐缔造的世界。
两天后，当地广播电台KROQ的网站撰写文章报导了此事，"当你沉睡时，一位中国亿万富翁正在举办今年最盛大的一场派对。"文章开头如是说。他们弄错了刘特佐的国籍，还把他称作"Jay Low"。刘特佐的名字出现在小报上，或是与奢侈之举扯上联系，既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然而拉斯维加斯的生日派对在他奇异多彩的人生中也绝对称得上是巅峰时刻。
2014年，超模米兰达·可儿(Miranda Kerr)曾被目睹与刘特佐约会过一段时间。 图片来源：ALO CEBALLOS/GETTY IMAGES
许多认识刘特佐的人都以为他出自亚洲某巨富之家，牛皮哄哄。很少有人费心挖掘他的身份，而那些忍不住追根究底的人最终得到的也不过是些模糊破碎的信息。刘特佐并非出自什么富豪人家，至少，不是那种会出资筹办一场明星荟萃的派对的家庭。他的资产来源荒诞不经，近乎编造。直到如今，人们都不甚清楚他的身家到底到了何种规模——他涉嫌全球金融诈骗，因而他的财力远不止承担当晚的派对。
刘特佐也许确实降临自马来西亚，然而他的21世纪骗局却是全球性的。他的共谋是这世界上最富有的0.1%，那是富豪中的富豪，或者起码也是渴望跻身其中的人士：欧美亚的青年才俊，一同进修过M.B.A.，从事金融行业，在纽约、拉斯维加斯、伦敦、戛纳和香港欢聚宴饮。我们还要将此事放到全球金融危机的大背景下观察，正是这场危机令美国经济陷入衰退，挥金如土似刘特佐这样的亚洲亿万富翁自然也就更添了一份吸引力。
个人手握空前的现金流，刘特佐渗入了美国权势圈的核心。美国人对马来西亚仅有模糊的概念，他的出身又隐秘，因此才有了各种机会。他若说自己是马来西亚王子，那就是真的吧。他继承了十亿美元？当然，这也有可能是真的，但并没有人在乎。获得了数千万美元电影投资的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和马丁·斯科塞斯不在乎；收受丰厚报酬前来参加盛会的帕丽斯·希尔顿、杰米·福克斯和其他明星们不在乎；夜店帝国生意蒸蒸日上的杰森·施特劳斯和诺亚·特普伯格不在乎；佩戴刘特佐赠送的价值数百万美元珠宝的超模不在乎；赚取了数千万美元的华尔街银行家不在乎；当然，刘特佐的庇护人——马来西亚前总理纳吉布(Najib Razak)也不在乎。
在刘特佐放出的计划中，他要收购大公司，结交大名人，约会大美女，还要造访白宫——最重要的是，他的计划涉及对全球金融非比寻常的复杂操纵。联邦调查局(FBI)仍在努力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高盛曾帮马来西亚政府筹集了数十亿美元，而现在这些资金据信已经消失在错综复杂的银行账户、离岸公司和其他复杂的金融结构中。2016年离开高盛的蒂姆·莱斯纳对合谋洗钱和因协助从马来西亚主权财富基金1MDB(1Malaysia Development Bhd)转走数十亿美元而违反海外反腐败法的指控认罪。高盛曾表示，公司当年无从得知马来西亚政府基金可能遭遇了诈骗。
计划溃败后，马来西亚总理意欲保住权力却最终失败，背弃了民主。2018年5月，他在大选中惨败，旋即被逮捕，面临洗钱等指控。他否认有不当行为。
如今，刘特佐在香港、澳门和中国大陆之间流窜，联邦调查局想要审问他，马来西亚也要逮捕他。他通过发言人坚称自己是无辜的。美国司法部于2018年11月对他提起指控，罪名是协助从1MDB盗取数十亿美元。
本文改编自《鲸吞亿万：华尔街、好莱坞及全球受骗记》(Billion Dollar Whale: The Man Who Fooled Wall Street, Hollywood and the World)一书，于2018年9月18日由Hachette Books在美国出版，作者Tom Wright和Bradley Hope是《华尔街日报》记者。该书是作者三年调查研究的成果，采访了十几个国家的100多人。书中的每一个事件均以多位受访者的回忆为基础，部分还有照片、视频和其他文件作为佐证。作者查阅了数万份文件，包括公共法院记录和机密调查以及财务记录，还有在案件调查过程中官方收集的数十万封电子邮件。他们还参考了美国司法部(U.S. Justice Department)民事资产没收案中的官方说法，以及新加坡的法庭诉讼和瑞士当局的官方报告。
——华尔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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